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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们走过的路:归喀断札(含音频)

生命季刊编辑部 生命季刊3 2021-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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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喀断札


文 | 赵西门
《生命季刊》第13期
《生命季刊》原发编者按:今年(1999年)1月初,本刊收到张志江牧师寄来的信和赵西门老弟兄《归喀断札》的手稿(张牧师1950年奉献事主,曾在老挝等地作宣教士25年,1975年来美,现在马里兰牧会)。张牧师的信中说:“这是赵西门弟兄1988年出狱后之手稿,辗转到达香港胡恩德先生手中,再由其公子胡荫磐弟兄转到我手代存,已经12年了。现在赵弟兄已83岁高龄……这是赵老弟兄夫妇用血、用泪、用生命所作的最宝贵见证,愿圣灵大大使用,感动更多青年基督徒踏上这条十字架的血路……”
作者简介:

赵西门 (1918-2001)原名赵海震;“十架归路”一诗的作者。于191861日生于辽宁沈阳市,1944年认罪悔改,重生得救,归向耶稣基督。同年与文沐灵结婚。


赵西门与文沐灵于1947年进入南京泰东神学院。1949年5月赵西门夫妇蒙召赴新疆传道。1949年5月1日,他们一行四人启程,步行前往新疆。整个行程历时三个半月, 1949年8月15日到达新疆哈密。


1951年4月9日,赵西门于疏勒被捕。妻子文沐灵于1959年9月在疏勒被捕,在狱中遭受折磨十个多月,于1960年7月殉道。


1951年11月,赵西门被判刑20年。出狱后,被安置在“刑满释放就业队”修路。84年开始继续服事教会。2001年2001年12月3日归回天家,在世寄居83年。


归喀断札”是赵西门老弟兄在1988年重回喀什时写的文章。


音频为溪边树弟兄朗读,背景音乐为黄滨姊妹小提琴/孙锺玲钢琴圣乐“十字架”:


一、我还在活着吗?

 

似乎还在活着,却像死了

似乎还在活着,又像梦中

啊,我活着,不再是我

是基督在我身上活着

 

我还在活着吗?

 

记得35年前,离开这里时,满城挤着埃及式的土屋。今天,我走下长途公共汽车,眼前是一片现代化的高楼,它气势凌人,使我大为惊讶:这是“丝绸之路”上的古城喀什噶尔吗?是我被囚的地方吗?想当年我的镣声震动在这街头,曾使那些土屋门前的老乡们困惑地凝望我沉重的脚镣,似乎在发问:“这个人犯了什么大罪?”

 

又记得,那一年严冬,一天早晨,我载着镣铐,在囚车上诀别这块土地时,回头一看,那朝阳下朦胧的古城,似乎在向我说道:“愿你带着基督的名,活着再回来!”我的家人,如果知道她们的亲人,今天早晨要永远离开她们,一定也会含着热泪遥望囚车上远去的亲人说道:“愿你带着基督的名,活着再回来!”

 

是的,基督的名始终没有离开过我。被枪押、被镣锁、被铐拷、被棒打、被脚踢、被辱骂、被追杀、卧雪地、坐黑牢、赤身站冰雪、带病下煤窑、身披虫虱、血呕山沟、与死人同卧、与豺狼同居、被打倒又踏上几只脚、被拉上死刑宣判台又被拉下来、似已筋断骨折、却又未受损伤,似已绝了气、却还在活着……这一切,并非因为犯了一丝一毫的罪,只是因为耶稣基督的名。

 

我还在活着吗?

 

我总觉得,我好像已死去很久、很久,无人记念……(诗篇31:12)不,记得1958年那次狂风暴雨;我带着锁链,被推进黑暗无光必死的“黑号”牢房,维语叫“卡拉欧衣”,耳中充满恐怖的声音:“抗拒交待死路一条!”……但当铁门的铁锁卡当一响,忽然听见有一生命权能的声音:“你必不至死;仍要存活,并要为我作见证!”(诗篇118:17)

 

这声音,过了31年,使我还在活着,又使锁链从我身上脱落,并使我还能在新疆为祂作见证。

 

──无知的人哪,你所种的若不死,就不能生!(哥林多前书15:36)

 

1988.6 疏勒

 

二、鹅毛大雪

 

草必枯干,花必凋谢,唯有主的道是永存的。(彼得前书1:24,25)

 

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天站在房门口,看见满天鹅毛大雪,迷朦中影影绰绰走来一个人,啊,原来是凶恶的保长。他手里拿着一根马棒,我知道,这是专为催逼“摊派钱”吓唬人的棒子。这时,他用马棒敲打着我家的炕沿啪啪作响,又用马棒指着我妈妈的鼻子:“给!没钱给粮!这是摊派钱,脱不了!”妈妈被逼得走投无路,坐在炕沿上哀哀哭泣。“不要装穷!”保长又用马棒敲打炕沿。这根罪恶的马棒,从那时起,使我立志要折断它。但又一想:怎么折断呢?折断一根又会生出一根。保长多得很,每个保长都有一根马棒。这些人都是“官儿”,下自甲长,上至皇帝,大大小小同类不同衣裳的“官儿”充满了世界啊!于是我立志要改变这个“官儿世界”。“鬼!”保长留下一句咒语气忿忿地走出门去,鬼影一般消失在茫茫雪帐。我站在门前仇恨地想了很久,一定要改变这个罪恶世界!但,怎么改变呢?十几年后才决志:用笔,改造人心!

 

几年后,又遇一次鹅毛大雪,还是在我家乡沈阳城。我走出邮局,手里拿着稿费,心中冷冷冰冰。想着:这40元稿费,交给母亲不知够一家几天生活?又想到:原来用笔改造人心的正义、尊严的理想,经过实践已遭到破坏和摧残,难能实现啊!监狱的黑门,狼狗的牙齿,已暗暗向我张开。恐怖,我倒不在乎,问题是我这管笔究竟能不能改造人心?

 

路上,鹅毛飞雪不停地扑打着我,我脑子里交织着人生迷惘的梦。

 

后来又有一次,仍是鹅毛大雪覆盖着沈阳城。有一个青年人,踏着黎明的雪光,思绪深沉地走着。“草必枯干,花必凋谢,唯有主的道是永存的。”(彼得前书1:24-25)他自重生得救以后,圣灵就用这句话感动他,把他从稿堆中拉出来,使他知道:用人的笔改造人的正义、尊严的理想,是撒但所造的、带着光晕的诱饵,是必将幻灭的梦境;唯有主的道能改变人心,使人得生命,此外别无他法。于是他把自己一生奉献给主,要作主手中撒播主道的器皿。

 

鹅毛大雪不住地飞。他穿过几条小胡同,走到沈阳东关教会的院子,跨进一间守望楼祷告室,没有想到他的这一脚,便踏上了走向各各他一生苦难的道路。

 

这个青年人,就是29岁的我。从这守望楼起步,我踏进了另一个属灵境界。

 

“耶和华如此说:我从羊圈中将你召来,叫你不再跟从羊群。”(历代志上17:7)

 

1988.7疏勒

 

三、无人去的地方

 

“无人去的地方,你要去!”这是42年前主对我的呼召。

 

“草必枯干,花必凋谢,唯有主的道是永存的。”(彼得前书1:24、25)

 

我正在埋头写作日夜希望,矢志用笔改造人心的时候,忽然主用这句话改变了我的志向,于是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主,矢志一生为祂传生命的道。

 

正在那时,战云笼罩着中国东北部上空,酝酿着人类的一场灾难,千万人的生命将葬送于战火。面对人类的一场浩劫,我心焦如火。为了抢救灵魂,快快去传福音!但是没有主的差遣,往何处去呢?

 

那是1946年1月某日,我在怀着这种如火焚烧的心情,天未亮就冒着鹅毛大雪去守望楼祷告。我从书包拿出一本地图,恰好翻到新疆,我想,是主要差遣我往新疆去?“春风不渡玉门关”、“平沙万里无人烟”、“年年战骨埋荒外”……这些描写新疆荒凉哀愁的诗句在我脑海里跳来跳去,那是千百年来无人愿去的地方。……忽然有声音在我里面说:“无人去的地方,你要去!”我又凝视那些莫名其妙的地名,那荒无人烟的“塔克拉玛干山沙漠”好像白骨疆场,那绵亘的天山、昆仑山、阿尔泰山好像三条恐怖的锁链,民族灾难、政治灾难游荡在新疆上空……于是我的心在轻轻地战栗。

 

“我已为你舍命,你不愿为我舍命吗?”不料我里面有这奇妙的声音。为这声音,我将从主而来的生命献与新疆。

 

1988.7疏勒

 

四、神的寻找

 

为了生命的种子,播于新疆。

 

神为拣选合用的福音播种人,不知费尽多少苦心,在不同时代、不同地方,从来没有停止寻找。

 

1946年1月有一天清晨,主在沈阳一间守望楼里找到我,说:“无人去的地方,你要去!”那地方就是新疆。

 

与此同时,圣灵又在千里之外,山东潍县灵修院寻找更多的人。那时山东的战争正在激烈时期,炮声隆隆中,圣灵在山东潍县灵修院一次祷告会上,找到他们,说:“新疆!新疆!到新疆去,为我传福音!”

 

主召我的当时,我没有到新疆去,后来圣灵又到南京去找我:这年秋季我已到南京泰东神学院受造就,有一天早晨,我看见两位农村妇女走上我们学校的楼梯,大概都有三十多岁,每人背一个小布包。我以为是从江北来的逃难的,但到晚上在见证会上听见她们作见证,才知道是神差遣的使女,要到无人去的地方传福音。那“无人去的地方”使我大为惊讶:竟然也是新疆!

 

原来她们就是山东潍县灵修院的姊妹,第一批奉差派出去的福音使者。原来我以为是逃难的平凡的乡下佬,谁知她们是大学毕业生,被主舍命的爱所吸引,舍弃了家乡、亲人、荣誉、幸福,甘心背负贫穷、苦难、卑贱的十字架,要到新疆去传福音。

 

喀什/疏勒四位长辈遗照左起:张美英/曹温良/张淑英/田培瑾                          


她们从潍县出发往新疆去,本来没打算去南京,可是她们走到徐州火车站候车的时候,忽然里面有特别的催促:“要到南京去!”我听到这话,心脏突然跳了起来,因我知道了是圣灵借着她们到南京来找我和我的同工文沐灵。

 

可是,她们却不知道。

 

在南京,我在神学院求学,神常把新疆放入我的想像:那戈壁上挪动的,是我披着羊皮被刀剑追杀的身影,那烈火中闪烁的,是我手脚上血染的镣铐……

 

终于,祂带领我和同工文沐灵,穿过战火走到新疆。来到新疆哈密那天,是1949年8月15日。这才与山东潍县的众肢体会合于主西布,开始共同事奉主。

 

神在炮声呼啸中找到我们,为将生命种子撒在新疆。

 

神现在仍在各处、各种不同音响中寻找他合用的播种人,为将生命种子撒遍地极。

 

1988.8 疏勒

  

五、工人之家

 

你从埃及挪出一棵葡萄树,把这树栽上。(诗篇80:8)

 

1946年,山东省大地上,枪声呼啸。

 

这年深秋,我在南京泰东神学院求学,有一天见到两位农村妇女走上学校楼梯。她们手里没有提包,背后没有背袋,仅在肩头垮着一个白布小包包。这是战乱年代,一看就知道,是从战火中逃出来逃避苦难的难民。其实她们不是逃避苦难的难民,乃是向着苦难进军的福音使者。那白布小包包里装的是一本圣经。率领她们向苦难进军的就是这圣经。当时,这带着硝烟味、蒙着战尘的小包包,使我第一次看见,穷、苦、死的工人的道路。

 

她们来自山东省潍县灵修院,是潍县灵修院差派去新疆传福音的第一批福音使者。一名刘淑媛,一名张美英。(注)

 

那时,在山东圣灵藉着战火,迫使各处爱主的肢体走到一处,在共同的遭遇中,产生共同的信心,共同的语言。最初,从滕县华北神学院走出十来个人,由张谷泉弟兄领导,走到潍县,落足于乐道院。后来从战火中走到这里来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出现潍县灵修院。圣灵在这里燃起复兴的火炬。自1946年至1948年,灵修院的人分作数批,全部迁移到新疆哈密。这是一批耶和华的军队。在这队伍中,有青年独身的弟兄姊妹;有一对夫妇带着几个孩子的小家庭;有不满十岁的儿童和年逾花甲的老人。这是中国教会史上的第一次福音移民。

 

他们没有经济后援,一切需用全凭信心仰望主。到达哈密初期,喂驴的高粱面、喂猪的苦菜,是他们充饥果腹的美食。秋天在街上扫的落叶,冬天到戈壁滩上去拾的骆驼粪,是他们煮饭取暖的燃料。基督的名与十字架是他们身上鲜明的特征,这在没有听过基督之名的边疆,对人们产生了不同的反响:使乡人惊奇,又使多人怀疑,又使多人歧视,还使多人受感动归向耶稣。

 

饥寒全不顾,生死置身边,说什么为主受苦,说甚么忍辱吞酸,同负主轭担,苦杯须下咽,不如此,神旨难成全!

 

这就是当时交织在祷告、眼泪和笑声中,飘荡在哈密上空的歌声。

 

圣灵的火炬,在哈密开始燃烧起来,兴起多人奉献终身跟从主。他们从兰州、武威、张掖、酒泉、玉门、迪化,带着虔敬的心陆续集中到哈密,共同接受主的造就。初期耶路撒冷教会那种凡物公用,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亮光,是他们生活方式的依据;安提阿教会那种工人在圣灵里共同事奉主,建立教会的足踪,是他们工作道路的根据。这样,便在基督里结成一个与世不同的奇异的社会群体——工人之家。为对外工作方便起见,取名“基督教西北灵工团”。

 

“工人之家”的兴起,在没有福音光照的地方,是一件人眼未曾见过,鹰眼也未曾认识的新事,在人群中引起古怪的轩然大波。教内有人非议说:“是异端!”教外有人恶毒地说:“是披着宗教外衣的反革命组织!”

 

神在哪里工作,撒但便向哪里伸手拦阻。

 

1949年,有一批人到喀什传福音,次年就有二人被捕。1951年,镇反运动开始,西北灵工团首当其冲,被掀到风头浪尖。有一批工人到和阗传福音,被逐出境,折返疏勒后,有二人被捕法办。疏勒也有二人被捕。从此风浪大作,人为的灾难凭空倾降。与此同时,哈密的工人之家也有四人被莫名其妙地被捕法办。其中西北灵工团的二位领导人被判死刑,当执行死刑的前夜,执行机关忽然接上级机关电话通知:“停止执行,进行覆查!”神保守他们得免于难。

 

然而,神所建立的工人之家,最终在暴风雨中还是被毁灭了。

 

不,是一粒种子奇妙地被种在新疆了。今日,种子已到发芽季节。

 

1988.7 初稿于疏勒

1989.2.16 改于七泉湖

(待续)

注:刘淑媛姊妹,于50年代末期的患难中,在哈密被逼病重致死。张美英姊妹,于50年到疏勒,坐监二年。2009年11月22日安息主怀。


文沐灵/赵西门照片


赵西门 (1918-2001)中国大陆老一代传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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