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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 l mingbaizhishi
作者 l 明白知识er
时值寒冬，俄罗斯一片冰天雪地。
然而，属于纳瓦利内（Alexei Navalny）的传奇，正在火热展开。
他与普京之间的博弈，是当代俄罗斯政治最好看、最精彩的一幕。
普京，1952年10月出生，今年68岁。从1999年开始当总统，普京已经占据俄罗斯政坛超过20年；
纳瓦利内，1976年6月4日出生，今年44岁。
从2008年反腐调查崭露头角，到2013年挑战莫斯科市长选举，纳瓦利内越来越成为普京的眼中钉。
普京对付他的措施，从小打小闹的短暂拘留、软禁，到法院起诉、判决，再升级到人身威胁：被泼有毒的染料以致右眼视力受损，在监狱里被下毒，以及最近的一次，2020年8月，纳瓦利内中了致命的神经毒剂诺维乔克。
但是，他都活了下来。
不但活了下来，还将他所遭受的袭击与压力，统统变成了他再度挑战的力量。
他不仅勇敢，而且有头脑。
| 纳瓦利内，普京最有名的反对者。图片来源：ABC news
纳瓦利内有一万个不回俄罗斯的理由。
毕竟，他花了五个月时间才从8月份的中毒恢复过来，死里逃生。
如果他回去，可以想象，等待他的只会是普京的又一次猛烈报复。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回去。
2021年1月17日，他与妻子乘飞机回到了俄罗斯。
毫无悬念，他一出机场就被捕了。
| 纳瓦利内在莫斯科机场下机后，便被当局抓捕。视频来源：The Guardian News第二天，1月18日，法院以他违反假释为由，判处拘留至2月15日。这种明显不利的局面，事先都能轻易想到的结局，纳瓦利内为什么还要选择回去？一般人，在经历普京的暗杀后，如果侥幸活下来，肯定要想想，还要不要继续挑战普京。勇敢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他有足够的勇气重返战场，面对普京。以他8月份被投毒一事为例。一般人明知道这是谁干的，可除了多骂两句娘以外，也证明不了啥。他才活过来没多久，人还在德国，就能用几通电话，亲自从涉案特工嘴里套出对他下毒的真相，并公诸于众。对外部世界来说，纳瓦利内中毒后大难不死，如果从此流亡海外，不回俄罗斯，这是顺理成章的。生命如此宝贵，没有人会因此非议他、指责他。可是，对于纳瓦利内来说，一旦流亡，他一生的志业将全部落空；他将不过成为又一个反对普京的流亡者而已，对俄罗斯国内不会再有真正的影响力。这相当于政治上的自杀：就算从普京手里勉强保住生命，其实赢的还是普京。所以，只要他还想在俄罗斯发挥政治作用，就必须回去。不但要回去，而且还要让自己在俄罗斯的政治影响力再上一个台阶。
| 纳瓦利内被捕后，成千上万俄罗斯人走上街头，要求当局释放他。图为2021年1月31日，圣彼得堡的抗议活动中，警察正在拘捕一名抗议的男子，身边的抗议者想要帮助他。图片来源：Valentin Egorshin / AP
2008年，他购买了俄罗斯5家最主要的石油天然气企业（Rosneft、Gazprom、Gazprom Neft、Lukoil和Surgutneftegas）的股票，以股东身份研究这些企业管理层的腐败。他能力高超，他受过的法律、金融教育，让他可以从公开信息、复杂的报表里分析出钱的流向，最后锁定腐败对象与腐败行为。
接着，他开始研究政府采购里的腐败，同样也找到了一些腐败证据。他一路反腐，锁定的对象越来越高层，直达普京的核心权力圈。2012年，他瞄上了当时的俄罗斯副总理舒瓦洛夫（Igor Shuvalov）的腐败，甚至公布了转账扫描文件；到了2017年，公布了50分钟的影片「He Is Not Dimon to You」，揭露俄罗斯时任总理梅德韦杰夫的腐败，并组织一系列反腐集会，政府的反应是抓捕，上千人被抓，纳瓦利内本人也被拘捕15天。
| 2017年，纳瓦利内的「反腐败基金会」发布了针对梅德韦杰夫腐败调查的视频，上方为视频片段。他在片子开头提到，口口声声谴责腐败的梅德韦杰夫，实际上是俄罗斯最为腐败的人之一。视频来源：YouTube @ Алексей Навальный
2018年，纳瓦利内又宣布发现了俄罗斯国民警卫队司令佐洛托夫（Viktor Zolotov）在采购合同里的腐败。佐洛托夫暴跳如雷，声称要与纳瓦利内决斗，要将纳瓦利内剁成美味肉酱；
反腐给纳瓦利内带来了相当的政治名声。但是，他真正从政治边缘步入政治中心地带，要从2011年俄罗斯议会选举开始。他参与抗议选举舞弊并被捕，从此由线上反腐转入线下政治抗议。
2013年，纳瓦利内参与竞选莫斯科市长，虽然落败，但获得了27%的选票以及第二名的成绩，仅次于普京扶持的市长人选。
与此同时，他也正式进入普京的敌人名单。
这一年，纳瓦利内开始遇到法律上的狙击，当局以贪污罪起诉他，并给他定罪。普京对他的第一次定罪努力，遭到了包括欧州人权法院等方面的抗议。
2016年，俄罗斯最高法院将案子发回重审。但到了2017年，原审法院重复了2013年的判决，认定纳瓦利内贪污罪成立，并判处5年缓行。一方面，纳瓦利内被定罪后，不能参加总统选举，失去了在2018年全国选举中挑战普京的资格；另一方面，由于罪名是经济罪，还可以让纳瓦利内丧失经济能力，这也是打击他政治能力的有效方法。当然，纳瓦利内并不容易被打倒。他是一个非常熟练的政治家，懂得设立目标并实现目标。但是，如果他的政治纲领里主要是「反腐败」，对于普京来说，他到底有多危险？虽然2012年的时候，BBC就称他「可能是俄罗斯过去五年来出现的唯一重要反对派人物」（arguably the only major opposition figure to emerge in Russia in the past five years），但他在俄罗斯，究竟有多少追随者？「此前，大部分反俄罗斯体制的民众认为，纳瓦利内激不起什么浪花，保不齐还是克里姆林宫的傀儡，只是当局树立的反对派人物而已。
如今，这种情况已经改变了。如今，人们看到，他激起了惊涛骇浪。」
（Before that, a large part of the anti-establishment section of the population thought that Navalny was inefficient, or at worst even a puppet of the Kremlin, just a convenient opposition figure.
Now that has changed. Now it's seen that he's also extremely effective.）
——Christo Grozev, lead investigator at Bellingcat
在这次中毒事件之前，在同样反对普京政权的人群中，大部分人并不认同纳瓦利内，认为他能力不够；极端的甚至认为：他其实也是克里姆林宫的傀儡，披着反对派身份，只是因为这样行事方便而已。中毒事件之后，尤其纳瓦利内「破案」反击之后，他才获得了普遍认同。
| 得知纳瓦利内被捕之后，俄罗斯各地出现了游行示威，其中主要是纳瓦利内的支持者。图片来源：The New Yorker现在，几乎可以说，全俄罗斯普京的反对派，都站到了纳瓦利内身后。中毒事件既是纳瓦利内一生中遇到的最大危机，同时也是他最大的机会：成为俄罗斯最重要的反对派领袖。
对于普京来说，除掉纳瓦利内的方法有很多。最好的当然是，在下毒密谋被纳瓦利内破解并公诸于众的舆论关头，先偃旗息鼓，搁置不理，等风浪过了，纳瓦利内影响力不大了，再采取方法对付他。毕竟，只要在俄罗斯，普京就有的是方法。暗杀一次不成，还可以制造第二次，第三次；法律审判一次不够，那就两次，三次......相比之下，如果纳瓦利内一回来，马上用强硬手段对付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这种方式看似强大，实则下策。因为纳瓦利内唯一的武器就是影响力，只要全世界关注他，他就是安全的。而如果他中毒后生还，一回国就继续遭迫害，那么国际舆论的关注、国际社会的压力就不会少。
因此，从纳瓦利内的角度看，既然一定要回国，既然总要面对普京的手段，那么，至少应该不让普京选择上策，要让普京出下策，在他回国时就对他采取强硬。
所以他要高调回去，让普京按耐不住，对他立即动手。说穿了，当他以英雄身份回国，接受追随者的欢呼时，以普京多年执掌大权所养成的傲气，哪有不对他动手的冲动。这张底牌，要足够让普京成为众矢之的。如此，当普京真的抓他时，会发现自己陷于极度被动的境地。这个时机，必须能让外界对普京的压力，有能力变得最大。理论上，作为一国之尊，外界压力对普京的影响很低很低。但如果类似于美国的《全球马格尼茨基人权问责法案》在欧盟通过的话，那就算是普京，也会感到压力。根据这个法案，只要被认定是系统性人权侵害者，就会受到制裁，禁止去美国旅行，在美国的资产会被冻结没收，并且不允许美国银行以及其他金融机构为其提供服务等。而12月8日，欧盟外长们批准了一项 「人权与民主行动计划」，这项计划被俗称为 「欧洲的全球马格尼茨基法案」，虽然还需要欧盟27个成员国一一同意才能被批准，但这已经足以为纳瓦利内提供一个回国的好时机。如果反对普京的舆论过大，他在不顾一切对纳瓦利内动手时，至少多了一层顾忌：万一欧盟这些国家不满他的迫害行为，势必会考虑同意「人权与民主行动计划」。这些道理很简单，但做起来仍是千难万难，需要勇气与智慧，也需要运气。他号召支持者去机场迎接他。至少数千名支持者去了机场等候他，但扑了个空，因为俄罗斯当局临时把飞机换到另外一个机场落地。
而且，他乘坐的飞机，除了他以及他的伙伴外，装满了全世界的记者。果然，当他回到俄罗斯之后，普京真的就像他想的那样，马上逮捕了他。他此前被判5年缓刑，缓刑期间不得出国，而他因为中毒去了德国治疗，这就算违反缓刑，可以逮捕。
第二步，1月19日，在被抓之后，他的团队公布了普京腐败的证据。纳瓦利内团队在YouTube上发布了名为《普京宫殿：史上最大的贿赂》（Palace for Putin：The Story of the Biggest Bribe），长达1个小时52分钟的片子，把普京在黑海边一个极其奢靡的宫殿曝光。这是纳瓦利内自2008年以来反腐败的最高潮点。他一路走来，终于有能力针对普京个人，拿出了最直接的腐败证据。这张超级底牌，别人只能想想而已，他则不但精确定位，还制作成片。片子在YouTube发布后，24小时内，浏览量达到2000万次，一周内达到9300万次，如今已经超过1亿次的观看量。
| 纳瓦利内团队制作的片子《普京宫殿》片段。视频开头写到：「多年来，纳瓦利内一直在为我们的权利而战，现在是我们为他而战的时候了。」视频来源：YouTube @ Алексей Навальный
俄罗斯人民，先是震惊于普京对纳瓦利内的蛮横做法，接着又被这样一个翔实证明普京腐败的证据砸晕。于是，俄罗斯人上街了。
仅仅一天，俄罗斯几十个城市掀起了游行示威，面对零下50摄氏度的严寒，人们还是走出街头，谴责政府并支持纳瓦利内。
同时，欧美各国也纷纷向俄罗斯施压。
2020年初发生在白俄罗斯的一幕，在今年年初的俄罗斯重演。
尽管当局采取了非常强硬的应对，仅一个周末就拘留了3711人，但游行依然快速蔓延到了俄罗斯190多个城市。
| 俄罗斯街头上，反对普京，支持纳瓦利内的游行示威。图片来源：Alexander Zemlianichenko / AP
显然，纳瓦利内的策略成功了。
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这部曝光普京腐败的片子。他再一次展示了他的强大能力。
普京的腐败，对于很多很多人是能想到的事情；而对于他，只是想到还不够，还要能证明。
他做到了，也震惊了全世界。
02 普京的宫殿
「普京宫殿」，就是普京所拥有的，位于黑海边格连吉克（Gelendzhik）附近，一套据称价值超过13.7亿美元的超级豪华别墅。
| 「普京宫殿」外景，纳瓦利内通过无人机拍摄。图片来源：YouTube @ Алексей Навальный 纳瓦利内的目的，是用自己极度的勇气，揭露普京极度的腐败，使事情在短时期内扩大，在普京的「大坝」中开出一道裂痕，使本已煽动起的热度继续升温。
他再一次算准了。
通过这个视频，他不只是向观众展现普京令人震惊的财富，也要为普京描画一个「心理肖像」，他在片子开头说：纳瓦利内知道，要想真的威胁到普京，将事态扩展到可能的最大，就要有最无可争辩的证据。
因此，为了使视频更具说服力，他使用了许多办法搜集证据，包括从建筑别墅的工人那里得到信息，通过无人机拍摄，还有的通过他擅长的「反间谍」策略。为了确认普京的别墅是否不许人们接近，纳瓦利内团队人员以钓鱼为由，向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打电话，询问能否在这一区域钓鱼，对方回答：必须绕开一英里。
实际上，想要到附近的水域，都需要绕过重重阻碍，因为在正常情况下，既没有公交车能到达附近，自驾也要面对相关部门的阻拦。
在陆地上，设有边境检查站，而空中设有禁飞区。
简单的「钓鱼」之后，「普京宫殿」就暴露了。
在普京的国家里，有哪个私人别墅，除了地面、海面的限制外，还能有空中的禁飞区？
纳瓦利内让人们看到，这不只是一个别墅，简直就是一个7000多公顷的独立国家。
| 别墅外禁止航行的区域。图片来源：YouTube @ Алексей Навальный 要知道，这个别墅在纸面上从来不是普京的，而是属于一家在圣彼得堡注册的私人公司Binom，而这家私人公司的员工同时又受雇于另外一家不知名的公司Aktsept。
这个Aktsept公司，名义上属于普京的一个表弟谢洛莫夫。
最奇怪的是，普京的这个谢洛莫夫表弟，通过Aktsept公司，拥有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0.2%的股份，价值超过80亿卢布(1.086亿美元)，仅每年的分红就超过5.6亿卢布(760万美元)。
有这样的收入，他已经是俄罗斯最富有的人之一，却依然在另外一家公司上班，过着普通的生活。
显然，只有一种可能，他是代普京持有这些财富。
普京在黑海边的这座宫殿，最早也曾有人曝光过。
2010年，一位名叫谢尔盖（Sergei Kolesnikov）的商人揭露了这一腐败，他曾从2005年开始负责建造它，熟悉内情。之后，他流亡国外，在2010年时发表过一封给梅德韦杰夫的公开信，呼吁梅德韦杰夫结束普京的腐败，在信中他第一次公布了这个普京宫殿的存在。为了向公众展现出尽量多的信息，纳瓦利内用无人机拍摄了「宫殿」的外景。他还找到了建筑工人，拿到了图纸。「宫殿」建筑图上写着详细的内容，说明了每一个房间的用途及其中摆设什么具体的设施。
| 纳瓦利内在视频中展示的别墅图纸。图片来源：YouTube @ Алексей Навальный 只要看到影片的观众，都会认可这一点：普京别墅的豪华完全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这座花费超过十亿美元的别墅中，不仅有豪华喷泉、音乐厅、游泳池、按摩室、家庭娱乐室，还有赌场、溜冰场、桑拿室、美容院等等，就连处理肉、蔬菜、鸡蛋、面包，都在不同的厨房内进行。
| 纳瓦利内使用3D技术建模出了别墅中的各个场景，图为其中一间小型游戏室，可以在这里进行「炫舞」。图片来源：YouTube @ Алексей Навальный | 别墅中的一间「夜店」风格的房间，可以在此观看钢管舞表演（在左边的紫色舞台上）。图片来源：YouTube @ Алексей Навальный 而别墅中的家具与摆设都是最高规格的，仅仅一个梳妆台就有200万美元。纳瓦利内得到了一些工人施工时在别墅内拍摄的照片。为了证实这些照片的真实性，纳瓦利内找到了制造这些高端定制家具的工厂，并向工厂的老板咨询这些家具。结果，工厂老板很诧异，问他是否要复制黑海别墅的家具，这证实了工人提供的照片是真的。而且，在工厂的官网上，纳瓦利内还发现他们晒出了黑海别墅的内景。通过图纸、照片和家具工厂的视频，纳瓦利内用3D构建出了整个别墅，其奢华程度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 别墅中的客厅。图片来源：YouTube @ Алексей Навальный 除此之外，「普京宫殿」建在山上，在大海边是悬崖峭壁。为了能够亲近大海，普京在山中还开了隧道，并有隐秘的露台和观景窗。在山脚下，还有一个通道连接「宫殿」，能够让普京从别墅直达海边，不受悬崖阻隔。
| 别墅靠海的一侧。图片来源：YouTube @ Алексей Навальный | 别墅内部剖面图，左侧为大海一边，红色圆圈位置为峭壁上的观景平台。图片来源：YouTube @ Алексей Навальный 别墅周围背靠7000公顷左右的山地和森林，外围是栅栏。
这块区域此前为FSB所有，直到2020年9月，它被租借给了别墅名义上的所有者Binom公司，租期长达48年，美其名曰「开展科研教育工作」。
实际上，这大片土地，被用作「普京宫殿」的缓冲地带，以防有人误入别墅群。
| 《普京宫殿》视频中，纳瓦利内团队所做的标注。绿色区域为别墅群的建筑面积，约68公顷；蓝色区域是约7000公顷的山地和森林。图片来源：YouTube @ Алексей Навальный 纳瓦利内在两个小时内的视频中，几乎还原出了整个「普京宫殿」，甚至沿着这条线查出了整条利益链，将他之前对梅德韦杰夫腐败的调查整合到了一起。纳瓦利内揭露了普京和政府官员所掌握的巨大财富，同时也揭露了他们病态的心理。最令人匪夷所思之处就在于，在建造堪比凡尔赛宫的私人别墅时，他们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去居住，但仍然建造得无与伦比。如果普京在任期内入住「宫殿」，就会彻底暴露；而如果他卸任后去居住，就会被起诉。于是，荒诞的一幕就发生了，即便普京知道自己不可能住，还是建了「宫殿」；而「宫殿」落成以后，因为长期没有人居住和维护，已经出现了年久失修、管道破裂的情况，之后又要花巨额资金去修缮。纳瓦利内将普京称为「疯子」，就是因为他像某种「囤积狂」，不管有没有用、有没有意义、能不能用到，总之，要先建造出来。掌握、拥有、积累，这一切近乎偏执。这一豪华宫殿实际上就像《纽约客》评价的那样，是「疯狂的巨型乐高玩具」。纳瓦利内在影片中不仅勾勒出普京巨大的财富和内心的偏执，也揭示出这种心态存在于整个俄罗斯。
不只是普京、梅德韦杰夫这样的大人物四处建造永不居住的「宫殿」，盘踞在利益链条上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进行类似的筹划。
| 在视频邻近结尾部分，纳瓦利内给出的完整利益链图示。图片来源：YouTube @ Алексей Навальный 相比之下，俄罗斯的普通民众却在经济衰退中面临冻馁之患。纳瓦利内的视频，让惊天腐败，事无巨细地展现在全世界面前，也让普京的「心灵」无处可藏。可以说，纳瓦利内不仅敢想，也真的能把想的事情做到极致。遍及全国的抗议，已经让纳瓦利内成功的成为普京最大、最重要的挑战者。视频发布后，普京接受媒体采访，始终拒绝承认「宫殿」是他的。
| 普京面对媒体的采访，否认自己拥有纳瓦利内团队发布的视频里所提到的财产。图片来源：France 24他的确轻敌了，他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对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能通过再简单不过的设备，与他斗了个旗鼓相当。在纳瓦利内离开俄罗斯去德国治疗的时候，他仅是众多普京反对者中的一个；而所有普京的反对者加起来，也很难对普京构成什么实质威胁。
而他回来以后，普京反对者正在逐渐以他为领袖，向他靠拢；他也通过自己的砝码获得更大的保护。也许，未来在监狱中的他，要比流亡海外更安全。
| 在支持纳瓦利内的示威抗议中，被警察带走的反对者。图片来源：Alexander Zemlianichenko /AP
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看着他的布局继续发挥威力。
一方面，是国内民众的威力。
2020年9月份，独立机构勒瓦达中心（Levada Center）的民调中，支持纳瓦利内的俄罗斯民众有20%，而反对的有50%。
几个月之后，纳瓦利内就成了俄罗斯唯一一个能够引起多个俄罗斯城市出现抗议的人物。
比起普京为俄罗斯指出的「帝国之路」，纳瓦利内的道路正在变得更加有力。
民众的示威，加上「宫殿」的曝光，舆论还会继续发酵，这将普京逼向了岔路口：选择强硬压制，可能有更大反弹；而选择妥协，则象征着懦弱，势必引发更多的对抗。
| 在俄罗斯各地都出现了游行示威，也出现了民众与警察的暴力冲突。《纽约客》提到，普京曾在传记中回忆，在从事东德克格勃工作时，他看到群众抗议就会恐惧，他「意识到苏联病了」，而且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他称之为「权威的瘫痪」。图片来源：The New Yorker另一方面，纳瓦利内所掀起的事态，也在逼迫欧美表态。2020年美国大选期间，拜登始终强调俄罗斯是「最大威胁」。在拜登刚刚上任的节骨眼上，对俄罗斯采取怎样的制裁，事关拜登的政绩。在纳瓦利内刚被逮捕后，拜登的国家安全顾问苏利文（Jeremiah Sullivan）就立刻指责俄罗斯政府「侵犯人权」，「是对俄罗斯人民的冒犯」。同样幸运的是，2020年12月欧盟外长们批准的「人权与民主行动计划」，在等待欧盟各加盟国批准的关头，纳瓦利内事件成了一个重要衡量。一旦俄罗斯对纳瓦利内的打击过狠，就会招来更多的欧盟国家批准「人权与民主行动计划」。纳瓦利内把自己当做一个试验场，试验欧盟对普京的打击力度。
而在此之前，欧洲已经制裁了纳瓦利内中毒案的相关人员，如果在如此舆论风暴，以及民众的抗议声潮下，普京再要对纳瓦利内采取过硬的措施，等于为自己引来欧洲的更大制裁。
欧美对俄罗斯的挤压，势必造成俄罗斯周边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纳瓦利内不但有可能造成俄罗斯的新变化，也有可能进一步影响世界政治格局。
| 2021年1月23日，圣彼得堡支持纳瓦利内的集会。图片来源：Arab news如果普京迫于压力将他释放，毫无疑问，他将成功地成为俄罗斯最重要的反对派领袖，有能力在未来对普京造成更大威胁；而如果普京将他打入地狱，普京也将面对四面八方的制裁和抗议，所付出的代价必然巨大。长久地看，纳瓦利内只要熬过铁窗下的日子、不暴毙狱中，比普京年轻24岁的他，很可能是笑到最后的那个。纳瓦利内正在用其非凡的智慧和勇气，从各个方面动摇普京政府。揭露「内裤中毒」，引起人们的笑，而笑是强权最害怕的东西；返回俄罗斯，是用普通人的勇气，向庞大的政治机器发表宣言；相对于庞大帝国和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他是绝对的弱者，可就是这样一个弱者，却撼动了参天大树。要么是他有勇有谋，要么是这个参天大树早就徒有其表。The world must not accept the jailing of Alexei Navalny, The Economist, 2021-1-23.
Vladimir Putin v Alexei Navalny, The Economist, 2021-12-17.
Putin’s Unchanging, Unthinking Response to Alexey Navalny, The New Yorker, 2021-1-25.
Navalny’s Long-Running Battle with Putin Enters a New Phase, The New Yorker, 2021-1-24.
Police arrest over 2,000 at Russia protests backing jailed Kremlin foe Navalny, Arab news, 2021-1-23.
Poisoned Kremlin foe Alexei Navalny to return to Russia despite threats, The Guardian, 2021-1-13.
Alexei Navalny ordered to be detained on return to Russia, say officials, The Guardian, 2021-1-14.
Alexei Navalny: court orders 30-day detention until parole review, The Guardian, 20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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