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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培养计划:鸡娃8030天,孩子混成了流浪汉,还被通缉|异类追踪者16

夜行者Club 魔宙 2024-04-17

「异类追踪者第2季」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基于心理咨询师余波2004年的监狱经历整理而成
记载了那些有着严重精神问题的“异类”罪犯故事
了解犯罪心理知识,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徐晓。

今天给大家讲一道每个为人父母都逃不过的命题。

鸡娃还是不鸡?

到底是鸡飞狗跳地辅导孩子学习,还是选择快乐教育让孩子能享受童年?

当“中考升学率降到50%”的政策一发布,无数父母焦虑的心又颤颤巍巍提了起来。

毕竟养娃不是玩游戏,不存在删号重练。

这是我挺爱看的一个分享带孩子日常的博主

一边是全凭速效救心丸吊着一口气的父母,另一边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也屡次冲上热搜。

今天这篇档案中,就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案件。

或许父母的爱本身并没有错,只是没有找到正确的表达方式,在日积月累中逐渐失衡。

最终,没有一个人是赢家。


异类追踪者·第二季

  第5案  


我接触过不少杀父弑母的案子,绝大多数属于激情杀人,但2005年这桩案子,算是我见过的最特殊的一例。

受这桩案子影响,我至少有三年没再参加过同学聚会。

有一回徐晓跟我聊到这方面的事儿,我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起这桩案子的嫌疑人,我的初中同学——卢星宇。

事情要追溯到2005年立秋那天,我正在东方新天地闲逛,准备买两身衣服。

东方广场挨着王府井那一块,地理位置绝佳,算是真正的北京“城中之城”了

一个胖女人突然凑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一口地道的天津口音问:“你似余波?”

“我是啊,你哪位?”

女人激动地一拍手,笑着说:“哎哟,真是你啊,我孙悦!认不出来啦?”

她生怕我认不出来,又补充了几个关键信息,“耀华中学,初一三班,班主任叫赵秋波!我,文艺委员,咱俩还坐过前后桌呢!”

我恍然大悟,可大脑还是很难把记忆里那个纤瘦可爱的姑娘,跟眼前这个体型臃肿的胖女人联系到一起。

“是你啊,你变化也太大了。”我把一个“胖”字在嘴里转了好几圈,又咽回肚子里,客套道:“我差点没认出来你。”

孙悦连忙点头,“你可是一点都没变!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你,你在北京工作吗?”

我说现在在监狱上班,勉强算是个狱警吧。

孙悦听了后更高兴了,说咱们三班的同学有不少都在北京,干脆这周末攒个局聚一聚。

我本想拒绝,可孙悦接下来的话让我咽了回去,“就周六下午五点吧,我请客,我老公在附近投资了一家小饭店,到时候让他留个包间,你一定得赏光啊。”

好吧,白吃白喝,我当然愿意赏光。

时间一晃到了周末,我按照孙悦给我的地址,摸到了朝阳门附近的东四四条胡同。

东四片区是北京旧城25片历史文化保护区之一,有700多年历史了

一下出租车我就傻了,心里嘀咕,这地段,这装潢,哪里是什么小饭店,孙悦是嫁了个大款吧?

怪不得那天见面,我就觉得她身上颇有点阔太的气质,还真没看错。

进了包厢,同学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加上我大约十个人,个个捯饬得溜光水滑。

闲聊一会我就明白了,敢情孙悦今天请的都是老同学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看来我这是借了在监狱工作的光,算是个公职人员,所以勉强有资格来吃这顿饭。

寒暄过后,酒菜上齐,我刚要动筷子,孙悦却说,“再等等吧,卢星宇还没来呢,我刚给他打了电话,他说马上到。”

“卢星宇,他不是去韩国留学了吗,什么时候回国的?”一个女同学感慨,“听说还是人大公费留学,不愧是咱们班的学霸,真了不起啊。”

另一个留着胡子的男的,我实在没想起来他是当年哪个同学,笑嘻嘻地恭维孙悦道,“我看还是咱们悦姐更厉害,卢星宇就算是海归,那也得给咱们悦姐面子。”

“介似嘛的话呀,都同学,随便聚聚。”孙悦连忙反驳,脸上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

我坐在角落里默默点了根烟,一边看他们相互捧臭脚,一边心里有点期待卢星宇的到来。

初中同学能让我记住的实在不多,卢星宇算是一个。

他学习成绩非常好,家境也不错,性格又开朗,还会打篮球。十几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在我们这群傻小子的衬托下,他简直是天生的主角,是我们班不少女生的暗恋对象。

我和他关系不错,记得初一那年冬天,快期末考的时候,学校的流浪猫下了一窝小猫仔,赶上那几天下暴雪,猫崽子刚出生就冻死好几只,最后只剩下一根病殃殃的独苗。

他喊我陪他一起,用棉袄包着那只猫崽送到宠物医院,用零花钱治了一周,这才救了那只猫一命。

我记得那是一只纯白的小猫,一丝杂毛都没有,他喜欢的不得了,治好病后索性抱走当宠物养着,起名球球,让他照顾得特别好。

也是从那件事开始,他跟我成了好朋友。

猫崽子差不多就这么大

初二那年,卢星宇转学了。据说是他爸妈觉得北京的教育资源比天津更好,咬咬牙在北京买了房,该说不说还是搭上了末班车,九几年那会儿买房还是能落户的。

从那以后,我俩就没再联系过了,要不是今天饭桌上提起,我甚至不知道他出国留学的事儿。

正想着,包厢门开了,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不合时节的蓝色短袖衬衫,脏了吧唧的,衣领和袖口都被油垢蹭得发黑发黄,裤子也很不合身,还皱巴巴的,头发油得直打绺,紧贴在头皮上。

“这人谁啊,走错包厢了吧?”一个同学说。

我仔细打量他半天,试探地问:“你是卢星宇?”

卢星宇木讷地“啊啊”两声,仿佛根本没看到周围震惊和怀疑的目光,在我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了。

孙悦看着卢星宇,表情很复杂,又像尴尬,又像不满。

她缓了半天才开口,“啊,那……人也齐了,咱们开饭吧。”

卢星宇像接收指令的机器人,捧着饭碗就开吃,完全不顾自己在吃什么,只是机械重复着“吃”这个动作。

就连红烧肉里的八角桂皮这种调料,都和着饭一起咽下去,而且吃相极其难看,简直和难民逃荒没两样。

不仅是我,满桌人都傻呆呆地看着他一个人吃,包厢里气氛格外尴尬。

直到卢星宇指着面前的杭椒牛柳,抬起头问,“这是什么菜?”

见无人搭茬,我说:“杭椒牛柳啊,怎么了?”

“牛柳?是牛的肉吗?”他又问。

孙悦相当不耐烦了,“不是牛肉还能是猪肉啊?”

卢星宇放下筷子,突然干呕起来,随后捂着嘴跌跌撞撞冲出包厢。

见他状态反常,我赶紧跟出去,生怕他出什么事。

我一路小跑到卫生间,见卢星宇跪在地上,面朝着西边疯狂磕头,一边干呕,一边嘴里还念叨着,“我不是有意的,求父神饶恕我,求父神饶恕我的罪过……”

“你干吗呢?地上多脏啊快起来。”我说着就要拉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我心想这不成啊,这时候正是饭点,店里人来人往的,让客人看见还不引起轰动?

生拉硬拽给他拽起来,我严肃地问:“你起来看看我!你还认不认识我是谁?”

他浑浊的目光慢慢聚焦,然后呆滞地说:“你是余波。”

我刚要问他这是在干啥,卫生间里呼啦啦涌进来几个男的,个个一身酒气。

为首的是个国字脸男人,进来就吐,其他几个人又是扶胳膊又是拍背,生怕他摔了,阵仗大得跟伺候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似的。

看来这喝多了的国字脸是这几个人的领导,都赶着来拍马屁呢。

人一多,我也不太方便继续问,就说:“我先带你回包厢,吃完饭咱俩单独聊聊。”

卢星宇不吭声,呆愣愣地跟着我往外走。

我俩走出卫生间,他却朝着包厢相反的方向走去,我问他怎么不回包厢,卢星宇说:“不想吃了,没意思,我先走了。”

别说我这个心理咨询师,就是普通人也能看出来,他精神状态不对劲。

我一想,他自己离开保不准出什么事,就附和着说:“我也觉得聚会没意思,这样吧,咱俩单独出去吃点别的。”

“直接走也不太好,我去和他们说一声,你在这儿等我。”我拍拍卢星宇的肩,大步流星朝包厢走去。

刚才走得急,包厢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我刚要推门,听到里面孙悦大声说了一句:

“卢星宇傻逼吧?早知道他介么丢人,还不如不让他来呢,我吃饭的胃口都没了,真他妈恶心。”

又说:“叫服务员,把刚才他碰过的菜撤了,重上。”

一个男声说:“余波呢?怎么还不回来?要我说就别管他,走了更好。”

片刻的寂静后,孙悦一锤定音,“余波也傻逼。”

我懒得给自己添堵,忍住冲进去给这娘们两拳的念头,在众人捧臭脚附和之前,转身走了。

我和卢星宇找了家便宜的涮肉馆子,点了两打啤酒,这家店人少,菜上得特快。

估计卢星宇刚才吃饱了,坐在我对面光喝酒不动筷子,所以这顿饭基本是我一个人在吃。

“咱俩多少年没见了,你留学的事儿我都不知道。”我看他一直喝闷酒,只能没话找话。

“不是说韩国美女多吗?你也没处个对象?”

卢星宇还是不接茬,给我整得贼尴尬,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拉家常:“你爸妈身体挺好的?要不这样吧,一会儿吃完我买点水果,去你家看看叔叔阿姨,再看看球球。”

“哦对,得给球球买点肉罐头,我看现在宠物猫都时兴吃这个。”

我故意加上最后这句,果然,一提起球球,卢星宇有反应了。

也许是酒劲儿开始上头了,卢星宇脸颊红扑扑的,他像是哭了,眼眶里什么东西亮晶晶的直打转,说:“余波,你……算是个好人。”

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什么叫算是个好人?

但我没打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我现在过得没个人样,但是没关系,很快就好了,等新世界来了,我会成为第一批被救赎的人。”卢星宇疯狂灌酒,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你想不想去新世界?余波,你现在赎罪还来得及,父神会赦免你的罪……”

“我?我赎啥罪啊?”我听得一个头俩个大。

“杀孽啊!”卢星宇瞪着眼睛,情绪激动得直拍桌子,“新世界来临的时候,太阳会爆炸,到时候业火会降临人间!你不知道全球变暖吗?那就是征兆!”

我沉默了,有点不知道说啥,点上烟猛吸了一口。

“卢星宇,你他妈科幻片看多了?”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冲进来几个壮汉。

卢星宇跟惊弓之鸟似的,蹿起来就要跑,却被一个国字脸男人一套擒拿摁在地上。

我看这个国字脸眼熟,一拍脑门,这不就是那个在饭店厕所里呕吐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吗?

“姓名?”

卢星宇沉默。

男人两手跟铁钳似的,死死锁着卢星宇的手腕,大声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姓名!”

“卢星宇。”

当然,我也逃不了,被双手反锁摁在桌子上,挣扎中眼镜也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视野朦胧得像做梦,迷迷糊糊听到有人问我,“姓名?”

“余波。”

我冷静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国字脸男人把卢星宇交给其他人控制,亮出警察证,对我说:“我是昌平分局刑侦支队队长赵春生,具体的回局里再说。”

我和卢星宇分别被押上两辆警车,说是涉嫌故意杀人罪,现在去昌平区拘留所。

真他妈的邪门,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吃这两顿饭!

余波算是把警车给坐明白了

我和赵春生一辆车,一路上我都在为自己辩解,我说赵队,我跟杀人啥的真没关系,今天是头一回见卢星宇,而且我也在司法系统工作,是延庆监狱的狱警。

赵春生对我态度很和蔼,说,“我知道你,搞心理矫治的那个余波是吧?饭店踩点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刚才和老郑打电话确认过你的身份。”

顿了顿,赵春生接着说:“但该走的程序还得走,你和卢星宇有密切接触,还不能排除嫌疑,也得接受调查。”

审讯室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但坐在被审讯的位置上,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或许是赵春生打过招呼的缘故,负责做笔录的小警察对我很客气,一口一个余老师,还时不时问我渴不渴,用不用倒杯水。

审讯过程也很常规,无非是问我和卢星宇什么关系,我对卢星宇的印象,我上次和他联系是啥时候,这几句车轱辘话来回问,不厌其烦。

我清楚这也是一种审讯手段,用反复的问题和证词判断被审讯人有没有撒谎。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赵春生过来说可以排除我的作案嫌疑了,问我能不能帮个忙再走。

我问:“什么忙?”

赵春生说:“卢星宇的精神状态好像有点问题,我们无论怎么问他都是一声不吭,我知道你是搞心理咨询的,想让你试试,和他沟通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心想这拘留所毕竟不是我上班的监狱,赵春生也不算我的领导,不确定这种帮忙是否合规。

赵春生看出我的心思,拍拍我肩膀说:“你放心,老郑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别有心理负担,这都是协助办案的正常流程。”

又嘱咐说,案情内容涉及到保密原则,让我注意点,庭审之前不许外泄。

我说行,既然让我帮忙,就得按我的规矩来,心理咨询也讲究对症下药,你得先给我讲讲卢星宇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春生说,这桩案子,大约要追溯到半个月前。

起初是一家出租车公司的负责人来报案,说有一名叫卢宝华的司机,盗取公司一辆伊兰特汽车。按照公司合同规定,卢宝华应该每三个月去公司缴纳一次租车的费用,但是这次却迟迟联系不上。

报案后不久,卢宝华的儿子卢星宇找到出租车公司,称父母二人去国外旅游了,由自己为父亲代缴租车费用。

伊兰特是北京出租车中的常青树了

众人都以为这是一场误会,只有负责调解纠纷的警察发现,卢星宇举止十分紧张,态度也很不耐烦,似乎在有意回避关于父母去向之类的问题。

一周后,卢宝华的小舅子,也就是卢星宇的舅舅,来昌平区派出所报案,说姐姐出国后就联系不上了,怀疑是失踪。

这下联系到前几天卢星宇在派出所的反常态度,警方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背后应该另有隐情。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刑侦支队先是以人口普查为由,从卢宝华的亲属和朋友开始调查。得知五个月前,卢宝华确实说过自己和妻子要出国旅游,并且有定居的打算。

但在国内各航空公司的乘客信息上,警方却查不到卢宝华及其妻子秦丽娟的出境记录。

另一方面,负责在卢宝华家小区内走访的侦查员了解到,卢家所在的单元楼,从今年夏天开始,总能在楼道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咸臭味儿,用住户的话说,就像谁家咸菜缸泡烂了似的。

因为是夏天,腌菜腌烂了也不奇怪,所以住户们只是在小区群里抱怨过几次,并没有在意。

据说,最严重的那几天,楼里的住户只要深吸一口气,就能感觉到轻微的刺鼻灼烧感。直到最近两个月,这种气味才慢慢消散。

一位有经验的老警察认为,咸味儿和刺鼻灼烧感,很有可能是火碱或者福尔马林的味道。他曾侦破过一起碎尸案,犯人就是用火碱腐蚀内脏组织来处理尸体。

火碱还有个名字,叫氢氧化钠,具有极强的腐蚀性。

腐蚀性极强,日常生活中,应该在通下水道时能见到火碱

至此,案件性质再度升级,从失踪变为疑似凶杀。

随后又有侦查员走访了解到,五个月前,卢星宇曾将宠物猫球球寄养在一家宠物店,时间长达三个月。

楼道里弥漫着火碱气味儿,也正是这三个月。

是了,人可以戴防毒面具,但猫不能。

警方大胆推测,这气味的源头正是卢家所在的302房。而卢宝华的儿子卢星宇,存在重大作案嫌疑。

在查到卢星宇曾购买过氢氧化钠、石灰粉、防毒面具等物后,刑侦支队迅速拟定了搜查和逮捕申请,并在今天下午得到了申请批准。

于是刑侦队兵分两路,一组负责进行302房的现场侦查,一组负责抓捕卢星宇。

在卢家客厅的沙发里,警方找到两具被塑料布、石灰粉和活性炭层层包裹的尸体。

尸体被福尔马林浸泡过,又用石灰粉脱水抑菌,已经呈现标本状。大脑、内脏和眼球均被摘除,处理手法非常专业,两具尸体毫无腐烂迹象。

在卢家卫生间和厨房的下水道,都查到轻微的氢氧化钠腐蚀过的痕迹。

而DNA鉴定结果也表明,被害人正是卢星宇失踪的父母——父亲卢宝华,母亲秦丽娟。

听完这一切,我目瞪口呆。

熬得两眼满是红血丝的赵春生,满怀希望地看着我,说:“小余警官,今天能不能让卢星宇开口,就看你的了。”

会诊记录
姓名:卢星宇年龄:24岁婚姻状况:未婚
职业:略工作单位:略
涉嫌案件:2005年3月7日X市杀父弑母案
症状:精神分裂症,引发幻听、幻视情况
家庭状况:家境优渥,父母工作稳定,经济情况良好
备注:

嫌疑人存在明显的行为障碍和言语异常,初步鉴定,因受邪教精神控制和洗脑,造成嫌疑人思维扭曲。
部分咨询录音:

咨询师:我记得刚才吃涮肉的时候,你好像提到过什么……新世界?

卢星宇(以下简称卢):没错,新世界马上就要来了,我听从父神的指示,就是为了早日到达那里。

咨询师:是父神指示你杀死父母吗?

卢:我没有杀他们,我只是完成了父神给我的命令,把他们的灵魂送到父神面前,洗去他们的罪孽。

咨询师:父神是谁?他怎么把这些话告诉你的?

卢:都说了他是神!在天上的神!我已经功法大成,靠冥想就能感知父神的信号。余波,跟我一起信奉父神吧,他会带我们去新世界,那里没有疾病和痛苦,甚至没有死亡,所有人都是绝对平等和自由的。

咨询师:你认为你的父母需要净化?

卢:这世上的每个人都需要净化,余波,你以为我爸妈已经死了是不是?其实没有,他们只是在经历净化灵魂的过程,等赎清罪孽,父神会把灵魂送回他们的身体,所以我才留下他们的尸体。我在等他们复活。

咨询师:你把尸体做成标本,用了多长时间?

卢:大约一周吧,那一周我都没出门。困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做,饿了就煮点心脏或者肝吃,其余的内脏,还有大脑、眼球……我都用火碱融了,反正他们复活后也用不上,父神会用灵气支撑他们的身体。

(卢星宇的精神状态突然亢奋,开始主动发言,引导话语权,似是有意传教)

卢:余波,我是真希望你好,我想带你一起去新世界。信奉父神后,你每天真心向他祈祷,切记不要吃牛肉,因为牛是世间最善良的动物,还有……


察觉到卢星宇现在状态不对,我及时结束了访谈,可能因为同学关系的缘故,卢星宇说的话格外多,一直在说要带我去新世界。

赵春生对我一番感谢,亲自把我送出警局,还说接下来会从邪教方向进行调查。

走到门口,赵春生突然一拍脑门,说:“对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卢星宇知道你要走,在审讯室一直重复一句话。”

“什么话?”

“把我的猫给余波。”

我知道卢星宇爱猫如命,就把球球的事情给赵春生讲了一遍。

赵春生恍然大悟,说:“难怪他看起来挺信任你,原来猫是你们俩一起救的。”

我问猫现在在哪,赵春生说,昨天下午卢星宇的舅舅来局里认尸,猫被他舅舅带走了。

临上出租车前,我和赵春生互留了电话,方便日后沟通。

回到家已经凌晨五点多了,透过出租屋的窗户,可以看到天边正泛起鱼肚白。

我刚进家门就接到郑监的电话,说情况他已经了解了,明天破例给我放一天假,让我好好休息。

我困得都快意识涣散了,连声说谢谢,挂完电话后累得衣服都没脱,瘫在床上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天太累了,我做了个怪梦,梦到大雪天,我抱着一只白猫在前面跑,卢星宇在后面死命地追,一边追一边冲我喊:“你别杀它,你别杀它,就剩一个了!”

我怎么都跑不快,眼看卢星宇就要追上我了,我一低头,手里竟然多了把鲜血淋漓的菜刀。

我浑身一颤,猛地从噩梦中惊醒。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真他妈的,是不是因为卢星宇的嘱托,就连做个梦都是他的猫。

我从赵春生那里问了卢星宇舅舅家的地址,幸好也在昌平,不用太折腾。

我在路上随便买了点水果点心,打车去舅舅家接猫。

余波这两天真是花了不老少钱

本以为会碰壁啥的,没想到,在得知我是卢星宇的初中同学,还在监狱工作后,舅舅舅妈虽然红着眼圈,但还是客气地把我迎进了屋,责怪我买这么多东西干吗。

听着熟悉的天津口音,我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亲切感。

我说我来接猫,就不多呆了。舅妈愣是把我拉到沙发坐下,说:“急嘛走啊,正好快到饭点了,你们爷俩先唠着,我炒几个菜去。”

我心想留下也行,正好可以从舅舅这里打听一下卢星宇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没等我问,舅舅倒是先开口了,问我说,如果死者家属出具谅解书,法院能不能轻判卢星宇,至少别判死刑。

我这才明白,留我吃饭估计是以为我有门道,能上下疏通,帮帮卢星宇。

“昨晚我和他舅妈一宿没睡,合计来合计去,还是觉得最好别重判,我姐就他一个儿子,活着时候当宝贝儿似的疼着……”

说着,舅舅叹了口气,虎背熊腰的八尺壮汉,眼泪唰的就下来了,连忙用手掌蹭了蹭,接着说:“要是卢星宇真被枪毙了,等以后我死了,在九泉之下碰到我姐都没法给她交代。”

我如实说:“怎么判是法院的事儿,您最好请专业的律师咨询一下。”

听我这么说,舅舅更是老泪纵横,“你说卢星宇这么好个孩子,怎么就鬼迷心窍干出这种事儿?”

“卢星宇和他爸妈关系好吗?有没有什么矛盾?”我问。

“没有!”舅舅斩钉截铁回答我,“天底下没有比我大侄儿更乖的孩子了,从小到大,我姐和我姐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大侄儿就没说过一个‘不’字。”

话音未落,舅妈端着两盘小炒从厨房出来,听到舅舅的话,连忙附和:“这话不假,星宇那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要是我家浩浩有他一半省心,早就考上清北了。”

舅舅说,浩浩是他家孩子小名,大名叫秦浩,今年高考成绩不理想,正在复读。

正说着,客厅门开了,一个戴黑框眼镜,穿着校服的男孩走进来。

舅舅一看见他就变了脸色,语气严肃地说:“秦浩,你给我过来。”

男孩丧眉搭眼地走上前,舅舅厉声质问道:“今天下午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知道因为什么吗?”

男孩低头看着脚尖,不吭声。

我心想,舅舅这火冒三丈的架势,难不成秦浩在学校打架,惹出麻烦了?

接下来却让我大跌眼镜——

“你这次为什么只考了第二名?”

“第二名不是挺好的吗?”我诧异,“也不能次次都要求孩子考第一啊。”

“你不知道情况,他们学校分尖子班和普班。他在普班才考第二,和尖子班一比,那不得倒数?”

一句话给我噎得无话可说。

“你表哥当年上的就是你这个高中,人家在尖子班几乎没出过前十名,你怎么不和你表哥学学?”舅舅越说越气,指着秦浩的鼻子大骂,“你妈为了你,连天津的工作都不要了,卖房卖车到北京来,就为了让你上个好学校!你在普班考第二,你对得起你妈吗?你对得起我吗?”

“和我表哥学?学他杀人吗?”

秦浩也气急了,冲舅舅大喊:“张口闭口都是为了我,好啊,我不念了,咱们回天津吧!”

舅舅蹭的站起来,一个大耳光抽在秦浩脸上,“你要把我和你妈气死啊!”

秦浩捂着脸不说话,死死盯着舅舅半天,转身就出门了。

我坐在这左不是右不是的,连忙问他要去哪,却得到秦浩没好气的一句,“不用你管!”

“别管他!爱去哪去哪!”舅妈也动了怒,“以后吃苦挨饿,有他后悔的时候!”

“对,咱们吃饭,别管他,让他自己好好想想!”舅舅拉着我往餐桌走。

我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这顿饭了,连忙推说自己还有事儿,必须要走,然后拎着装猫的箱子逃也似的跑了。

走到小区门口,正好碰到秦浩,他坐在花坛上发呆,我上前问他,“想什么呢?”

他表情麻木地说:“想死。”

我不禁感慨:想过死,没想过退学,这算不算教育的一种悲哀?

“多大的事儿啊,不至于。”我说:“饿了吧,走,我请你吃饭去,你想吃啥?”

秦浩没理我,但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想吃烤鱼。”

吃着饭,秦浩对我渐渐放下了戒备。

因此,我得以了解更多关于他们家,还有卢星宇过去的故事。

“表哥考上人大后,我爸妈比疯了还眼红,让我必须考上清华,至少也得北大,考不上就复读重考,难道我活着的意义就为了考试吗?”

秦浩说着就特委屈:“我越学越知道自己的水平,越学越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再死记硬背又能怎么样?永远追不上前几名。”

“清华北大……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现在高考倒计时就像挂在头上一样,有时候我真觉得死了最好,一了百了。”

我问:“你觉得你表哥是个有天分的人吗?”

秦浩点头,略一沉吟,又摇头。

“表哥他是一个被逼疯了的天才。”

秦浩说,在卢星宇六岁以前,身边人都喊他神童。他在幼儿园时期就精通乘除法运算,读过的唐诗宋词也都过目不忘,小学就开始自学初中课程,还能帮老师代批同学的作业。

那时候卢星宇爸妈对他爱若珍宝,从不让他插手一点家务,鼓励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学习。

而卢星宇也不负众望,成绩始终非常好,一直保持着天之骄子的人设。

卢星宇初二那年,一家人搬到北京,母亲秦丽娟给他搞到了北京二中的入学名额。几口人住在一个有五六户人家的四合院,挤在老破小的房子里,就因为这里是学区房。

入学后,卢星宇依旧名列前茅,随后得到直升高中部的名额。

卢星宇的舅舅见状,也依样画瓢,一家人搬到北京,将儿子秦浩送进卢星宇所在的学校。

北京有些胡同房确实是十分局促,而且没有卫生间

没想到,高中时代,竟是卢星宇噩梦的开始。

尖子班藏龙卧虎,卢星宇的天才光芒很快泯然众人,以前唾手可得的第一名,现在却成了高不可攀的山峰,不管他怎么努力,成绩只能艰难保持在前十。

某天语文课,老师讲到《伤仲永》一文,卢星宇突然在课堂上嚎啕大哭。

回家后他告诉母亲,自己根本不是天才,只不过比别人更早激发了学习的潜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第五名就是他的极限。

可惜悲哀的是,一个众人口中的天才,就算认清自己只是普通人,但却叫不醒活在天才梦里的父母。

秦丽娟对儿子的话嗤之以鼻,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卢星宇懒惰不想努力的托词。

她在丈夫的支持下辞去工作,全身全意照顾儿子的学习和生活,可卢星宇的成绩不进反退,渐渐滑到了十几名。

春天的时候,北京到处柳絮飘扬。

秦丽娟弄来几根柔韧的柳条,泡油后编成鞭子,用来监督卢星宇学习。

卢星宇没有想到,鼻炎患者最恐惧的季节,却也成了他永恒的噩梦

秦浩看到过卢星宇站在院子里背英语,秦丽娟就拿着鞭子站在一边,背诵稍有卡顿,卢星宇就要被抽上几鞭。

然而,比起肉体上的惩罚,精神上的折磨更令人崩溃。

高三下半年的二模测试,是连秦浩都知道的一场重大事件。

那次卢星宇考了第十三名。秦丽娟气疯了,在卢宝华的建议下,扒光了卢星宇的衣服,把他锁在门外。

四合院人来人往,十七八岁的卢星宇,就那么一丝不挂地光着身子站在外面。

他一边拍门一边苦苦哀求妈妈放他进去。

半小时之后,秦丽娟终于开门了,张口就让卢星宇跪下。

卢星宇照做,跪在地上,秦丽娟问:“你现在丢不丢人?”

卢星宇说:“丢人。”

秦丽娟说:“我就是要让你明白,考不进前五,在我和你爸眼里,你比现在还丢人!”

秦浩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对我说:“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大姑已经疯了,她根本不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普通人!她要造神!”

箱子里的球球发出两声细弱的猫叫,似乎也对秦浩的话表示赞同。

“还有这只猫。”秦浩指着球球,继续说:“那段时间,我大姑和我姑父觉得猫影响了表哥学习,三番五次想扔掉,最后逼得我表哥拿着菜刀要自杀,他们才打消了扔猫的念头。”

也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卢星宇高考超常发挥,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中国人民大学。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他拿起那根陪伴自己一年之久的柳条鞭,一边尖叫,一边在四合院里疯狂地抽打空气。

尖叫到了最后已经变成嚎哭,大家都说卢星宇一定是太开心了,喜极而泣。

只有秦浩知道,表哥绝不是开心——

他,疯了。

吃完饭,我亲自把秦浩送回了家,并且和舅舅舅妈聊到很晚,希望他们别再对秦浩施加压力。

舅舅说玉不琢不成器,这都是为了秦浩好。

我说您错了,玉的韧性和脆性都有极限,过度雕琢会爆裂破碎。坚硬的玉石尚且如此,更何况有血有肉的人呢?

舅舅和舅妈对视一眼,沉默了。

或许太多望子成龙的家长都已忘记,子女不是冰冷的物件,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我带着球球回到出租屋,这猫一点不怕生,进了门就竖起尾巴走来走去,巡视领地。

它已经是个老猫了,曾经雪白的毛色,现在变得微微泛黄,动作也有些迟缓,但身体肥硕圆润,看得出这些年卢星宇一直在精心照顾。

我突然想起,卢星宇刚收留球球时,整天忧心忡忡。我问他担心什么,卢星宇说这小猫崽浑身是病,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那时我开玩笑说:“万一它死了,你就把尸体做成标本,让它天天陪着你。”

尸体,标本……

我打了个激灵,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十几年前的一句玩笑话,竟然化为贯穿时空的子弹,成为摧毁这个家庭的助力。

球球被我接来没几天就生了场重病,我送去宠物医院治疗,最后还是死于了严重肾衰。

大夫说这是宠物猫的常见病,而且球球已经很老了,没什么痛苦的离开,也算寿终正寝。

我一直想找机会把球球的死讯告诉卢星宇,没想到赵春生主动找到我,说卢星宇的判决结果已经下来了。

案件被定性为邪教洗脑杀人,法院认为,卢星宇因患有精神分裂,在不能辨认且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因此从轻判决,判处死缓,缓期两年执行,并由政府强制送医治疗。

查了下,应该就是韩国的“永生教”

卢星宇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跟赵春生聊了好久,我终于补全了他这些年的人生轨迹。

卢星宇考入人大后,秦丽娟仍不满足,并且开启了新一段造神之路。

她不许卢星宇住校,始终把儿子控制在眼皮底下。卢星宇像高中一样,保持着高压的学习状态,最终不负众望拿到了公费留学的名额。

因为赴韩留学费用相对低廉,在母亲的授意下,卢星宇奔赴首尔国立大学,主修历史系。

这次秦丽娟终于没有再跟着。

但失去母亲的控制后,卢星宇反而成了失去翅膀的鸟。

据同期留学的校友说,卢星宇是典型的高分低能,不会洗衣也不会做饭,全靠速食快餐和外卖活着,衣服也总是脏兮兮的,实在脏得不能穿了就扔掉,房间里也总有一股怪味儿。

床头柜里堆满了炸鸡盒子和碎肉剩骨头,最后甚至生了蛆。合租的室友忍无可忍,终于有一天把卢星宇狠狠地揍了一顿。

这事儿在学校传开了,卢星宇更加不被待见,再加上他语言天赋不算强,口语很差,学校里几个韩国男生专门以捉弄他为乐,还取了很多侮辱性的外号。

久而久之,卢星宇从逃课发展为逃学,并且开始沉迷教会活动,因为只有教会容忍他,接纳他。

韩国邪教盛行,卢星宇逐渐被永生教洗脑,生活费也被教会骗的所剩无几,最后因多门成绩不及格被停学处理,只能灰溜溜回国。

即便如此,他还是深深相信所谓的父神会来拯救他,并且开始筹划“净化父母的灵魂”计划。

他对爸妈谎称自己成绩优异,已经提前毕业,还说自己马上入职三星集团,以后会定居韩国,准备把爸妈也带过去。

再之后,就是他带爸妈办理签证,并制作了两张假机票,经父母之口宣传一家人即将出国定居的消息。

最后,他杀死了爸妈,把尸体做成标本,并且每天虔诚地叩拜,祈祷被净化后的父母早日复活。

当然,赵春生来找我的目的并不是告诉我这些。

赵春生说,在被送往精神病院之前,卢星宇提出想见见我。

我俩还是在那间审讯室见面,卢星宇更憔悴了,两颊深深地下凹,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一见到我就激动地问:“你把球球接走了吗?它在你家适不适应?”

我告诉他,球球已经去世了,死之前没遭什么罪,是寿终正寝。

卢星宇沉默了一会儿,不再说话了。

我犹豫再三,问出了那个最让我好奇的问题。

“你恨你爸妈,对吗?”

卢星宇仍是一言不发。

随后,他低下头,呼吸声渐渐变得急促、粗重。

他在极力压抑着情绪,良久之后,才缓缓归于平静。

他说:“我爱他们,但是他们不爱我。”

“我不害怕,因为有父神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眼里含着泪,却高高昂起头,神态像个倔强的孩子。

“等灵魂净化完毕,父神会把真正的他们还给我。一对真正的,爱我的父母。”

——你恨你爸妈吗?

——不,我爱他们。但他们不爱我。‍

在看今天这篇档案时,我不断想起自己的童年,一些我原以为已经忘了的回忆。

除了余波和周德松老师,再也没有对第三个人说起过的往事。

令人悲伤的是,当父母不断地批评、否定孩子时,孩子并不会停止爱父母,但他们会停止爱自己。

他们会不断地自我攻击,觉得自己不够好,不配得到父母的爱,不配拥有这个世间美好的人事物。‍‍‍‍

卢星宇其实早就死了,死在了光着身子站在人来人往院子里的十七岁。‍‍‍

在那之后的七年,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不断地、不断地温习妈妈的柳条鞭抽打在身上的疼痛感。‍‍‍‍‍‍‍‍

“等灵魂净化完毕,父神会把真正的他们还给我。一对真正的,爱我的父母。”

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对不对?

口述:徐晓|撰写:刘乐山
责编:钱多多
监制:王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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