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国片,今天绝无竞品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前两天,是张国荣生日。
本来Sir觉得,大概是和往常一样,粉丝们发表些怀念的文章,出现些热搜,也就这样过去了。
但意外地。
那天,Sir却在电影院里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张国荣:
一身戎装。
笑靥如花。
没想到时隔25年。
张国荣演艺生涯中最特别的一部电影居然修复重映了——
红色恋人
01
灵魂演员
现在看《红色恋人》,其实大多数都是冲着张国荣去的。
在他的演艺生涯里。
这是唯一一次拍摄纯大陆制作的电影(《霸王别姬》《风月》都有港资)。
也是唯一一次饰演革命党人。
而这些,不但与其自身的天王巨星身份差别巨大,更让他面临着种种困难:演紧了,是僵硬、虚浮;演松了,是轻佻、冒犯。(当年就有着不少选角上的质疑)
怎么办?
于是张国荣选择了一条策略:把“靳”用一个“真人”的思维来演。
如果信仰的背后是大爱。
那么这个角色,将会由无数的时刻会表露出来的“小爱”给填充、做实。
有这么两场戏。
一场女学生秋秋(梅婷 饰)第一次看见靳(张国荣 饰)。
只见他戴着红围巾,在人群中演讲。
一方面,我们当然可以看出,张国荣原声国语流利、言辞恳切。
这是他不停训练的结果。
但只是流利与恳切吗?
如果是一名普通的演员,此时会使力的地方恐怕是语气,说得铿锵有力只是level 1;进阶一点,可能是通过肢体动作,往前倾、底盘稳来凸显自己的坚信。
而张国荣这一幕。
你最先感觉到力量的,却是他的眼睛。
是的。
他眼睛洋溢着流动的光芒,不是向外突射的精光,而是由内而外的激昂。
40岁的靳。
他的眼神仍然是少年式的,甚至比女学生秋秋更明亮,这会让你相信,这个人的一生,都活在信仰最旺盛的那一瞬间。
而另一场戏呢?
则是美国医生佩恩来到这对革命假夫妻的家中,光从背后的大窗射入客厅,靳俯身看着中国地图,笼着一层“圣光”。
但他却笑着回望着这个本带着点怀疑和挑衅的美国人。
没错,在这场戏里。
你会看到张国荣把力道以一种冲突感更强的形式“藏锋”。
靳的特征是强理想,但这一刻的他却选择了看似低姿态的回应;只是眼前的人又远远超出了对一个病弱、危急患者的印象,于是他的笑,又带有些举重若轻的轻盈。
但只是如此吗?
不。
仔细看你会发现,在那一刻靳看向他们的眼神又是有些隔阂的,因为他从地图中看到的不是此处,更是一个国家光明的未来。
你看,一强一弱,对比分明。
所以相比于以往我们塑造革命者的“正气”,这次张国荣恐怕更多地是在“血肉”上下功夫,以至于很多年后我们再度回望这部电影,能看到的不仅是这一个角色,而是与张国荣本身气质完美贴合的“人生过往”。
但,老实讲。
这部戏里出彩的,其实也不仅是张国荣。
其他参演者,包括陶泽如,以及梅婷,也都奉献出了不错的表演。
尤其是后者。
如果说张国荣在本片中呈现出的是一名成熟表演者对人物性格进行细化的精度表达。
那么,当年才22岁的新人梅婷展现出的,是自己演绎的广度。
她可以是昂扬挥舞旗帜的革命少女;
当看到靳的脆弱时,她爱怜念诗的情态却仿佛爱人的母亲。
她可以是雨夜中被凝视的一朵神秘娇嫩的花朵;
也可以在弑父之后,把心的死亡写在脸上。
“太太”“少女”“母亲”,无论到什么年纪,梅婷似乎都可以把这三种气质融在自己身上。
直到去年,她仍旧能在孟京辉版《红与黑》中现场演绎优雅与情欲密不可分的德·瑞纳夫人。
而那柔中带刚的独特韧劲,早在1998年的秋秋,就足够彰显。
一颗流星逝去了。
另一株植物,我们看着她从新芽走向成熟。
好在,她依旧在生长。
02
主旋律“异类”
毫无疑问,《红色恋人》之所以取得不错的口碑,并不全是因为演员。
更重要的。
其实是其本身的革新。
对于主旋律来说,《红色恋人》与以往的影片气质差距极大。
它不但是浪漫的。
比如这场转场——
佩恩在下雨的公交车上看见秋秋,随着雨滴转场至秋秋少女时在公车上挥舞红旗的仰拍。
有种朦胧画般的浪漫。
同时也是诗意的。
比如这场弑父——
不同于传统类型片要求的动作场面紧张刺激,《红色恋人》直接省略了这个过程,它跟随着佩恩的视角,先出现的是声音:
枪声回荡在外滩12号空旷的大堂;
下个镜头,佩恩涌入拥挤的人群。
在这样极强的声画对比中,看见了身死的父亲,以及,心死的女儿。
而这其中。
最让人惊叹的,可能是影片里呈现的,对欲望的遵从。
我国的经典民间故事,总喜欢给男性英雄增添“不近女色”的设定,拒绝美色有多坚决和男性心理多坚毅变换成一种等同。
自然,也有名导演怀疑这种恪守的正当性,进行了一些模糊暧昧的场面塑造。
而这样的处理并不适用在靳的身上。
因此,靳对秋秋不存在什么不近女色、非黑即白的拒绝,他的情感流向是自然和谐的。
于是也不会有人以道貌岸然的虚伪来揣度这份感情。
也造成了后期那一幕,阴差阳错有了夫妻之实之后,靳背身于熊熊烈火,像投身信仰之死一般投身于爱情。
为什么会这么处理?
当然一方面是“人性”的体现,但,Sir更觉得,这是用“弱”来写“强”的尝试。
就拿靳来说。
表面上来看他当然是“弱”的,他的身上遍体鳞伤,脑袋里还嵌入了一块弹片,使得他常常陷入幻觉,发病。
故事没有说他为革命做了什么。
反而一直让他饱受痛苦,处于弱者的地位。
但。
一个如此无助的人,依然坚定自己的信仰,依然相信会有光明的明天,这不正衬托了“信仰”的强大吗?
相比来说。
如今主旋律电影中需要时刻刻画主角的正义,需要时刻避免主角有大的“缺点”,不正是在走向一个相反的方向吗?
而这些,也是Sir觉得它之所以到今天,仍旧“特别”的原因。
03
消失的年代
现在回头再来看《红色恋人》,其实不免会让人有些唏嘘。
因为当年很多“理所当然”的东西。
如今已然消失不见了。
但,正是因为先有像这样的大框架的策略转换,才有后续许多解构革命议题电影的精细化呈现。
比如《色,戒》中的梁朝伟与汤唯,比如《明月几时有》中周迅与叶德娴的母女情。
或者说,第三视角。
这样一部和民族有关的电影,不仅美国医生的戏份比张国荣还多,其中大半都还是英文台词。
你能信?
事实上在当年,叶大鹰导演便收到了不少怀疑的声音。
但为什么这么做?
叶大鹰导演回应,选择第三视角,是因为他觉得,如果只是自己讲述的伟大,容易流于自嗨。
从旁观者的角度,更能提供一种反思。
是的,要Sir来说,这种“理所当然”就是,当年电影人们无论经受怎样的质疑,总还是会尊重内心,敢于尝试。
因为他们相信,这是把电影拍好的唯一途径。
这当然与导演个人的选择有关,就像叶大鹰,其实在《红色恋人》之前,他也拍过另一部气质相近的《红樱桃》,拿了金鸡百花两座最佳故事片奖杯。
但同时。
更重要的,其实是与时代氛围有关。
90年代末,全球化思潮盛行,当中国电影市场再度向好莱坞开放时,电影人们开始被迫跳出了“电影厂模式”的观念,而开始与世界接轨。
于是。
大量的导演加入到“尝试”的阵容里来。
第五代开始转型。
第六代开始冒尖。
尤其是以贾樟柯为代表的电影人开始拍摄一种截然不同的电影时,人们开始意识到,电影,其实是可以有无限可能的。
△ 贾樟柯《小武》与娄烨《苏州河》
即使失败率很高。
但他们依然相信,要进步,就得要学习,要学习,就得要扩大视野,他们坚信,自己有一个无限想象的未来。
而如今呢?
中国电影早已成为全球第二大市场了。
但我们的心态,也变了。
我们满足于单一市场,我们习惯于电影变成了短视频,我们固守于我们的“正确”,我们在影展上,也越来越没了竞争力。
你不知道。
这到底是电影的进步,还是倒退。
于是这次看《红色恋人》,有一个镜头让Sir很是感慨。
那是电影的最后,摄影机不停向上拉。
打破了第四面墙。
这时我们看见了整个剧组,看见了路人,看见了从30年代回到了1998年真实的上海。
只是。
当年这条,用来呈现和平进步、美好未来的镜头,今天再看呢?
25年后。
我们失去的,可不止是张国荣。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