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公爵 | 阿富汗四月革命40年：地狱之门从此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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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走进了帝国坟场？
是谁打开的地狱之门？
为什么列强如此急不可耐？为什么这个国家的统治者都处境凄惨？大博弈的背后，又有多少耐人寻味的故事？这一切，都要从四十年前的那场“四月革命”说起。
地球上最有威慑力的国家是那个？不是美苏等超级大国，也不是发动过世界大战的德意日，而是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阿富汗。
远方的游客或许会问“为什么？”
一个遥远的声音会温柔地提醒道：“亲爱的，欢迎来到帝国坟场。”
阿富汗，这个国家的中文译名里有个“富”字，却名不副实，位列“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然而荒诞的是，这片土地却有极高的战略价值，几乎每一个怀有制霸地球野心的国家，都会扎进潘杰希尔的峡谷，兴都库什的群山，然后在这里军覆旗折，黯然退场。
据我个人统计，阿富汗的本土政权，至少被世界性强国灭亡了二十次以上。而征服者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等待它们的，是失败，衰弱，解体，灭亡……
阿富汗，简直就是帝国的坟场。
“你见过那个女孩的牙齿么？跟墓碑一样，她嘴巴里藏着一个坟场呢。”——胡赛尼 《灿烂千阳》
遥想当年，享受着丝绸之路带来的巨大商业利益，还没有荒漠化的阿富汗也曾创造了辉煌文明。但世界性强国也会在贸易之余，产生征服它的欲望。人类的第一个洲际大帝国波斯，公元前六世纪就到此一游，变阿富汗为帝国行省；之后亚历山大大帝灭波斯、征印度，也占据了阿富汗，虽然他的大帝国旋起旋灭，但把希腊文明从地中海带到中亚腹地，造就了后来的希腊化时代。
汉武帝凿通西域，之后，华夏的文明和军旅也曾染指中亚，那句今天已成鸡血的著名口号“虽远必诛”，就出自陈汤深入中亚击斩匈奴郅支单于后的报捷文书。虽然大汉帝国没有陷入坟场，但晚年的武帝却对劳师远征西域表达过悔恨，在罪己诏中说：朕实在不该野心膨胀，让军队去这个鬼地方……
“征服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新挖的坑是永恒的。”——阿富汗加菲
之后，本土的和外来的强权，一波波统治阿富汗，并假道南下，征服印度。17世纪起，大英帝国渡海而来，用两百多年控制了印度后，反其道而行之，北上阿富汗。从1839年到1919年，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国三次入侵，也没想到会连续三次折戟沉沙。
其中，1839年到1842年的战争，英军损失了1.6万人，其中大半是随军家属及平民，这是英国与非欧洲国家交战史上，损失最惨重的一次。
福尔摩斯的好基友华生医生，就是在这次战争中死里逃生的，当然，这是柯南·道尔的设定，而事实上，这场战争生还的英国人寥寥无几。
1879年英国再次入侵，这次调集了4万兵力，结果比上次还惨，迈万德战役中，部落联军视死如归，打破了英军的步炮协同，英国参战主力第66步兵团只有一只小狗博比生还。结论是：四万不行，还是死完。
一战之后，大英帝国咬牙跺脚地挤出相当于半个地球GDP的数亿英镑，进行了最后一次征服阿富汗的尝试，结果只能签字同意阿富汗独立，这也是英殖民帝国崩溃的开端。
“如果雪崩把你埋住，你倒在好多好多雪下面，就会便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你想把自己挖出去，却选了错误的方向，于是你把你自己挖进了死亡。”
两千年来，只有第一次英阿战争中的阿富汗国王多斯特汗和2007年去世的查希尔国王算是善终。比起帝国坟场这个称号，阿富汗被称为国王的坟墓可能更加合适。
他们有的戎马一生，只在宝座上享受了十七天。有的被精神错乱的学生刺杀。有的死于兄弟阋墙，有的被当作傀儡用后便扔。英俄的大博弈，苏美的新冷战，大国角力造就了不稳定的政治生态。而本国的部落军阀，也让国家无法形成强力有效的中央政府。国王，其实多数情况下只是高贵的祭品。
胡赛尼的这句话，送给伟大或不伟大的国王们。
“他们以为自己活着，全凭他们想要的东西，可实际上，支配他们的是他们害怕的东西，是他们不想要的。”
两次世界大战消耗了几乎所有的列强，阿富汗迎来了睿智的新王查希尔和罕见的和平期。下面的图是1967年的美国教师家庭所见所闻。那时候，国际上一度将阿富汗称为中东瑞士。
四十年后，画面变成了这样。
“那里是一片贫瘠的土地，没有希望，也没有哀伤；没有梦想，也没有幻灭。那里无所谓未来。那里的过去只留下这个教训：爱是使人遍体鳞伤的错误，而她的帮凶希望，则是令人悔恨莫及的幻想。”
1973年7月17日，已经罢相十年的国王堂兄“红色亲王”达乌德终于打破了阿富汗表面的宁静。他趁国王出访意大利治疗休养之机，联合了苏联、阿富汗人民党、“旗帜派”军官团等发动武装政变，一举推翻了巴拉克宰王朝。兄弟相争的戏码又一次上演，可踌躇满志的亲王没有想到，他的武力夺权开启了地狱之门。
“红色亲王”达乌德
二十年前，兄弟俩还年轻，关系还很亲密。1953年9月7日亲王被查希尔国王任命为阿富汗王国政府首相。国王希望堂兄在支尔格大会上助他推行社会经济改革。
而亲王上台后，的确对政治、社会和经济进行了改革。比如最核心的土地改革、妇女解放、税收改革等等。虽然改革的步伐并不大，但这已经触犯了阿富汗王室、部落酋长、宗教集团、封建地主、商人等等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在宗教和部落势力的压力下，较为温和的查希尔国王在改革的道路上退却了，但达乌德首相的政府仍坚持改革，且变得更加激进。
十年前，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发生了领土纠纷。主张借助苏联势力强硬对待的首相和主张从长计议效法西方的国王发生了严重的冲突。
亲情，友情，君臣之情瞬间破裂。国王对首相党政军大权独揽早有戒惧，而首相意志坚定不容挑战。最终阿巴两国断交，陛下和首相也一起断交。国王利用修宪加入了对自己有利的条款：“王室不得干政”首相只得黯然辞职。
一晃又是十年。随着黄金时代的结束，经济发展渐渐降速，社会矛盾浮出水面。此时的国际环境，美苏冷战正酣，处在两大阵营势力分界线上的阿富汗成为了对峙前哨。国王对亲王的防范只是稍有松懈，转眼间已然万劫不复。他赴意大利疗养，留下监国的太子艾哈迈德对军方的掌握力远不及曾久握兵柄的达乌德亲王。8月份，被政变推翻的国王在罗马黯然宣布隐退。
四十五年后回顾往事，局外人也要为阿富汗芸芸众生掬一把同情之泪。所有的人，其实都想把祖国变得更好啊。
“悔恨有什么好处？它什么都无法挽回。我们失去的东西再也无法弥补。”
政变成功后达乌德亲王自任主席兼总理、外交部长、国防部长、最高经济委员会主席，集军政财大权于一身。为了推行理想，他把中断十年的改革重新拾起，并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推行。
国有化、土地改革等一系列社会经济改革的措施，超越了阿富汗极端落后的国情，这个阿富汗版大跃进使阿富汗经济每况愈下，人民生活进一步恶化，也理所当然地引起广大人民的不满。新政权打击部落和宗教传统势力，引起部落首领们的对抗和宗教集团的反对。在伊斯兰教团的支持下，部分部落武装发动叛乱，使全国的政局开始出现混乱。
地位动摇，危险加剧，压力山大。亲王的政治主张在强烈挑战下开始发生变化，他被迫停止或缓和改革措施，企图改善与部落和宗教集团的关系。这种妥协和“绥靖”遭到以政变盟友阿富汗人民民主党为首的左翼力量的抨击。达乌德还意识到他的亲苏政策，使阿富汗与伊朗、巴基斯坦、海湾产油国和西方的关系疏远了，它们所给予的援助大幅减少了，而国内亲苏势力不断壮大，却反而威胁了他的政权。权衡利弊，他决定改变亲苏的路线，努力与伊斯兰国家建立友好关系，并改善与西方国家的关系。
1977年2月14日，达乌德正式就任阿富汗共和国宪法总统，为国家元首、政府首脑和武装部队总司令。同时筹组“国家革命党”以增强自己的势力。同月，达乌德宣布解散亲苏分子主导的中央委员会和政府内阁，撤换人民民主党人的官员和亲苏军官。而在苏联的幕后指挥下，早已分裂的人民党“人民派”和“旗帜派”悄然合流，准备联合对付达乌德政权。
红色亲王，逐渐被身后红色的帝国抛弃。苏联视其为忘恩负义的小人。而人民党则认为亲王是前朝余孽，绝不可能与工农大众一条心。既然此刻已形同陌路，那不如先下手为强……
1978年4月17日，阿富汗人民党头号理论家希贝尔在首都遇刺身亡。人民党和左翼军官团借葬礼发难，组织了声势浩大的示威。4月19日，塔拉基、卡尔迈勒、阿明等日后在阿富汗掀起更大规模腥风血雨的领导人一一亮相。强硬的亲王还以镇压，两百多名军官被捕。
经过一周互相调兵遣将，双方最终摊牌。
1978年4月27日清晨，军队开始异常调动。坦克部队莫名出现在首都大街上，瓦塔拉詹少校正率领它们包围总统府，空军的卡迪尔上校则切断了首都与外界的联系。正准备紧急会议的达乌德突觉不妙，忙令国防部长拉苏利将军去挽回局面。此时，一个意外决定了阿富汗的未来命运，拉苏利将军的司机面对乱兵坦克，仓惶之下开车撞树。拉苏利将军因受伤未再动弹一步，而达乌德只得集结卫队和全家老幼，死守总统府。
中午十二点，叛军发动总攻。由于克格勃的活跃，总统府高炮，通讯系统和情报联络均被破坏。忠于达乌德的空军无法联系地面，只能无功而返。而叛军则等到了苏式米格轰炸机的帮助，一个个解决了顽强的抵抗据点。傍晚总统卫队覆没，达乌德等人被俘。
政变领导人试图劝降。而达乌德亲王此刻显示了他出身的与众不同，他和弟弟那伊姆拒绝投降，亲眼目睹了六十余位家人被一一残杀在眼前，然后一言不发地迎接了死亡。亲王一家，只有一孙女幸免于难。
手持金皮《古兰经》的前国家元首，和六十余位家人被扔进一个大坑……指点江山，一心报国，几起几落，达乌德亲王罹难时68岁，一生行状，至今难以盖棺论定。
杀得兴起的革命军，从汽车残骸里拖出倒霉的拉苏利将军，又捉来副总统，空军司令，内政部长，投降的总统卫队，高官家属……
两千余人，一时俱尽。如此革命，无话可说。
“那些残忍的时刻，就这样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突然到来。”
4月28日，四月革命胜利后的第一天，人民党主席塔拉基从监狱来到了主席台，他宣布将国名改为阿富汗民主共和国。30日，塔拉基当选主席团主席兼部长会议主席，为了感谢“苏联兄弟般的无私帮助”，他开始了极左狂飙。投桃报李，苏联也赞许地承认了初生的民主共和国。正当塔拉基开始他心目中的社会主义建设时，阿明又从幕后走向了前台。7月份他俩一起清洗“旗帜派”，随后又彼此竞争。
阿明
转年三月，“尊敬的革命导师”塔拉基，失去了部长会议主席和国防部长等头衔，渐渐在权力斗争中处于下风。而综观二人施政纲领，左得更加厉害的是阿明。作为一个民族主义者，阿明不甘受大国摆布。在两人的权力斗争中，苏联作为革命的指导者和路线斗争仲裁者给了一个“不准革命”的指示，厚此薄彼，一望便知。
在武装斗争中尝过鲜血甘美滋味的阿明，在1979年9月14日再次发动军事政变。同日苏联大使和塔拉基的暗杀阿明计划彻底失败。塔拉基在人民宫火并中重伤被擒，一个月后神秘死亡。
塔拉基
在二位内斗不止的半年内，反政府武装已经活跃在28个省中的23个，外有苏联“关心”不止，内有叛军火烧眉毛。新生的民主共和国已是岌岌可危。
10月16日，阿明将人民宫火并事件公布于全世界，迫使苏联调走了大使，苏联在全世界颜面扫地。12月，苏联驻阿的最高使节、内务部副部长帕普京中将率一队人马强迫阿明接受最后通牒，主动辞职。见惯了军事政变尸山血海，见惯了苏式手段和失败者结局的阿明奋然而起，在人民宫反劫帕普京。圣诞节的三天里，枪声此即彼伏。帕普京和四名下属一起战死。
12月27日傍晚，苏军开始进攻人民宫。
同样的黄昏，同样被克格勃切断联系，同样只有总统卫队，同样和家人战斗到最后一刻……战斗持续了三个半小时，阿明与4妻24子女一起殉国，只有一个女儿轻伤未死。
第二天凌晨，早已准备在中亚边境的苏联军队分东西两个集群，如压路机一样碾进阿富汗的边境。
七天之后，阿富汗军队不复存在，反抗的烈火则四处点燃。
“罪行只有一种，那就是盗窃。当你杀害一个人，你偷走一条命，你偷走他妻子为人妇的权利，夺走他子女的父亲。当你说谎，你偷走别人知情权，当你诈骗，你偷走了公平。”
开战很容易，终战很难。整整一代阿富汗人，与战争同呼吸共命运，他们对死亡习以为常，他们对枪炮视而不见，他们对空袭安之若素，他们对爆炸置若罔闻。
来啊，互相伤害啊，反正有大把时间……
侵略的一方，一度被打得断粮，红军居然出现了大量非战斗减员。而即便如此，被侵略一方的交换比也是25:1。十年浩劫，战争停止时恍然回首，两个国家均已实质灭亡。苏联成了倒毙在阿富汗的帝国尸体中最魁梧的一具。
苏联扶植的卡尔迈勒，由于不堪傀儡大任，被国家情报局局长纳吉布拉取代。苏军损兵一万五，伤员五万多，被击毁车辆万余辆，耗资前后五百亿卢布。堂堂毛熊，由肥拖瘦，由瘦拖死。
阿富汗死亡一百三十余万，受伤数百万，五百余万流离失所沦为国际难民……
两位伪总统，一位辗转反侧于莫斯科癌病房内，痛苦离世。另一位则先阉后绞，惨烈示众。从总统到百姓，都在剧烈的痛苦中挣扎。
“在阿富汗，有很多儿童，却没有童年。”
“战争，让父亲成了稀缺品。”
入侵阿富汗，是苏联最后一次对外用兵，在阿富汗的过量失血是苏联倒毙的要因，也标志着冷战时代红色阵营“输出革命”的终结；而同时又产生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那就是，抗苏援阿斗争中，在美国资助下成长起来的伊斯兰世界的志愿者们，战后发展成了“圣战国际”，这段斗争经历成了他们的精神纽带，本·拉登甚至将之视为打倒一个大帝国的成功模式。
所以，如今猖獗的国际恐怖主义，如果追本溯源，阿富汗战争是重要的促发事件，而阿富汗战争乱局的肇始，又要追溯到40年前的这场阿富汗革命，可以说，地狱之门就是从那一刻打开的，无论红色还是绿色的狂热，带给阿富汗的，都是更多的浩劫。
直到本文结束前的新闻里，还在播报大批阿富汗文物滞留中国，中方博物馆想方设法延长保管。喀布尔选举站前的爆炸又夺取大量无辜生命，留下了一地鲜血。
编者按：本文小标题回目，调寄《六州歌头》；本文的引用部分，全部来自于阿富汗伟大作家胡赛尼的三部名著《群山回响》、《追风筝的人》、《灿烂千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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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曲飞 值班编辑 | 小窗 主播 | 夏晴朗
这是第 176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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