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官员死了。
他怎么死的?
一张通告过后,可能就没有下文了。无从评判,也没人能真正理解。
今天我们的信息传播得那么快。
但信息量和透视的深度,却未必比得过从前。
不信,你看一部老片——
生之欲
生きる
01
黑泽明1952年的电影,豆瓣3万人打出9.2。
距离今天都七十年了,但放到今天很多事情上好像也都成立。
主角渡边勘治是一个小科长。
“尸位素餐”这个词就像是专门为他发明的。
30年来,他没请过假,全勤。
但这个模范科长是因为热爱工作,是为了给人民服务吗?
看看他的状态就知道了,活像一具木乃伊。
每天只有三件事:盖章,看表,等下班。
就像同僚说的,市民科一天都不能缺了他,没有渡边,没有渡边盖的章。1951年,日本颁布新的公共服务法,“呼吁公职人员要做居民的公仆”。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办法,全靠基层官员的“个人觉悟”。
电影开头,因为一个水池发臭滋生蚊虫,一群妇女来到市政厅,申请将水池填平,建一座儿童公园。
民生问题嘛,看看领导怎么解决。
窗口小哥请示领导,只见领导驾轻就熟:填水塘?那要找土木科啊。
紧接着,污水推给道路、道路推给城市规划、市推给区、区推给消防、消防推给儿童福利、儿童福利推给地方议员……如果只是一部“官场现形记”,那么《生之欲》或许不会那么鲜活有力。而比起死亡的恐惧,更让渡边无法接受的是,工作三十年,甚至记不起做过一件真正有用的事情。于是电影用他三次从身边人寻求慰藉的尝试,讲出了何为真正的“生之欲”。患病的事还没说,就无意中听到,儿子跟儿媳,正盘算着自己的退休金。小时候,渡边为了上班,扔下儿子独自做手术;长大了,想拉近关系,儿子却被匆忙推上战场。渡边的夫妻之情,与儿子相处的时光,老来的天伦之乐……这些生的乐趣,一一都被夺走了。难怪旁白一开场就说,这个男人,其实20年前就已经死了。作家代表的是另一拨年轻人。他们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反而深受消费文化和自由主义影响,看似观念开放,其实……也是另一种“得过且过”。美好的肉体摆在面前,一生循规蹈矩的渡边,一下子就陷进去了。而在黑泽明的镜头下,比渡边更可悲的是舞池中央的年轻人——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虚无。跟渡边一样,他们也是木乃伊,只不过看起来更酷罢了。于是第三次,黑泽明终于让心如死灰的渡边,重遇基层女职员。——哪怕工资更低,变数更大,工厂能至少做出某件东西,这让她觉得自己在活着。不管是已经僵化的体制里,还是充满变数的体制外,没有一种生活轻而易举,没有一种答案顺手拈来。渡边走下饭店楼梯,背后是一群年轻人唱着生日歌迎接朋友。第一次打开了群众的书面申请,不是机械盖章,而是认真读完。再往下,不难想象,是一个觉醒底层公务员,迎战整个系统的励志故事。人见了棺材,才会掉泪,决心认真活一回;还在生的人,却选择继续“死去”。
大家不理解,公园建成了,渡边为什么会死在公园的秋千上?
这是不是渡边的行为艺术——暗示他对政府的不满和抗议?原来,记者发布会上,副市长对男主只字不提,功劳自己全揽。都知道是渡边的功劳,都知道副市长虚伪,但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葬礼后半段,市长已经离开,官员们的面具还是摘不掉。
有人说,看见男主和东洋约会,说他是枯木逢春,想在女人面前展现自己。又有人说,男主为了这工程,卑躬屈膝,对小职员也恭敬有加,不像是为了名誉。
还有人说,亲眼看见男主在施工现场,因为身体劳累而昏倒。
渡边一定是知道自己胃癌了,所以想在临终前,做一件有价值的事情。“不能让渡边白死啊……要继承他的精神……要做好每天的工作……”昨晚哭得最大声的一个,也只是站了起来,想说点什么,又不敢说什么。渡边是能发挥胡搅蛮缠的精神,让各部门通力合作,搞定污水问题。二战后的日本,性工业发展迅猛,市长作为风月场所常客,不可能不捞一笔。还不止是市长的事,还有背后的商和黑,都在盯着这块地。利益盘根错节,哪里是一个小科长想好心办事就能办成的。渡边能够让这个体系活过来一次,恰恰是因为他要死了,不怕了。
当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无言的斗争,没有在死后得到应有的缅怀,这当然是悲哀。将普通人英雄化之后,我们忘记英雄本不该成为英雄,他们跟我们一样,只是有权利贪生怕死的普通人。地上,是天真的孩子们,在渡边建成的公园里,肆意奔跑。
桥上,是渡边的下属,结束一天的工作,凝视公园的孩子。
有人说,这是黑泽明在暗示,只有下一代有改变未来的勇气和智慧。为人父母的年纪,他同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年轻人,也想到了下一代。但,如果只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却忘了当下的我们才掌握真正的行动权。本质就跟寄望于个人英雄一样,只是懒惰而伪善的自我麻醉。真正的伟大,是敢于反抗过去的自己,不要到死都活不明白。真正的伟大,是捍卫每一个不必伟大,充满生之欲的普通人。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奇爱博士多店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