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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林小札:米芾巜成伯公考》| 張慶

張慶 四海书院USA 2022-06-26





米芾巜成伯公考》



内容提要


《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1]系宋拓孤本,其中刊有米芾《成伯公帖》,因其是米芾早期作品,又俱不屬上乘,所以一直未受人關注。本文就該帖及帖内批注、跋尾,以及該帖與《寶真齋法書贊》所載相關内容的差異進行比勘,對各自版本加以分析梳理,推斷出該帖的書寫時間。同時對米芾權杭州觀察推官時間等涉及的相關問題作了進一步的探析。


關鍵詞:米芾、成伯公帖、書寫時間、任職時間









引 言


《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現藏于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2002年湖北美術出版社將其與故宮博物院藏《英光堂帖》(宋拓)合刊于《中國法帖全集》第十册,2004年上海書畫出版社又單獨刊印,為研究米芾的行實交遊提供了珍貴的史料。在《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裏刊有《成伯公帖》,《寶真齋法書贊》也有收録,但其收録文字有很大出入。帖内有清朝何紹基、吴雲兩人的眉批及跋尾,也指出刻本有闕文。因《成伯公帖》為米芾早期作品,所以無人關注。筆者通過對此作稍加梳理,發現其中藴藏着米芾一段任職經歷,以及一段其鮮為人知的故事。



2


《成伯公帖》版本及文字




刊刻于《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第34-36頁《成伯公帖》,又稱《值夜帖》,是其所收米芾34帖並兩半帖之一,該帖全文3頁11行64字:(見圖一)


图一


黻啓,昨日承教,值夜不及答,午间得暇訪及,面叙俸钱支使之數,属出外邑。五七日,比邵伯[2]瓜洲[3],須十日一相見,乃佳。黻頓首。成伯公。門中各惟清勝。郎娘长茂。芾再拜。


此帖還存有何紹基眉批,標明第五行“比”字下有闕文,認為本帖有殘缺:


比晝能一逰寺乎,比下誤接邵伯瓜洲云云。前幅系上公震太尉啓也,然比字邵字石榻實相連,屬是傳刻時已誤矣。蝯記。[4]


帖後尚有二則清朝藏家吴雲[5]相關校記、跋尾:


第一則,書後的校記兩紙22行:


……十四為值夜帖,此帖第四行,“五七日”下《寶真》接“比晝能一遊寺乎,草草頓首上,公震太尉台座”。原册失去,裝池者誤上成伯公帖七行,足之……


第二則,吴雲在“二百蘭亭齋[6]書牋”上的兩頁跋書則將《寶真齋法書贊》相關成伯公帖兩段文字一字不差地抄録,附與帖後。


《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上何紹基其他批注,選録如下:


    霜寒深冷此有脱誤。第14頁

    鄉寶真誤作嚮。第15頁

    弭寶真誤彌。第16頁

    學字蓋筆誤後作舉與寶真合。第64-65頁

    寶真且誤具。第69頁


何紹基依據《寶真齋法書贊》[7]對《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進行比勘,糾正了因裝裱導致的順序錯誤。並對于兩者之間有關《成伯公帖》的差異,提出了“屬是傳刻時已誤矣”的看法,然未深究其原因。吴雲也依據《寶真齋法書贊》,皆認為刻本為殘帖有闕文。


那麽《成伯公帖》内容到底是什麽樣?《成伯公帖》内容正確與否,對我們進行下一步的探究考證有着重要的意義。先從《成伯公帖》刻本版本開始。


刊有《成伯公帖》的《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清代之前的流傳已不可考,清以後傳藏有:侯維嶽(侯崧髙,息陰道士)、李宗孔、徐渭仁、練廷璜(練笠人)、黃荷汀,1995年9月佳士得拍賣為北山堂購得,于1996年捐贈予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永久保藏。册内有何紹基批注校記,楊守敬、徐渭仁、吴雲等題跋及校記考證。徐渭仁曾就此帖翻刻傳世。張伯英先生曾評徐渭仁翻刻《英光堂帖》云:“摹勒之妙,不减墨迹。”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研究員林業強先生,在其“宋拓《英光堂帖》考”裏認為《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是宋拓祖本,對其版本如是説:


……香港本[8]實為徐翻本的宋拓祖本,摹勒之精更不可同日而語。帖内書簡,皆為宋本宋刻宋拓,原帖墨迹早已失佚,本册保存下來的米書多種面貌和各個時期不同的署名方式。書寫風格各異,年代早晚具備……[9]


帖後吴雲跋記對《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的評價當不為過:原刻初拓歷八百年如新發于硎,能令顛者解衣盤礴精神活現紙上,洵推天下米書法帖第一。


香港藏宋刻《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在近千年歷代傳藏,雖經散佚,多次重新裝裱,仍是目前唯一保存宋代摹刻次序原貌的拓册。存此孤本,尤為珍貴。其價值不僅體現在書體的保存,還對内容文字的考證提供了可靠的依據。


南宋岳珂于紹定五年(1232)將米芾遺文先編成《寶晋英光集》,再將家藏前人墨迹文字著録而成《寶真齋法書贊》,其中卷十九至二十全屬米芾。在編撰《寶真齋法書贊》之余,又將家藏米帖摹刻上石,以成《英光堂帖》並墨拓流傳。[10]


岳珂編輯《寶真齋法書贊》,其書較早已見董史《皇木書録》引用。明代纂輯《永樂大典》時(1403-1409),尚見引據。逮至清代蕩修《四庫全書》時(1773―1784),已是“原本久佚”,因此《四庫全書•子部八•藝術類一•書畫之屬》收録的《寶真齋法書贊》28卷,乃是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録出。可惜原本為《永樂大典》割裂分系,不僅卷目已不可考,而且只有總贊因《永樂大典》之編“無可專屬”而“管棄不録”,因此《四庫全書》所輯之本,乃就《永樂大典》所録之僅存者,排比推求,重新分類編次而成。所幸有賴《四庫全書》之修,使得在《永樂大典》遭劫之余,數百年後依然能一窺《寶真齋法書贊》之大概。據黃虞稷《千頃堂書目》卷三載:“岳珂《寶真齋法書贊》六十卷”,現在通行的《四庫全書》都是清代四庫纂修官從《永樂大典》中輯録而成,内容多有殘缺。可見傳世《寳真齋法書贊》二十八卷已非完本,非原本之貌。


《寶真齋法書贊》有關《成伯公帖》文字著録如下:


1芾惶恐頓首再拜啓,大雨恭惟台候萬福,名筆為亂道遂塵汙矣,七月一日大年約來蒲池,閲邵伯瓜洲,須十日一相見乃佳,黻頓首,成伯公。門中各惟清勝。郎娘長茂。芾再拜[11]


2黻啓,昨日承教,直夜不及答,午間得暇訪及,面叙俸錢支使之數,屬出外邑,五七日,比晝能一逰寺乎?草草。芾頓首上。公震太尉台座。[12]


著録文字與刻本文字比較,不僅由原來一個帖變成了兩個帖,而且内容也大大增加。起首與落款的署名也出現了不同。對照宋代最為普遍常見之格式。“某啓……某再拜某某”。首發信人,末發收信人皆具之,署名出現了混亂。“芾”“黻”雜用,此格式署名不一致,不符合常理,宋人書啓传世至今有一万多篇[13],均無先例,在宋以後著説裏也未見有記載。書啓内容按照《寶真齋法書贊》修改後的,文啻不通,内容無法展讀。


考慮《寳真齋法書贊》“遭劫之余,窺之大概”、“非原本之貌”,幾經散佚輯録,其中部分出現“文字勘刻錯誤”在所難免。這一點瑕疵並不足以影響到《寳真齋法書贊》的研究學術價值。但于《成伯公帖》而言,顯然“宋本宋刻宋拓”的《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帖内文字更接近宋代原貌,更具有説服力。


《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裏《成伯公帖》,刊于第十七和第十八兩開之上,即34-35頁和36頁。第十七開有八行53字,從拓片紋理來看,此一開兩頁屬於同一整體。也進一步證明《寶真齋法書贊》文字有插入另一書啟文字之可能性。另按《寶真齋法書贊》之説“比”後闕文,那麽“比邵”之間應有剪貼拼接的痕迹。但從何紹基批注裏得到:“然比字邵字石榻實相連”説明第五行“比、邵”兩字實際是相連整體,並没有剪貼重排。這就排除此八行在傳藏過程有散佚闕文,也排除吴雲所謂“裝池者誤上”之説。何紹基将其断为“屬是傳刻時已誤矣”,也説明該帖宋時既應如此。


故《成伯公帖》文字應以《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刻本為準。


其第18開上的三行13字:“門中各惟清勝。郎娘長茂。芾再拜。”  署名為“芾”的13字, 是刊刻在另一開之上,同前文放在一起,從裝裱形式上看,也只是在順序上一前一後罷了。從書寫風格來看,此13字書寫風格也明顯與前大異,前者圓轉多于後者,後者又較前者挺拔,實非同一帖,此13字則為殘帖。


《寳真齋法書贊》裏《成伯公帖》著録多出來的文字,實屬米芾另一書啓(將另文論證),而在《寶真齋法書贊》成書之後的流傳期間,或因《四庫全書》編撰時,誤將此書啓拆散成兩部分收録于《成伯公帖》之間,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麽會出現文本比刻本内容多的原因了。


附插入之書啓内容:


芾惶恐頓首再拜啓,大雨恭惟台候萬福,名筆為亂道遂塵汙矣,七月一日大年約來蒲池閲晝,能一逰寺乎?草草。芾頓首上。公震太尉台座。


何紹基、吴雲等在鑒藏過程中,訂正批注則忽視了《英光堂帖》宋刻宋拓之事實,采信了有“文字勘刻錯誤”的《寳真齋法書贊》裏的文字,以此來考訂刻本,才産生了《成伯公帖》有闕文之錯誤的結論。


故《成伯公帖》内容應至“成伯公”止,前8行53字為一完整的書啓。最後3行13字屬另一帖之殘存部分。



3

書啓寫成時間




剔除殘帖,書啓雖剩有53字,但其所提供的信息也不少,大有考證價值。完整文字如下:


黻啓,昨日承教,值夜不及答,午間得暇訪及,面敘俸錢支使之數,屬出外邑。五七日,比邵伯 瓜洲,須十日一相見,乃佳。黻 頓首。成伯公。


首先根據其起首、落款署名為“芾”,確認了書啓在米芾改名前所書[14],既元祐六年(1091)前。


其次從書啓受於人成伯公入手。查北宋時期字成伯者,見諸于史乘有3人,須通考三人事迹,方知何人與米芾交往:


其一:劉異,字成伯,北宋人,劉若虛子,其先泉人,徒居閩。隱居不仕,鄉人號曰隱君,後以州郡薦,強起,授將仕郎、大理評事,歷屯田員外郎。天聖八年(1030)進士。與蔡襄友善。[15] 《劉克莊集箋校》卷一零三題跋蔡中惠(蔡襄):屯田名異,侯官人,與公同年。舊嘗約婚,及公出鎮福唐(福州别稱),屯田卒矣。[16]元朝脱脱《宋史》卷三百二十載:(蔡襄)治平三年,丁母憂。明年卒,年五十六。據此推算,蔡襄福州任職在1056年,此時劉成伯已卒,蔡襄卒于治平三年,而劉成伯卒年更早,時米芾尚幼,故可排除。


其二:趙庾,字成伯(1018[17]~?),宋代詩人。初知眉州丹棱縣[18],嘉右四年知黃巖縣[19],熙寧八年,以尚書諸司郎中通判密州,成為蘇軾主要助手,二人交往頗密[20]。趙成伯“簡易疏達,表裏洞然,余固甚樂之。而君又勤于吏職,視官事如家事。”蘇軾寫給趙成伯的詩文,遠超過其他人。蘇軾離開密州出守徐州時,有《留别釋迦院牡丹呈趙倅》詩,在徐州任上亦多有唱和詩,又專為趙成伯寫下了《密州通判廳題名記》。之後就没有見面,也無任何文字來往,甚至蘇軾于元豐八年(1085)冬赴登州過密州,蘇軾相關文字裏也未見提及趙庾,推測或不在于世。雖趙庾與蘇軾交往密切,其宦历此時間段與米芾無可能發生交集,故是其可能性很小。


其三:陳侗(1023-1088),字成伯,其先興化軍莆田縣人,居蘇州。宋代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百八載,陳侗元豐二年十一月出知湖州。楊傑(次公)有詩《陳成伯學士知湖州》送之[21]。而前任則是蘇軾,于七月罷湖州。陳侗又于元豐三年三月八日移知宣州,元豐五年(1082)十一月詔罷知宣州再任差判登聞檢院,元祐元年(1086)四月知陜府,時蘇軾、蘇轍兩兄弟均有詩相贈[22]。元祐三年(1088)四月卒于陜,享年六十五。其事迹見《故朝奉大夫權知陜州軍府事陳君墓志銘》[23]。父陳動之與蔡襄同科進士,又同為莆田人。與歐陽修同榜進士。官至秘書丞,不幸早卒,年僅36歲。才華橫溢,以文名世,歐陽修[24]、王安石[25]甚愛重之,各自為其寫挽詩。弟陳睦,一字子雍,嘉佑六年(1061)進士、名列榜眼[26]


陳侗家庭背景非同一般,交友甚廣。從任職地理位置、興趣愛好,以及交遊圈,都為陳侗與米芾交集提供了可能。在明朝丑《清河書畫舫》褚模禊帖條下,有如下著録:


純老、彦祖、巨源、成伯、子雍、完夫、正仲、子中、敏甫、子瞻、子由、同觀 熙寧十年(1077年)三月廿三日書 汲郡公吕大防觀 葛蘋 米芾 武功郡侯蘓寳 元右辛未(1091年)三月廿一日[27]



此段記載了熙寧十年三月廿三日,陳侗(成伯)陳睦(子雍)兄弟和蘇軾(子瞻)蘇轍(子由)兄弟,還有之後在米芾生活中出現的彦祖、巨源、完夫等,同時欣賞褚模禊帖之雅事。且有吕大防和米芾欣賞並題跋與其後。此段文字的著録,可以説明他們有着共同愛好,也有着共同的朋友圈。書啓上的成伯公非陳侗莫屬。


再比較米芾、陳侗兩人宦歷。


米芾在熙寧四年(1071)以任子經銓試授秘書省校書郎,旋補含光縣尉(今廣州英德),遷臨桂尉(今桂林),任長沙掾。元豐四年(1081)去長沙,十月遊廬山。元豐五年(1082)三月,初謁蘇軾[28]與黃州雪堂。東赴希道(即劉庠)金陵從事之辟,值劉謫去,遂以詩編謁王安石于金陵鍾山半山堂[29]。元豐六年(1083)在杭州觀察推官任上。元豐八年(1085)“米黻丁母憂去杭州”[30],元祐二年(1087)母丧服除。陳侗于元豐二年起先後在湖州宣州等地任職,元祐元年(1086)四月知陜府,之後卒于陜。


結合前述蘇軾、王安石與陳侗之間的關系,米芾與陳侗相識必在元豐五年三月謁蘇軾、王安石之後,而陳侗元祐元年(1086)四月知陜府。據此將書啓範圍縮小到元豐五年(1082)三月至元祐元年(1086)四月之際。而這期間米芾除了一次權杭州推官之外,就是丁憂在家。


查閲《宋史》有如下兩段文字:


元豐五年八月壬申,詔罷增减幕職、州縣官奉。[31]


熙寧四年,遂定銓試之制:凡守選者,歲以二月、八月試斷按二,或律令大義五,或議三道,後增試經義。差官同銓曹撰式考試,第為三等,上等免選注官,優等升資如判超格,無出身者賜之出身。自是不復試判,仍去免選恩格,若歷任有舉者五人,自與免試注官。任子年及二十,聽赴銓試。其試不中或不能試,選人滿三歲許注官,惟不得入縣令、司理、司法。任子年及三十方許參注,若年及三十授官,已及三年,出官亦不用試。若秩入京朝,即展任監當三年,在任有二人薦之,免展。選人應改官,必對便殿。[32]


米芾以任子經銓試授秘書省校書郎,至元豐四年,年滿30,也正好在任十年。符合參注條件,取得“應選官”資格。資格有了,還得要舉薦人,此時的米芾經十年任職,以及拜謁蘇軾、王安石等也積累不少人脈,這為他參注應選打好了基礎,才得到元豐五年出官機會。陳侗則是這人脈中的一員,且長米芾二十八歲,求其有所關照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極有可能得其推薦得杭州觀察推官。


據米芾所書《杭州龍井山方園庵記》為元豐六年(1083)四月[33],米芾已在杭州觀察推官任上[34]。因此書啓《成伯公帖》下限,又可定在元豐六年(1083)四月之前,且為米芾初任杭州觀察推官之時。


書啓正文也足以證明如此。


米芾因初任杭州推官之職,拜會舉薦人陳侗(成伯公),再訪及上級問明俸錢後,給陳侗的一封書信。並提到可能作為備選的“邵伯、瓜洲”職位。與現臨时代理杭州推官職位的比較,拜訪陳侗路程縮短,更方便。陳侗自元豐三年起一直在宣州任上,杭州距宣州約150公里,兩地按照古時行走也需五七日路程。所提“邵伯、瓜洲”距宣州有近兩百公里,行走約需十日左右。因此才有書啓上兩比“乃佳”之説。從地理上位置對照書啓,與書啓所言相符合。


書啓本事部分言及“值夜不及答,午間得暇訪及,面叙俸錢支使之數”,與成伯公言及俸錢。據《宋代官制辭典》載:元豐五年四月二十三日下詔“五月溯行官制。”即元豐五年五月,正式頒布《元豐官制格目》。官員俸錢數目有所調整,以及當時地方官員俸錢尚存“一分見錢,二分他物”折支現象,有正好解釋兩人都對新職俸錢不甚了解,乃元豐改制之故。


這裏米芾已經上任,由《宋史》志第選舉四(銓法上)[35]可知,每年銓試两次,上任時間必在元豐五年八月之後或元豐六年二月之後。書啓中所言“值”有“遇到、逢着”或“當、輪到”之意。結合前後文“值夜、午間得暇、面叙俸錢”,除了在吏部就只有在杭州才能了解俸錢具體情況,而只有在杭州任上且當值之中才無暇。所以此“值”應是“當值、輪到宿直”之意。書啓中所言“值夜” 則爲米芾任上宿直中。


到此我們可知此書啓寫的時間,必在元豐五年八月至元豐六年(1083)四月之間。


我們能否將書寫時間推斷再精確一些呢?


“元豐五年八月詔罷增减幕職奉”勢必也影響幕職出官。同時考慮到米芾在任上宿直中,所以書啓必寫于假日。據《野客叢書》卷16《大節七日假》條所記,宋太宗時期規定:歲節(春節)、冬至、寒食(冬至後的第105天)是宋代的“三大節”,每個節日各放“七日假”,其他短假“休務”不辦公。其後冬至(元豐五年十一月二十四)假期之前出官可能性不大。而春節(元豐六年春節正月)則又是我國傳統闔家團聚之際,這個假期上任可能也可排除。按照慣例二月為銓試之時,而米芾此時雖然不用參加,但吏部此時間段必然集中處理大量的出官,米芾藉此出官也自然。


按宋制“三大節”節假日知州需在“簽廳”宿直,杭州觀察推官屬幕職官,職責就是協助州長官處理州政,每日赴“簽廳”共同簽署公文,宿直也就在所難免。所以米芾“權杭州觀察推官”時間,只有元豐六年寒食(元豐六年三月十一日)假期前最為恰當。


故書啓《成伯公帖》書寫具體日期就在這“三大節”中的元豐六年三月十一日寒食假期間。



4

與米芾其他作品的對比


以上囿于本帖的分析,恐怕還不足以證明書啓成于元豐六年初的判斷,故必經以帖證帖來避免鑿空之嫌。


米芾以其癲狂的行為,揚名于北宋。其怪癖的性格反映到書法上,則是個性強烈之書寫習慣。這必然使其書風在一段時間内,保持一定相似度。為説明《成伯公帖》與同一時期作品具有同樣的特征,故將同一時期的作品中出現的相同的字進行對比。如同一時期的《亂道帖》《盛制帖》書于元豐五年(1082)、《郡官帖》《雨寒帖》書于元豐末;後期作品:《詔使帖》《白熟帖》《鄉石帖》《伯充帖》《伯修帖》《竹前槐後帖》。並挑選米芾部分後期作品中相同的字來比較,以識别它們的差異。圖二)



“啓”同《知府帖》整個字的外形,以及點畫的位置都一樣。


“間”與《知府帖》“聞”字門符一豎寫法相同。


“得”與《盛制帖》“得”同。


“訪及、不及”與《亂道帖》“和及”如出一帖,與《郡官帖》“訪及”也類似。但是與《值雨帖》《元日帖》筆法不同,粗細對比也更加強烈。


“俸”與《雨寒帖》近,前三者筆法稍簡單,筆畫對比也不大。《竹前槐後帖》奉字筆畫變化多端,行筆走勢皆出人意料,聚散強烈。


“錢”草法,觀察三帖例字有着逐步轉變的過程,與《詔使帖》“錢”筆畫位置、以及筆畫延伸角度均一致。逐步轉變成《伯修帖》錢字區别。


“數”寫法同《郡官帖》。在左右結構的的處理上,與《鄉石帖》《伯充帖》不同,前者左低右高傾向,後者則左高右低明顯。


“屬”寫法酷似《知府帖》。而與《紫金帖》“囑”之屬有區别,也没有後者行筆成熟。


“出外”與《亂道帖》旦夕《盛制帖》日夕均如一帖。


“邑”與《亂道帖》“呈”字上下結構處理手一樣。


“邵”與《郡官帖》“郡”字結構上完全一樣,左低右高之勢處理手法相同。


“須”與《郡官帖》“須”除了重心稍微不同,在筆畫間距,筆勢上都非常近似。


“相見”與《亂道帖》《盛制帖》在相字寫法上,以及與後字的連貫手法都一樣。但與《白熟帖》“相見”起筆粗而長不同。


通過對《盛制帖》(圖三)《亂道帖》(圖四),以及元豐末元祐初的《雨寒帖》《郡官帖》(圖五)《詔使帖》等作品的比较,《成伯公帖》更接近于《亂道帖》《盛制帖》。


图三


图四


图五


可以看出同一時期的作品字體非常接近,字與字連筆的方式和形態也都極其相同,漢字結構處理手法、書寫風格、章法安排都如出一轍。


这也進一步證明《成伯公帖》書于元豐五年前後。



5

結 论


曹寳麟先生曾這樣評價:“作為宋代四大書法家之一的米芾,是繼二王之後,在行書領域中最偉大的書家。他遠紹東晋王羲之和羊欣,近參唐人顔真卿、褚遂良、歐陽詢、沈傳師,走出一條集古成家的成功之路。其書顛放而不失精微,神采飛揚,深受後代書家的崇敬。在其身後,不受他恩賜的書家很少。[36]”米芾書法對後世影響深遠。宋拓碑帖雖經近千年,尚能保存“如新發于硎,能令顛者解衣槃礴精神活現紙上”[37],讓我們能一睹米芾書法之神采。宋代摹刻次序原貌的《宋拓英光堂第三卷》,更彰顯研究之必要。


通過以上論述,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宋刻《宋拓英光堂第三卷》裏的《成伯公帖》是一件米芾寫給成伯公完整的書啓。其第18開三行13字為另一帖之殘存部分。


《成伯公帖》講述了米芾在元豐五年(1082)初謁蘇軾,結識了蘇軾周圍的衆多好友,結交漸廣,逐步進入到主流圈。米芾金陵從事之辟未成,遊走于官宦達人之間,努力尋找各種能幫助自己出職機會的舉薦人。此段時間裏,米芾通过蘇軾、王安石得緣結識在宣州任的陳侗,兩人書信往來也就很自然了。陳侗長米芾28歲,米芾求其有所關照,並得其推薦于元豐六年(1083)三月初任杭州觀察推官。


米芾與成伯公之間往來的書啓,如《成伯公帖》不僅是我們學習書法的範本,也給我們展現了米芾當年社交情況,以及與陳侗之間交往的故事。













引 注

[1] 《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4年版,現藏于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館。

[2] 扬州江都区北部邵伯镇。

[3] 扬州邗江区。

[4]何紹基(1799—1873)湖南道州人,字子貞,號東洲,别號東洲居士,晚號蝯叟。清朝著名詩人、學者、書法家。代表作品有《惜道味齋經說》《東洲草堂詩•文鈔》《說文段注駁正》等。

[5] 吴云,字少甫,号平斋、榆庭、愉庭、抱罍子,晚号退楼主人。嘉庆十六年(1811)生,光绪九年(1883)卒。浙江归安(今湖州)人,一作安徽歙县人。斋堂号有两罍轩、二百兰亭斋、敦罍斋、金石寿世之居。李玉安 黄正雨.中国藏书家通典:中国国际文化出版社,2005年版。

[6] 同上,吴云的斋号

[7]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宝真斋法书赞》卷十九。

[8] 《宋拓英光堂帖第三卷》。

[9] 林業強《宋拓〈英光堂帖〉考》,《中國法帖全集》卷十,湖北美術出版社,2002年版,第27頁。

[10] 《中國法帖全集》卷十,湖北美術出版社,2002年版,第18頁。

[11] 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寳真斋法书赞》卷十九書簡上,第3、4頁。

[12] 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寳真斋法书赞》卷十九書簡下,第12頁。

[13] 复旦大学2008年博士论文《北宋书信研究》金传道,第30頁。

[14]曹寳麟《中國書法全集》38,榮寶齋出版社,1992年版,第553頁。

[15]民國嘉業堂本《吴興備志》卷六“劉異湖州司法參軍”條

[16]《劉克莊集箋校》卷一零三題跋 蔡中惠,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4335頁。

[17]生年據《蘇軾詩集》卷一五《和趙郎中見戲二首》推算。

[18][清]光緒《諸城縣志》卷二七。

[19][清]嘉慶臨海宋氏重刻《嘉定赤城志》卷一一(哈佛大學漢和圖書館藏)。

[20]《苏轼诗集》卷一四,中華書局,1982年版,《和趙郎中捕蝗見寄次韻》等。

[21][宋]楊傑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無為集》巻六。律詩:《陳成伯學士知湖州》揚舲初出禁城東,夾岸桃花蕋正紅。紫綬朱轓金馬客,清風明月水晶宮。晝衣始信歸郷貴,夜鶴從教恨帳空。政暇笙歌應鼎沸,詩壇不用苦爭功。

[22] 《栾城集》第15卷蘇轍、蘇軾兩兄弟均有詩贈《送陳侗同年知陜府》《次韻子由送陳侗知陜州》。

[23]栾貴明輯《四庫輯本別集拾遺》 “劉攽彭城集” ,中華書局,1983年10月版, 58頁。

[24]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文忠集》卷57•《同年秘書丞陳動之挽詞二首》歐陽修:場屋當年氣最雄,交遊樽酒弟兄同。文章落筆傳都下,議論生鋒服座中。自古聖賢誰不死?况君門戶有清風。雕零三十年朋舊,在者多為白發翁。富貴聲名豈足論。死生榮辱等埃塵。青衫照日誇春榜,白首余年哭故人。盛德不忘存志刻,話言能記有朋親。吴江草木春風動,瀝酒誰瞻壟樹新。

[25]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临川文集》《陳動之秘丞挽辭二首》王安石:人間三十六,追逐孔鸞飛。似欲來為瑞,如何去不歸。琴樽已寂寞,筆墨尚光輝。空復平生友,西華豈易依。

[26]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宋會要》選舉二九:“(嘉右六年)四月二十二日,以新及第進士第壹人王俊民為大理評事、僉書□武軍節度判官公事,第二人陳睦兩使幕職官”。

[27] [明]張丑《清河書畫舫》,上海古籍出版社,_2011年版,第103頁。

[28]《蘇軾书法史料集》附錄:蘇轼書法年表。上海書畫出版社,2017年1月版。元豐二年(1079)四月二十九到湖州任。僅三月,即因作詩“謗訕朝廷”(著名的“烏台詩案”)被拘至京師下獄。元豐三年正月起貶居黃州。此後數年先後在杭州、金陵、揚州、常州等活動。

[29]曹寳麟《中國書法全集》38,第555頁。元豐中至金陵,識王介甫(安石)。過黃州,識蘇子瞻。皆不執弟子禮,特敬前輩而已。

[30]同上

[31][元]脫脫《宋史》中華書局,1977年11月版,第58頁。

[32[元]脫脫《宋史》中華書局,1977年11月版,第3705頁。志第選舉四(銓法上)

[33]曹寳麟《中國書法全集》38,第553頁。

[34]同上。

[35]同引注32。

[36]《五體書法臨摹示範》江蘇電子音像出版社 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01年4月版,行書(下)。

[37]林業強《宋拓〈英光堂帖〉考》,《中國法帖全集》卷十,湖北美術出版社,2002年版,第27頁。








张   庆 安徽无为人也,字蒲盦,别署必有余斋,碧缶堂主人, 网号都市野狐禅。仕宦迁转,后居鹏城多年。少时喜书法好翰墨,然不得习书之要窍,从阮良之先生研习唐楷,书法始得规模。后拜曹宝麟、潘良桢两先生为师,浸淫十数年,悟得米南宫书法,即可自起自倒自收束耳。米海岳云: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八字真言也。于书法中自相实证,凡目所睹即领其要,每得上古名家宿手之佳本,必精模细临,以至褩礴胸臆甚富,乃集众善以为己有,更自立意专,为人所称道也。


近涉米芾考据,有多篇论文刊于《书法研究》。书法作品曾刊《书法报》、《书法》杂志《东方艺术—书法》等专业刊物。作品获第八届广东省新人新作书法展优秀奖。  现为曹宝麟书法工作室精英班成员、函三楼网授班成员、深南道艺术群落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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