拯救富豪的傻儿子：2011年，杭州有一个儿童超级大脑培训计划｜大暴诈19
「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你们听说过「量子阅读」吗？
据说是一种收费3万起的培训机构，能把小孩训练成几分钟内就读完一本10万字图书的天才。还是蒙住眼睛读完的。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这本是一句科幻小说和电影爱好者的口头禅，用来吐槽剧情发展。没想到竟然出现在现实生活，而且是少儿教育培训中。
你永远不知道焦虑的家长有多好骗，「量子波动速读」培训班收费动辄三五万，却开遍全国，十分火爆。
前段时间有篇文章在朋友圈刷屏，《从中产到“破产”：月薪三万，撑不起孩子的一个暑假》，可见一斑。
再结合人民日报发布的《2022国民抑郁症蓝皮书》，调研结果显示抑郁症患者中有超30%的人群不满18岁，其中50%竟然是在校学生。
两头讨不着好的这种现状非常魔幻，却愈演愈烈。
今天的故事中，就是两对极具代表性的父母。
而刘志，也迎来了诈骗生涯中的考验。
法则十四：焦虑的家长更好骗
案例：杭州「开发大脑」培训班诈骗案
时间：2011年6月-9月
1
“小辉啊！”周总挤进人群，踉跄着朝教学楼跑去，跑得太急，他头上的假发被风吹掉，挂在左边耳朵上半掉不掉，露出锃亮的大脑门儿。
这样一副好笑的模样，现场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因为就在前方教学楼的楼顶上，站着一个摇摇欲坠的男孩。
“小辉，别犯傻！你快回去！”周总扯着喉咙大声朝男孩喊话，男孩却像没有听到一样。
十分钟之前，我正和周总坐在南山路的咖啡馆里谈生意。
这家环境很好，阳光会穿过梧桐树叶洒进落地玻璃窗，咖啡豆的香味飘荡在房间里，坐在这里的多是拿着电脑办公的白领或是像我们一样谈事情的人。
周总带来了他的童装品牌企划书，我评估过后觉得信心满满，现在的大人给小孩花钱毫不手软，不愁找不到合作方，这单成功拉来投资的话，周总少说也要给我包个十万八万的红包。
可是这样的好气氛，却在周总接完电话后消失殆尽。
周总接起电话还没说两句，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
我问他和投资方见面安排在什么时候，他却猛地站起身来，胡乱抓起车钥匙，说孩子出事了，他要赶紧去学校。
我看他这样子，根本开不了车，只好开车送他过去。
到了周总儿子在读的采荷中学，我才发现，消防车和警车已经把教学楼前的大路围得水泄不通，楼前拉起了警戒线，外面围满了学生和老师。
我抬头往上看，那男孩长得瘦瘦高高，双脚站在天台的外缘，两只手向后拉着栏杆，眼睛盯着楼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总在楼下撕心裂肺地喊，他却始终不说话。
“儿子，你这是要妈妈的命啊！”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们给什么！你站在这里，对得起我和你爸爸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吗？”
“是！我是罪人！我对不起你们！”听到女人的话，站在天台上的男孩突然说话了，“我今天就把养育之恩通通还给你们！”
男孩说着，松掉左手，身子向前倾斜，试探着准备往下跳，他往下看了一眼，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叫。
天台上，有个女警已经爬了上去，但男孩情绪激动，根本不让人靠近。
“小辉！”我见势头不对，抢过旁边老师拿来的喇叭，大声喊话，“你知道跳楼摔下来有多疼吗？你的手、脚、四肢，都会摔断！肋骨和脊椎也会骨折，更可怕的是，摔到地面之后人不会立刻死掉，你会清晰地感受到断了的骨头从身上穿出去……内脏和脑浆，会像豆腐脑儿一样被震碎！你也不想让朋友看到你的这幅样子吧？”
男孩颤抖了一下，左手重新抓住栏杆。
我知道他把我的话听了进去，嘴里继续喊道，“你很喜欢漫画对不对？你要是死了，以后新出的漫画可就看不到了，多可惜呀，《火影忍者》的结局你就再也看不到了！我已经跟你爸爸说好了，以后不再给你报补习班了，你想画画就去画，你做什么他们都支持你！”
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在周总断断续续的倾诉中，拼凑起了事情的起因。
周总夫妻望子成龙，当初花了20万把儿子周明辉塞进采荷中学，但周明辉成绩跟不上，还因为上课偷偷画漫画被老师约谈家长。周太太知道后气得不行，一口气给周明辉报了三个课外补习班，而且禁止他进行任何与学习无关的社交与娱乐。半年前，周明辉出现了用小刀自残的现象，但夫妻俩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儿子到了叛逆期。
“他们真的同意？”周明辉的声音混在风里，只听得到隐约的词句。
周总这时反应极其迅速，一把拉住老婆，边拼命点头边大声喊着，“是真的！儿子，以后我们再也不逼你了！”
周明辉充满防备的站姿变得松懈，这时天台上的女警瞄准时机飞身扑过去，死死抓住他胳膊，把他从栏杆外拖了回来。
这事过后，周总把我当成了大恩人，拉着儿子要和我认干亲，还要送我棉纱厂2%的股份。
周总是做纺织生意的，手下有两个丝绸厂，一个棉纱厂，我们是在浙商聚会上认识的。
09年在上海，我和红姐差点死在郑老板手里，那一次多亏小虎留了后手，我们死里逃生。（大暴诈18）
离开上海后我们隐姓埋名躲了很久，差不多一年后才重新开始活动。经历了郑老板这一遭，小虎死都不愿意出国读书，只说这个家还需要他，于是考了浙大的研究生，我和红姐就跟着一起来了杭州。
来杭州后，我凭借着阅历和口才打入本地商圈，原本想重操旧业，却经常有人来找我咨询讨主意，我发现帮人牵线也是门生意，就顺势成了一名职业掮客。
周家的认亲宴没有定在外面的酒楼，而是在自家请客。我知道，在家里请客吃饭，才是真正亲热的表示。
上门后，我发现他们家别墅的地理位置特别好，从露台往山下望下去，能看到中国美术学院校区的灰墙黑瓦。
酒桌上，周总带着周明辉向我敬酒，我看着一脸木讷的周明辉，借着话头劝周总夫妻，“你们挣这么多钱，不就是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吗？那孩子只要健康快乐，不就是当父母的心愿吗？”
周总连连点头，周太太却一脸苦笑，趁周明辉去卫生间时，她对着我小声诉苦，“阿志，话虽然这么说，可我们夫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他总不能比别人差太远吧！”
“我现在不逼他了。”周太太举起高脚杯，闷头将红酒一饮而尽，“这个事儿出了之后，亲戚朋友都说是我们逼太急了，可就算我们不逼，他在学校里就过得高兴吗？学校要看升学率，老师也要看班级排名，人人心里都有一把尺子，你自己本事不过硬，到哪儿能被人看得起啊！”
我心里暗暗摇头，周太太嘴上说不逼，可心里的执念根本没放下来，还是想要成绩好。我算是明白周明辉脸上的这股子死气沉沉是从哪儿来了。
虽然心底对周太太的教育理念不赞同，但我也知道，成年人的观点要想改变，是非常难的。
“你说得也没错，可怜天下父母心。”我附和着周太太说了几句，话头却随之一变，“但是嘛，这青春期的孩子，沟通是最重要的。明明父母是为他们好，沟通没到位，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那该怎么办？”周太太马上紧张起来，看来经过跳楼事件后，她嘴上强硬，心里还是后怕的。
我笑着指向红姐，借机帮她拉生意，“我太太是学情感社会学的，您要是信得过，可以让她给你们做几次修补亲子关系的咨询。先把孩子情绪安抚好，再来管学习的事。”
我当职业掮客的时候，红姐也没闲着，她本来就熟谙男女关系的套路，旁听心理学课程之后，她弄了张假毕业证，专门做起富太太人群的情感咨询。
周太太一听，立马拉着红姐胳膊交换电话号码，两人叽叽咕咕聊起女人的话题来。
2
就在我以为这事已经翻篇的时候，周太太却找上门来。
我们住在黄龙雅苑，这里离浙大玉泉校区近，小虎课业没那么忙的时候，抬抬脚就能回家吃晚饭。
房子是精装修，住着挺舒服的，但也有缺点，房子只有120平，周太太和保姆拿着大包小包进来后，客厅一下就变得拥挤不堪。
“这就是小虎吧！”周太太看见小虎，抓着他的手就放不下来，嘴里夸了又夸，“我先前只知道这孩子脑子灵清，没想到相貌也这么好。”
周太太的礼物把茶几都堆满了，我看了一眼，有即食燕窝和高丽参，茅台、茶叶，还有一台苹果最新款手机。
这些东西，少说也得大几万，都说无功不受禄，我看着周太太，心里直犯嘀咕。
“阿志啊，我也是没办法了。”周太太一脸诚恳地看着我，“小辉这孩子，现在轻不得重不得，可是当父母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自毁前程……”
周太太说着，眼泪都出来了，红姐赶紧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咱们都不是外人，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你就直说。”
“我想请小虎有空的时候陪陪我家小辉。”周太太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明了来意。
原来，她和红姐聊天时得知小虎14岁就考上了大学，还精通绘画，心里就活动开来。周明辉虽然放弃了自杀，但精神状态并不算好，好不容易救回儿子，她明面上不敢逼周明辉，可心里还是发愁，就想着让小虎以交朋友的名义和周明辉接触，等时机到了，就顺其自然地补补课。
周太太特别说明，只要周明辉愿意让小虎教，不管是文化课还是绘画相关都行，她按500块一个小时给小虎算家教费。
“要是小辉实在不愿意学习，学画画也行。我现在就奔着美院附中，上了美院附中，才有希望上国美。只要小辉能够考上国美，那说出去也不算丢人。”周太太说着，眼圈又红了。
这个事，我其实不太愿意答应，周太太算盘打得是好，可她一开口就是要考中国数一数二的美术院校，目标定得这么高，将来要是达不到，就容易弄得两边不是人。
小虎却按住我的手，眨了眨眼睛，然后对着周太太腼腆一笑，“阿姨，我先和小辉聊聊，您也不要太着急。”
周太太离开后，红姐向我俩吐槽，说周太太现在重度焦虑，周总又特别注重面子，他们家里，问题最大的根本不是周明辉，而是两个大人。
“据周太太说呀，他们家族里学历最低都是硕士，小一辈的孩子里，周明辉的成绩是年年垫底，每次亲戚之间聚餐后，周总就要在家训儿子，过年过节都没个好气氛。”红姐说起来的时候有点心疼，“他们两口子现在认为是之前的教育方式不对，所以转变思路，想把小辉往艺术家的方向培养。”
小虎自从知道周明辉的事情后，一直对他很同情，听了这话抬头问我，“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个普通人？”
看着小虎清亮的眼睛，我叹了口气，“老话都讲，养儿防老。说到底，咱们中国人养孩子，都是带目的性的，孩子小时候，要学习好给父母争光；孩子长大了，要孝顺顾家体贴父母。你让她这时候承认自己孩子不是读书的料，那等于她多年的心血被全盘否定了。”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小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怪不得街上到处都是补习班！”红姐收拾着茶几上的东西，嘴里感叹，“做父母都怕自己孩子被比下去，成绩好的想更好，成绩差的想赶上。大家乌压压都去补课，那补到最后，第一名还是第一名，最后一名还是最后一名。这补课又有什么用？”
“心理作用呗！家长们相信这一套，送到嘴边的钱，补习班为啥不挣？”我打开周太太带来的西湖龙井，捏了一撮放进保温杯里，一边倒开水，一边说道。
说到这里，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红姐也正看着我，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知道我们想到了一起。
“这个开班授课，咱们也能做呀！”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小虎。
周太太能够退了外面的班，专门来找小虎，就证明小虎身上有着比补习班更大的价值，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小虎的价值放到最大？与其小虎平日里做家教挣点小钱，我们为什么不利用小虎天才的名头，办个培训班挣一笔大钱？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案可行，认真说起来，开培训班利润高风险小，有个场地就能开起来，也没那么招摇。老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只要把课程全部教完，学生有没有学进脑子里，家长都没法来找茬。
“我们要做，就要做点不一样的。小虎，我要是拿你当噱头宣传，你愿意吗？”我看着小虎。
“我觉得挺好。”小虎对这个点子举双手赞成，“暑假我不是去新东方教了两个月英语吗？当时我和朋友一起做这个兼职，其实也是在做调研，看看能不能朝这个方向创业。”
这事儿我知道，他打工挣了好几千块，我过生日的时候，他还拿这钱买了一个K金转运柱的吊坠送我。
我问他，挣的第一笔钱怎么不留着做纪念？他说在灵隐寺给我算了命，说我今年有个坎儿，这个转运柱是给我消灾的。这孩子！
“要想把培训班做起来，先得租一个地段不错的商铺，还要招聘员工，怎么的，前期也得投不少钱进去。”红姐想了想，皱着眉头问道，“咱们现在过日子绰绰有余，但要是手头的钱全投进去了，就没闲钱了，我担心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号码显示是王猛。
这个王猛是个本地暴发户，做房地产生意的，今年房价调控后开始下跌，他想投资一些别的行业，经过熟人介绍找到了我。
原本我是要安排他和周总见面，促成他入股周总的童装品牌，可是周明辉出了事后，周总觉得自己常年扑在工作上忽略了家庭，已经熄了继续扩张的念头。
王猛这个星期已经给我打了两次电话了，可周总这边已经黄了，我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办法给他变出新项目来。
项目？我看着手机屏幕，心里突然一亮，顿时豁然开朗。
“你放心，咱们这次啊，做个无本的买卖！”我拍了拍红姐的肩膀，拿起手机朝阳台走去。
3
我在上海大学旁听心理学课程的时候，看过一本书，叫做《记忆力的革命》。书里介绍了一种联想记忆的方法，叫做罗马室，能够将一个普通人训练成拥有照相机记忆的记忆高手。
当时我还拿给小虎看了，调侃他现在天才也能批量制造，罗马室的功效虽然被夸大了，但多少能够提高记忆力。在家长们的鸡娃热情下，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提高注意力，开发右脑的文章，我们办一个开发大脑的培训班，不信家长们不把孩子送来。
“学生成绩不好，说到底还是智商的问题，聪明的他一看就会，笨的孩子无论老师怎么讲就是搞不明白。你去补习班补课，那是治标不治本，但要是将他的智商提高了，那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我将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调出小虎精心制作的PPT，对着王猛口若悬河地推销开发大脑的项目。
“人的智商是由五个方面组成的，观察力，想象力，逻辑思维能力，注意力，记忆力。咱们学过数学就知道，逻辑思维是天生的，这不会的，他怎么也开不了窍。但这智商里的后两项，注意力和记忆力，是完全可以人工训练的。我这个超强大脑培训班，采用联想记忆法和快速阅读法，主打的就是提高记忆力……”
王猛被我讲得一愣一愣的，拿起桌上的咖啡一口喝干，皱着眉头朝我挥挥手，“等一下，你先让我缓缓。”
“学这个课程，真的能够增强智商？”王猛可能觉得太苦了，猛灌了几口柠檬水，急着问道。
“变成天才当然是不可能的。”我笑了笑，“但是记忆力提高了，肯定会比之前变得更聪明。”
王猛一听我这么说，赶紧站起来挤到我旁边的沙发坐下，他把PPT里的内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后，兴奋地用手直拍桌子。
“乖乖！刘老弟啊，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好的点子呢！”
王猛的声音太大，咖啡馆里的其他客人皱着眉头看过来，他却浑然不觉，咧着嘴盯着电脑，恨不得把脑袋钻进去。
我见他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趁热打铁说出自己的计划，“猛哥，怎么样？你出场地人工，我出技术出人才，咱俩合伙把这个‘超强大脑’培训班办起来。”
“场地小意思，我名下有个新开的商场，三楼的招租还没满，我可以把电梯旁的铺面拿来办这个。那地方人流量最大，咱们就直接把广告打在电梯上……”王猛顺着我的话题说起来，说了半截又停了下来，一双牛眼直直瞪着我，“刘老弟，你只说了合伙，还没说分成呢？”
“咱们五五分成！”我笑着说道。
王猛正要说话，我拿出一份简历递到他手里，“你也别觉得自己亏！没得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个‘超强大脑’，没有我，你办不起来。看看，这是我们的首席教师，也是我的项目策划人。”
王猛狐疑地翻开简历，打印纸上露出小虎的证件照。他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怀疑，变得认真，最后变成狂喜。
“乖乖，14岁上大学，浙大的研究生，这是个天才啊！这个小虎老师，就是最好的广告！”
从咖啡馆出来，王猛直接带我去了他的宁雅地产有限公司，喊来法务和我一起拟合同，我问他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王猛拿出公章啪地一声就按在合同上。
“这个超强大脑培训班，一定能够大火特火！不用再考虑，我怕你今天从这儿走出去，明天就让别人截胡了。周总的项目临了还黄了，我可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其实，增强记忆力根本没有我说的这么神。
采用联想记忆的方式，确实能在短时间内看到效果，这个效果，就像是把一个不及格的人拉到六十分，但如果还想从六十分向上走，那是不可能了。你就算用尽一切办法，也不可能将一个普通人训练成过目不忘的天才。
所以，这个超强大脑训练班，基本就是一锤子买卖，不是可持续发展的生意。
这也正是我找王猛合伙的原因。这个项目，我瞄准的是做着天才梦的父母，赚的是快钱，等到第一期培训结束后，就需要一个能安抚家长们情绪的机构，这个机构，不仅是为“超强大脑”善后，也是家长们交费前掂量的保险。
而王猛，就是这个我看好的接盘者。
如果不是因为需要他为培训班买单，我怎么可能分一半的利润给他？
4
有了财大气粗的王猛加入，“超强大脑”很快就办了起来，培训机构占了万象城三楼位置最好的两个商铺，商铺之间打通了，天花板漆成星空的样子，墙壁上手绘了各种植物动物，配合明亮的落地窗和暖黄色的实木家具，充满美式学院风的格调。
“超强大脑”的对面，是儿童游乐场，隔壁则是一家大型连锁玩具店。培训班还没开始营业时，就有路过的家长好奇地进来询问。
我告诉王猛，班级安排要分年龄，4到6岁，7到9岁，10到14岁，三岁间隔一个班，根据不同年龄的大脑发育情况安排教学内容。然后在年龄分组之上，还要给课程难度分级。
“我们在细节上做得越精细越科学，家长们掏钱就越干脆！”
“那15岁以上呢？”王猛听了不解地问我，“这些孩子为啥不收？”
“15岁，已经是初中毕业的年纪，这个时候，家长的最后一丝幻想差不多也被现实浇灭了。”我露出冷笑，“他们又怎么还会为这种白日梦花钱？”
我在网上查阅了国内外关于脑科学的文章，拼拼凑凑弄出一篇“超强大脑”的宣传文案，然后找广告公司做成宣传册。
深蓝的铜版纸封面，浩瀚星空中间点缀着神经元，一行极为醒目的白色大字漂浮在画面上——你知道吗？人的大脑只开发了10%，每个孩子都是被埋没的天才，给孩子一个机会，还您一个奇迹。
扉页是小虎的照片和个人介绍，内页里配上高大上的科学名词介绍全脑开发，看起来精致又高端。
培训班的价格是我和王猛一起制定的，初级班9999元一期，中级班12999元一期，高级班15999元一期。
课程共二十八节课，初级班是从各种杂乱的图案里找出特定图案，培养专注力，然后在多段音乐中选出正确的曲调，用音乐锻炼记忆力；中级班是进行罗马室训练，教会孩子们学会联想记忆；高级班是快速阅读法，实现智商真正的飞跃。
周太太知道我做了这个“超强大脑”后，说周明辉听说是小虎在讲课，竟然主动提出要来看看，她一高兴，还带了一帮富太太来商场考察。
我以为面对新事物，大家会先观望一下，可家长们对开发大脑的热情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期。王猛只办了两场讲座，就将两百个课程名额全部卖完。
“我们的规模还是整小了。”王猛看着财务的票据本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弄四个商铺，整出十间教室来！”
“你要想卖更多，也简单。”我看着这个销量，眼珠一转，马上想到一个好主意，“咱们搞个预售。预存八千，第二期课程打8折，预存两万，课程续费全部6折。”
这个灵感，我是跟美容院学的，既然美容美发行业都搞预存消费，开培训班当然也能搞。反正我跑路之后，开发大脑这个坑就归王猛来填了，有钱不赚王八蛋，都已经坑他了，为什么不多坑一点？
我美滋滋地算着到手的分成，看着五大三粗的王猛，眼神都慈爱起来。
等到小虎签约“超强大脑”成为首席教师，将员工们培训完毕，“超强大脑”终于开课了。布置温馨的教室里，二十多个小学低年级学生整整齐齐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铅笔和纸张。
“你们在大脑里想象出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尽量是你们熟悉的样子……想象房间的入口，是什么颜色，有些什么摆设……房间的地板什么样子，有些什么家具……想象你要放进去的东西……然后把它们放进房间里，记住摆放的位置。”
小虎的语气温柔又镇定，“你们想象的细节越多，东西越是真实，形成的记忆也就越牢固……深吸一口气，慢慢在脑海里形成画面……然后一边想象，一边将脑海里的房间画在白纸上。”
小孩们都很喜欢小虎，他每天晚上过来上两节示范课，这个时间段是人数最多的时候。许多没排上课的学员和家长也会过来，专门等在大厅里，就为了跟小虎讨教一下学习心得。
在家长们的口口相传下，更多家长闻讯赶来，后期的预售课程已经卖到了600人。
第一期课程在两个月后结束了，“超强大脑”的收入竟然高达1500万，当我的分成到账后，红姐一脸不可置信，“就你们这个草台班子，竟然有这么多家长买单？”
“时代趋势呀！”我正在给西装革履的小虎整理领带，嘴里漫不经心地笑着调侃。
“超强大脑”的庆功宴摆在西湖的楼外楼，我是老板之一，这个应酬是少不了的，就当是临走之前，给王猛再做一次免费的战略策划吧。
这次聚会我不准备带红姐，虽然红姐在销售阶段利用自身人脉为“超强大脑”做了不少宣传，但是我从未让她与王猛见过面，主要是担心与王猛在工作之外牵扯太深，脱身的时候不方便。
昨天王猛还在跟我商量把培训班做大做强，说他的宁雅地产有限公司，只是集团设在浙江的先头部队，他已经把这次的业绩盘点报上去了，想把“超强大脑”打造成连锁的教育品牌，问我能不能让小虎在后期课程多排点课。
我都准备跑路了，就找了个饥饿营销的理由把他糊弄过去了。小虎的导师和香港大学有个联合科研项目，我已经准备下个月让小虎以交换生的身份去香港了。
楼外楼作为杭州格调最高，历史最悠久的酒楼之一，用餐环境那是无可挑剔，透过雕花窗棂就能看到平湖秋月的美景，包间外的丝竹袅袅顺着水风袭来，让人恍若身在天堂。
红光满面的王猛为了表示“开发大脑”对自己的提升，还激情背诵了苏轼的《水调歌头》为大家助兴。桌上的气氛被调到最高，敬酒声，歌声不绝于耳。
王猛告诉我，集团大老板看了他报上去的业绩盘点后，对“超强大脑”项目十分感兴趣，他今晚就会向大老板详细汇报，顺便提出在全国铺开分店的计划。
看着喧闹的员工，王猛举起闪烁着来电的手机，朝我使了个眼色，走出包厢去接听。
关门的一瞬间，我听到他用一种谄媚到甜腻的声音接起电话，“董事长，我是小王……”
过了好半天，王猛回到桌上，我问他有没有被大老板夸奖，他笑着说一切顺利，集团批了很大一笔预算，下个月准备在电视上投放广告。
我看他嘴上说得高兴，眼睛却一直瞟向小虎，心里似乎在打着什么算盘。
“怎么了？”我问。
“我这不是在想，怎么把我们小虎老师这个活招牌给用好吗？”王猛勾着我的肩膀，站起来给我敬酒，“来，你可是大功臣，今晚不醉不归！”
5
我被一股急迫的口渴惊醒，妈的，喝断片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我头痛欲裂，迷迷糊糊准备摸下床去拿手杯。可就在我翻身的时候，手指碰到一片温热的皮肤和蓬松的卷发。
红姐没有烫头发！
这一瞬间，我所有的睡意都被赶跑了。
我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身边有个女人响着微微的鼾声。
这是怎么回事？这女的是谁？
还不等我在大脑中搜刮断片前的记忆，房门外传来猛烈的撞击声。
砰地一声巨响，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拿着棍棒破门而入，阳光从门外照进来，我这才看清房间里的陈设，看起来就是个廉价的小旅馆，而身边那个被惊醒的女人，我根本不认识！
再笨我也该明白了，这是出仙人跳！我被人算计了！
“小西斯，你擒死啊！竟然敢睡我老婆！”领头的光头男人一脸横肉，拿起棍子就往我身上招呼。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咒骂，和着雨点般的棍棒落在我的身上，闹哄哄中我还听到照相机的咔嚓声。
“救命！”我用尽力气喊道。走廊上没一会儿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然而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他们用看猴戏的眼光打量着我，嘴里啧啧称奇，说偷别人老婆，打死活该。
“我有钱，别打了，你们要多少我都给。”我赶紧求饶。
可是这群人就跟没听到一样，打得更狠了。我只能死死捂住下半身，滚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尽可能保护好自己的头部。
脑海中，我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热闹的庆功宴。这帮人如果不是求财，那设计这一出仙人跳是为了啥？
还没等我想明白，头上狠狠挨了一棍，浓烈的黑色淹没了我的意识。
等我再次睁开眼，整个人被塞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周围黑乎乎的，还有一种颠簸感。我应该是脑震荡了，脑袋又痛又晕，耳朵里嗡嗡地耳鸣。
这时，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去哪儿？”一个男声问。
“去九溪，从东航云逸酒店背后绕到五云山。”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道，“他因为通奸被人勒索，丢不起这个人，又还不起欠账，一时想不开自杀也很正常。就去那边的林子。”
“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
通过俩人的谈话，我这才发现，自己是在行驶的汽车后备箱里，而他们的目的竟然是要我的命，把我吊死伪装成自杀！
我挣扎了下，双手被胶带绑着，对方却至少有两个人，我的正面对抗逃生几率几乎为零，而我在后备箱里摸索了半天，只有一堆麻绳，连个灭火器都没有，根本没有能利用的东西。
上了山路后，车子七拐八拐，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我越来越焦躁，挣扎之间，挂在衣服里的吊坠掉了出来。
触碰到坚硬的K金转运柱，危急之中，我想到它是空心的，灵机一动，连忙叼着绳子把转运柱推到嘴边，咬断红绳，将转运柱吞进喉咙里。
当我做完这一切后，汽车熄火了，随着后备箱被打开，山上寒冷的空气侵入毛孔。
满山都是桂花香味，可是我鼻子闻到这股甜香，只感觉到腐烂的腥甜。透过树影，远处的西湖里倒映着五彩灯光，而这里的山林，却像死一样寂静。
看着我害怕的眼神，领头的男人将一团抹布塞进我嘴里，阴沉沉地笑道，“哥们儿，冤有头债有主，要弄你的人是王猛，你死了后可别找错人。”
我被他们架着离开主路，走进旁边长满杂草的小路，最后停在小路尽头的树林前。
领头的男人撕掉绑住我手腕的胶带，对着架住我的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一个男人掏出张信纸塞进我的外套口袋里，另一个男人熟练地将绳子甩上树枝。
尽管我拼尽全力挣扎，恨不得脚底长出根扎进土中，还是被他们强行套进绳套。
先是脖颈的剧痛，然后是失重，全身的力量都吊在脖子上，颈动脉被压迫，除了强烈的窒息感，缺血缺氧也让我头痛欲裂，耳朵尖锐地鸣叫，眼睛变得模糊。
我拼命强迫自己忍住，对抗挣扎的本能，瞪大双眼，四肢下垂，装出窒息而死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身体越来越重，觉得自己在下一秒就会真正死去，可是想到红姐和小虎，我又用尽所有力气保持最后一丝清明。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领头的男人扯出我嘴里的抹布，拧开手电筒，拉起我的双手查看。“这个胶带不错，没有胶印。老四这次东西买得好。”
“上头说要做成自杀，那我肯定不能留下纰漏。”叫老四的那个男人嘿嘿笑着，拿起手机对着我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
我连出气都不敢，像个真正的死人一般忍受着这一切。
等到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我才赶紧吸了一口气，汽车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传得很远，等到声音完全消失，我用双手抓住绳子，艰难地将头从套索中拔出。
我摔倒在地上，整个人都脱力了，在惊天动地的咳嗽中，我用手指抠挖喉咙眼，吐出沾满了血水的转运柱。
多亏了这个转运柱，小虎在无意之中又救了我一次，可是他现在人在哪儿？王猛为什么要杀我？又会怎么处理他？
6
等我走下山，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一路上我把衬衣领子竖起来，遮挡脖子上的勒痕。
红姐看到我的样子，抱着我嚎啕大哭，我的嗓子没办法说话，只能用手语给她比划，要她联系小虎。
“昨天你和小虎没回来，我给你们打电话，一开始是无法接通，后来就关机了。”红姐一边扶我坐下，一边急忙掏出手机拨号，然而没有例外，手机里依旧是冷冰冰的机械女声。
担心王猛他们会赶过来搜查家里，我和红姐收拾了一些重要物品，开着备用的那辆黑色马自达，火速离开了黄龙雅苑。
都说狡兔三窟，吃了这么多次亏之后，我也设置了一个安全屋，就在下沙的景园，那里人员特别杂，最适合藏身了。
住在城中村里，我像个惊弓之鸟一样，连觉都不敢睡，一闭上眼睛就梦到有人破门而入，一闻到桂花香味就想吐。为防走漏消息，我连门都不出，购买生活必需品和打探消息全交给了红姐。
可是一切都风平浪静，外面根本看不到可疑的人。隔壁的房子全是打了隔断出租的民工房，租住在这边的工人都是行色匆匆，根本没有好奇的邻居上门。
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对面小孩的练琴声，每天早上都能闻到巷子口的豆花香味，我渐渐放松下来。
如果不是小虎依然失联，我会以为，在五云山的那个晚上只是一场噩梦。
“小虎到底怎么办？”红姐终于扛不住了，红着眼睛问我。
晚上，我经常能听到她偷偷在哭，哪怕隔着被子，那细细的抽噎声依然会把在噩梦中徘徊的我惊醒。
“再等等。”我咬着牙说，“等到月底，如果还是找不到他，我们就撤！”
红姐扑到我怀里，紧紧抱住我，我们都没有说话，可是我心里知道，小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王猛，总有一天，我会叫你血债血偿！
就在我和红姐准备订票的时候，红姐的手机收到一条推销基金的短信，她流着眼泪冲进我的房间。
“小虎没事！”
我看向手机上的广告：“鸿强基金，我们将虔诚为您服务，与每一个客户同行，长期实现财富增长。沃美九月，就在西湖华辰国际饭店，秋季抄底会于9月13日十点召开，分析鸿强十大潜力牛基，专家现场答疑解惑，欢迎所有新老客户光临。”
这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垃圾短信，其实是我们之前约定过的密码语方式！
打头的“鸿强基金”是废话，第二句取第一个字，第三句取第二个字，以此类推，连起来就是“我每（没）实（事）。沃（我）在抄（超）强答（大）老（脑）”。
我用密码回应，小虎和我约定，在凌晨三点与我联系。
凌晨三点，我和红姐坐在客厅，眼睛盯着手机，秒针回位的瞬间，一个陌生号码响起，我等着响了三声，才接起手机。
“师父，我没事！”小虎的声音带着哽咽，“王猛给我看了你被吊死的照片……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
听到小虎的声音，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哪怕我已经看到短信，知道他没事，可是没见到真人，还是在情感上没有真实感，直到现在，我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王猛留着你，是打的什么主意？”我现在最担心的问题，就是小虎的安危，“我们在B计划，你赶紧过来！”
“师父，我还不能走。”小虎轻声说道，“我要给你报仇！”
小虎说，我在算计王猛的时候，其实王猛也在算计我。小虎和“超强大脑”签订的合同，王猛是用褪色墨水填写的，庆功宴的第二天早上，他在酒店醒来，坐在床头的王猛把合同甩到他脸上，那张合同上，工作期限变成二十年，违约金变成一个亿。
“跟我一起在新东方做兼职的那个朋友……”小虎停顿了一下，语气艰涩地说，“原来她是王猛的女儿……师父，我对不起你。”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王猛是求财，就算更改合同，也还是为了奴役我们为他敛财，那就没道理非得杀人。
这些天我仔细地复盘过，他的转变，是从庆功宴开始的，就在给那个大老板打电话之后……
小虎告诉我，王猛说我得罪了大人物，如果不是他说情，小虎也会被一起处理掉。王猛先用合同威胁，然后又讲恩情，要小虎改为投靠他，给他挣钱。
“雅君……也就是王猛的女儿，她喜欢我……我为了取得王猛信任，假装和她在谈恋爱。”小虎说得很艰难，“雅君人比较单纯，完全没有商业头脑，王猛一直有招上门女婿的心思，他现在看中了我。”
王猛为了拴住小虎，承诺他和王雅君结婚时，会拿出一半家产作为陪嫁。
如果我现在出去坐公共交通，就会发现，小虎的照片在地铁和公交上到处都是，“超强大脑”第二期名额已经卖完，这次报名人数是第一期的两倍，而王猛心心念念的分店已经在装修中。
“等到他的分店全部开业的那一天，我会当众揭穿‘开发大脑’的骗局，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小虎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我。
“不。”我梳理了一下小虎给出的信息，心里有了个更好的计划，“我有个更好的报复计划。”
其实，小虎读研二之后，我和红姐从他嘴里听到过那个“朋友”好几次，只是没想到这朋友是个女生。
王雅君，就读于杭州音乐学院，是舞蹈教育专业的研究生。看来王猛对女儿的教育模式是富养，物质上锦衣玉食，学的是阳春白雪，也不打算让她去家里的公司干活，吃这份劳苦。
但这样的姑娘，说是千金大小姐，其实就是个养废的金丝雀。
一旦陷入爱情，她根本不会去揣测人心的深浅。我让小虎找个借口和她单独出门，把她带到下沙来。
王雅君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小鼻子小眼，皮肤白皙，透着江南女子的温婉灵秀，和浓眉大眼的王猛毫无相似之处。
“小虎……我害怕。”王雅君的手机和包包已经被我们搜走，她看着面前的毛坯房不愿意进去，一个劲儿往小虎身后躲。
真是天真，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寄希望于小虎救她？
“这个楼盘还没开盘，方圆几公里都没住人，你喊破喉咙也没用！”我沉着脸吓唬道，一把抓住她胳膊，把她拖进里间。
这处房产，是我一个客户的项目。楼建到一半的时候，投资商破产了，我帮忙问遍了圈子里的人，也没找到接盘的，后来就彻底荒废了，几个月都没一个人来。
“你老实点！”红姐拿出准备好的绳子，把王雅君按在椅子上，用绳子结结实实捆在一起。
小虎就站在一旁，冷漠地调试架起来的摄像机。
“小虎，不要这样对我好吗……”王雅君无助地哭了起来，在椅子上挣扎，“你不是要带我去试婚纱的吗？你对我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对，都是假的！”小虎掏出我被吊死的那张照片，举到王雅君面前，“这是你爸做的好事！你说，我怎么可能喜欢杀人犯的女儿？”
“不……我爸爸是个好人！他在路上遇到被轧死的流浪猫都会跟我一起捡回来埋掉的……”王雅君对着小虎疯狂摇头。
小虎以冷笑作为回应，面对我们的沉默，她眼里的光渐渐消散，不再挣扎。
拍完王雅君被绑架的视频，我的心情有些沉重。
小虎从小颠沛流离，尝遍人情冷暖，他如果不是真的对王雅君有好感，不可能陪着她一起去打工，和她一起出去玩。
站在楼下的荒草丛中，我抽完一支香烟，用脚把烟蒂碾碎，转身准备回去，看见小虎走了过来。
我正要说话，小虎却先开口了。
“师父，我对她是有过好感，但已经结束了。”小虎低落地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要真的伤害她。”
7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王猛的号码，电话响了好几遍才被接通。
想必王猛此刻看着手机，也是一脸惊疑吧？
“你是刘志？”电话那头的王猛失声大叫，“你还活着？是你抓走了我女儿对不对？你有仇冲我来，抓一个小女孩算什么英雄！”
面对语无伦次的王猛，我打开电脑上的视频，王雅君惊恐的呼救声传了出来。
听着话筒那边粗重的呼吸声，我气定神闲地开口：“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天理。”
“安小虎呢？我把女儿托付给他，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小西斯！早知道我就不该为他做担保，把他也一起做掉！”王猛疯狂地咒骂。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面对我的沉默，王猛的声音渐渐变得虚弱无力，“我可以给你钱，只要我拿得出来，我都能给你……我就这一个女儿，她才刚满二十三，还是个孩子……刘志，我们的恩怨我们自己清算，不要牵连家人，好不好？”
最后一个好字，他几乎是在哀求我。
“王雅君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选择！”见他情感上已经崩溃，我抛出条件，“你背后的大老板是谁？你们集团到底是做什么的？”
“刘志，我不能说。”王猛的声音带着颤抖，出乎意料地拒绝了我。“大老板的能量是你想不到的……你是他点名要除掉的人。”
“就算要你女儿死，你也不说？”我的声音里满是冷酷，“我劝你想清楚，我没被干掉，也就说明你的任务已经失败了。再加上你担保的小虎出了问题，就算你现在想去找大老板帮忙，你觉得他还会相信你？但你的女儿……”
“刘志，我求求你，不要伤害雅君。”王猛哭了起来，声音几乎变成尖叫，“我不能说！背叛了大老板，雅君也活不了……我们全家都会死！”
看来这个大老板，比我想象的还要心狠手辣。
“你派来杀我的人，看起来挺熟练的，不是第一次干吧！”我说道，“我给你两条路，要么说清楚你的底细，要么，你去投案自首，把你们宁雅地产这些年买凶杀人的证据上交警方。”
“刘志，你这是在逼我去死啊！”刘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老了几十岁。
“你的命和你女儿的命，二选一，很公平。”我把玩着桌上的钢笔，“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真正促使王猛做决定的，不是我，而是小虎。
第二天，王猛表示要找小虎谈谈，我把手机放在桌上，按下外放键。
“安小虎，我不信任刘志。”王猛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甘，“但我看得出你对雅君是有好感的……我要你向我保证，一定会信守诺言。”
“只要我们看到警方通告，就会放掉雅君。”小虎沉着地说道。
“雅君她是无辜的！”王猛愤怒地大吼，就像一条走到绝路的孤狼，“这么多年，她对我的这些事一无所知……我根本就没让我的家人知道这些事！我是个坏人，可她是个好孩子。她是真心喜欢你……”
“我保证！”小虎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那你发誓，如果不能保证雅君安全，你以后就会孤独终生，不得好死！”王猛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牙说道。
三天之后，我收到一张王猛的自拍照，背景是派出所大门。
两个月后，宁雅地产涉黑的消息上了新闻。
王猛作为多起买凶杀人案的主使，被判处死刑，缓期执行。
王雅君将家里剩余的资产处理掉，带着母亲回到了桐庐老家，而我和红姐小虎已经来到香港，远程观望这件事的后续。
王猛只是那个黑暗集团里的一颗棋子，在棋局上，一颗棋子死掉，必然需要补救，这样，原本的节奏就会打乱。
而我就是在等这个时机。
半年后，我通过法院拍卖网站查询到，万象城被一家娱乐公司收购了，那位新老板的名字叫做刘广彪。
我要的答案终于浮出水面了。
我明白，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想要活下去，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后记
人人都有天才梦，但天才梦是最残酷的，因为天才无法人工培养。
人生的最大困境之一，就是难以接受自我的平庸，接受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
如果自己无法出人头地，那么，还有下一代。
一茬又一茬的父母，为着所谓“人中龙凤”的希望，将自己、将子女，献祭进这场巨大的幻梦中，更是由此催生出无数荒唐的骗局与带血的结果。
但东亚的亲子关系，总是这么别扭，这么纠缠难解。
你说这算是爱小孩吧，他们宁可让孩子一辈子活得不开心，也要贯彻他们的想法；
你说他们不爱吧，但就像故事中的王猛，在面对生死存亡的选择时，还是连赌都不敢，选择牺牲自己来保全家人。
这奇怪的爱意不上不下，吊在半空中，被刘志利用。
靠人性弱点成功脱逃的刘志，如果有下一回，他是否还能全身而退？
刘广彪的狩猎范围逐渐缩小，避无可避。
动物世界中，掠食者只能有一个。
谁，会吃了谁？
口述：姜湖
撰写：枨不戒
责编：钱多多、王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