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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嫁接:古淮阴地名的嬗变与传承

江西地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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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嫁接:古淮阴地名的嬗变与传承

王聪明,李德楠

作者简介:

王聪明(1988-    ),男,江苏沭阳人,历史学博士,淮阴师范学院运河与漕运文化研究中心讲师,研究方向是历史人文地理。

李德楠(1975-    ),男,山东临沂人,历史学博士,淮阴师范学院运河与漕运文化研究中心教授,研究方向是历史自然地理。


【摘要】淮阴地名始自秦代,为今淮安地区最早的县级政区。秦汉以迄唐宋时期,淮阴县或有兴废,淮阴城随之发生更替。南宋咸淳年间,置清河县,由于水患的不断侵扰,清河县城屡易其治。元初,淮阴县终被裁撤,其行政区划意义消失,其地划属清河县。同时,淮阴以文化记忆的面向,逐渐传播、扩散并延续于山阳县境内,明代官员对以淮阴为内核的地理景观加以重建,为淮阴属于山阳县提供了实物证据。客观地说,古淮阴县及其故迹在清河县境内,山阳县的古迹确实并非真迹。不过从文脉传承的角度,明清时期山阳县承继、保存古淮阴县的历史记忆,乃地方文化之幸。

【关键词】地名;淮阴;山阳;行政区划;文化记忆

地名就是地方的名称,“每一个地名都是人们对地理环境中具有特定位置、范围及形态特征的地方所共同约定的语言代号”。以往研究多注重对政区地名的探讨,且在研究口径上,或对地名进行通论性考察,或选择某一行政区域,对其地名命名特征与演变规律进行分析。不过有些地名不仅具有地理空间与行政区划的指向,还可能“折射了区域社会的历史记忆”,“透过对历史地名变迁轨迹的追溯,可以揭示一地的社会地理背景,从中看出各色人群对历史记忆的选择”。也就是说,随着历史的发展变化,有些地名可能超越了传统的地理含义,作为一种历史记忆而延续,这对于沿用至今,已达上千年之久的地名更是如此。

作为单一地名的淮阴,今该辖地几乎全部位于淮河以北的千年古县淮阴,其地名始自秦代,因地处淮水之南而得名。元初,“淮阴”地名从地方行政区划中被予以废除,明清时期虽仍得见于文献记载,不过彼时的淮阴多以文化记忆的形象示人。民国时期,清河县复更名为淮阴县,废弃了几百年之久的淮阴再次成为政区地名。在多次转换身份的影响下,前贤时人对淮阴的认识愈加错乱。鉴于此,本文从历史地理学的角度,对淮阴城址与政区演变加以考证,并通过阐释“明清淮阴为山阳”这样的史实,以及在山阳县境重建以淮阴为内核的地理景观,对地名蕴含的文化记忆功能进行分析,试图厘清淮阴的行政与文化归属问题,希望对当今地名文化传承提供启发性的意义。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历代淮阴城址的变迁


秦并天下,分郡设县,淮阴县即为其一,因处于淮河南岸故名,成为今淮安地区最早的区域行政中心。就目前所获文献来看,并未发现秦代筑淮阴城的直接记载。关于秦代淮阴城,最早见载于《史记·淮阴侯列传》:“淮阴侯韩信者,淮阴人”,韩信曾经“钓于城下”。有学者据此认为淮阴城始建于秦代,当较可信。需要指出的是,东汉以前泗水从淮阴以西的唯陵县(今江苏泗洪县东南)入淮,所以秦汉时期的淮阴城仅为沿淮城市,而非淮、泗交汇之地。东汉以后,泗水始改道从淮阴县入淮,淮阴遂成为淮泗交汇之地。魏晋时期,“南北政权分裂,淮河成了南北的军事分界线”,濒临淮河南岸的淮阴等地成为南方政权的边防重镇。史籍中有不少相关记载,如东晋初期,播迁南渡的北方士族祖逖、刘隗等,均曾以淮阴、泗口为重要军事驻地,寻求收复北方失地。这些军事活动着眼于“北对清泗,临淮守险”的战略地位,永和年间荀羡的北征行动也是如此,而且他屯驻淮阴期间曾有兴筑城墙之举,以加强守御防备的能力。《南齐书》载其事曰:

淮阴旧镇,地形都要,水陆交通,易以观衅。沃野有开殖之利,方舟运漕,无他屯阻,乃营立城池。

荀羡认为,淮阴为水陆冲要之地,粮食供给充足,且便于漕粮运输,乃其北征鲜卑的重要攻防据点,所以在此营建城池。清代道光年间范以煦认为,既然说荀羡“营立城池,必其先未有城,可知此又一城也”,证明了东晋荀羡新筑淮阴城的事实。至此,应该有两座淮阴城址,这在郦道元《水经注》的记载中也得到印证,文曰:

淮水右岸即淮阴也,城西二里有公路浦,昔袁术向九江,将东奔袁谭,路出斯浦,因以为名焉。又东径淮阴县故城北,北临淮水,汉高帝六年,封韩信为侯国,王养之嘉信也。昔韩信去下乡而钓于此处也。城东有两冢,西者即漂母冢也。周回数百步,高十余丈,昔漂母食信于淮阴。

由此可见,郦道元所处的北魏时代,确实存留淮阴城、淮阴故城两座城址,其中的淮阴故城为韩信封侯年少渔钓、漂母饭信等故事场景的发生地,亦即秦汉淮阴城。据郦道元所述“东径淮阴县故城北”可知,淮阴城当位于淮阴故城之西(今淮阴区码头镇境内)。由于荀羡所筑的淮阴城位于泗口南岸,它与淮阳城、角城等地形成鼎立之势,成为南北朝时期的重要军事据点与商贸交通要地,至于东晋淮阴城东的秦汉淮阴城可能已弃而不用。

隋大业元年(605),开凿通济渠(亦称汴河),汴口遂取代泗口,成为淮安地区的主要运输口岸。汴口所在的泗州、盱眙等地随之成为水道交通枢纽,而毗邻泗口的淮阴城相对衰落。所以隋代以后,虽然山阳渎等运河水道开凿贯通,淮阴县的交通区位优势却有所减弱,其政治、经济地位自然趋向下降。隋代的淮阴县或有兴废,隋唐之际曾一度并入山阳县。唐乾封二年(667),“析山阳,复置于隋旧废县”,所以隋、唐淮阴城当为同一基址。由于《元和郡县志》等地理文献中对淮南道的阙载,所以目前很难对隋、唐淮阴城进行准确定位。不过既然仍称其为“淮阴”,说明它还是在淮水南岸。而且根据相关史料记载,仍应位于淮、泗交汇处的南岸。照此推断,隋唐时期的淮阴城应该是东晋淮阴城的旧址,亦即今淮阴区码头镇附近。

北宋时期的淮阴县治所有明确记载。《太平寰宇记》记载淮水流经淮阴县,曰“淮水,在县西二百步”,可见其时淮阴城紧靠淮水而建。必须指出的是,北宋后期淮北汴道淤废,泗口与淮阴城之地位复遽形重要,而且泗水逐渐分流形成大、小清河,同时与淮水相交汇,成为宋金作战的物资运输通道,大、小清口的军事作用亦凸显出来,其中又以大清河口的地位最为重要。南宋初期,楚州及淮阴一带成为双方互有进退的边境地区,为了适应战局的变动,淮阴城址复经迁移。绍兴六年(1136),金都元帅完颜宗弼“伐宋渡淮,以书让宋,宋复书,乞罢兵,宗弼以便宜画淮为界”,因而淮阴县属吴城、金城二镇划归金国,其后“宋亦徒淮阴治于八里庄”。淮阴县由今码头镇附近移治八里庄,时在嘉定七年(1214)。成书于理宗宝庆三年(1227)的《舆地纪胜》中载:“甘罗城,在淮阴县北一里”,这里的“淮阴县”当指八里庄城址。换言之,甘罗城在八里庄北一里处。为了加强抵御金兵的能力,南宋朝廷屡有复修甘罗城之议,不过其议大多告寝。惟南宋两淮守将赵伸夫曾增修甘罗城,史籍载曰:

淮阴之门户,县北遗址,俗呼为甘罗城,六朝驻兵之地,盍亟修之。有旨令公相视,诸故老皆曰:金由青、徐而来,其冲要有二,大、小清河是也,相距余十里。小清河,直县之西,冬有浅处,不可以舟;大清河,直县之北,与八里庄对。绍兴间,金三至淮,重兵皆由此出。公即条上以为此地要害,若迁县治,板筑于此,形势增壮,过于淮阴故城,从之。今之新城乃公所创也。

宋金对峙时期,甘罗城作为军事重地,诚为边防要塞。因小清河冬有淤浅之患不能行船,金兵南下渡淮多取道大清河口,它与八里庄相对。据此可判得,赵伸夫所筑甘罗城位于大清河口与八里庄之间。甘罗城被称为“新城”,形势“过于淮阴故城”,并迁县治于此,则淮阴县治又由八里庄迁至甘罗城。甘罗城,因秦人甘罗而名,后世诸多文献认为,甘罗城即为甘罗所筑。不过“按《史记》甘罗为甘茂之孙,下蔡人,始皇初年为卿,始皇二十六年始并天下,置郡县,当甘罗用事时,淮阴尚属楚地,何缘筑城”,此言甚确,甘罗筑城的说法应该是后人附会衍生的。宋代北方著名文士徐积曾曰:“以传考之,所谓甘罗城者非也,谓之淮阴故城可也”,《淮关统志》认为徐积所言”必有所据”。徐积称之为淮阴故城而非甘罗城,说明他在意的是城址之名,而不否认它的修筑年代。也就是说,他并不否认该城址为秦汉时期之城,仅质疑其甘罗之名而已。就目前掌握的文献看来,徐积系最早论述甘罗城者,并将之与淮阴故城相提并论,故本文认为甘罗城始建于北宋以前,且甘罗城即为秦汉淮阴城的旧址所在。



清河设县与原“淮阴”辖地的行政归属


隋代以后淮阴县的政治地位趋向下降,曾一度废置,即便设有淮阴县,在行政等级上却位列中等,尚且低于列入上等的盐城县。“北宋末年,其城市景况竟不及县辖属的洪泽镇。”宋金对峙时期,淮阴成为边防重镇。在这种国家战争边防重镇的定位下,淮阴并未从中获得任何收益。在宋金交争过程中,显示出金攻宋守的战争态势,金人不乏攻克淮阴的战例,且见及绍定四年(1231)“淮阴降金”的记载。受战争破坏的影响,淮阴城市景观更显颓态。南宋初期,“淮甸屡遭寇攘,凋敝为甚。近者朝廷极意料理,州县官并省者十五六,常赋悉蠲,庶流亡之来归”。南宋晚期,连边地防事也疏于料理,淮阴诸县“虽有县官治事之所,而所谓城壁者,间断有无,不足以隔犬彘”,致使“镇市之民辐凑城邑,则城邑愈至于蹂践,反无山寨、水察以为近便安葺之计”,官方城市防御系统流于形式,而不得不依靠民间组建的山水寨。时人途经其地,叹曰:“于泽国诸聚落,尤为荒凉”,附近的韩信庙则仅存“敝屋数椽”。诚如真德秀所言:淮阴已“无寻丈之城,无尺寸之兵”,宋朝廷“徒以山阳可恃而已”,将淮阴城置于“被牺牲”的竭蹶之境。因此淮阴城的地位更趋下降,南宋末年以迄元初其行政建制渐予撤废。

在这一区域中,取而代之的是位于淮河北岸的清河县。咸淳九年(1273),淮东制置使李庭芝“筑清河口,诏以为清河军”,领清河县,其地“本泗州之清河口”,元至元十五年(1278)改军为县。清河军设立之后,李庭芝即有筑城之举,是为清河军、县城,这是淮安地区淮河北岸的首座城池。诚如邹逸麟所言:“这时淮北清口附近有了清河县,淮南末口附近有了山阳县,淮阴县的地位已无关紧要”。与淮阴城址屡次变动相似的是,清河县亦经历了数次迁移县治的过程。元泰定元年(1293),黄河“决大清河口淤,水从三义口东南流小清河口入于淮”。大、小清河口即泗水分流入淮处,大清河口约在今淮阴区袁集乡桂塘村附近。职是之故,河决城圮,清河县治由大清口处的清河城迁至淮河南岸的甘罗城。可能因为水患愈趋严重的缘故,甘罗城一度废隳破败,八里庄淮阴城亦随“运河崩摧入淮”。所以天历元年(1328)“又移治小清口之西北”, “东去淮阴城十里,今所称旧县也”。这里的“淮阴城”当指大清河口处的甘罗城或八里庄淮阴城,“旧县”则为明代以迄清乾隆年间的淮河北岸的清河县治,二者相距十里,恰与大、小清河之方位契合。

可见,受黄、淮水患的侵扰,元代以降清河县的城址几度迁移,这引起了其行政辖域的扩展与变动。元代清河县凡两迁其治,即元泰定元年迁至甘罗城,天历元年复又移治小清河口西北。甘罗城即秦汉淮阴故城,位于淮河南岸,清河县原本“止得今河北地”,迁至甘罗城后,“始得淮阴故地,而县境及淮水南,南至三角村、东及七里墩,与山阳分界”。至此,清河县跨淮河南、北而治,明清时期这一行政格局仍未变动。需要指出的是,天历元年由大清河口的甘罗城,迁到小清河口的清河“旧县”之城,说明由于大清河道逐渐淤废,水患灾害频繁发生,明清时期小清河取代大清河,成为淮安地区的交通运输要道,所以黄、淮、运交会处的小清口,亦即东晋、隋唐淮阴城旧址处成为马头巡检司的驻地。

虽然清河县迁到小清口处的“旧县”,位于淮河北岸,不过元代以后淮河南岸的甘罗城,归清河县领辖,这是没有疑义的。不过由于历史文献中对淮阴城址地理信息的记载并不准确,特别是没有将各个时期的淮阴城作出具体分析,也没有将淮阴城、甘罗城与淮阴故城区别开来,相反这些文献中基本上将它们视为同一处城址,从而加剧了对淮安地区城址时空要素的混乱认识,这是后来“古淮阴县”及其文化故迹的行政归属问题的重要根源之一,在此有必要对淮阴城址的时空问题予以澄清。对于这一问题,可以从两个层面加以阐释: 

第一,本文关于淮阴城址动态变迁的观点较早来源于《水经注》的记载,在郦道元所处的时代,明显留存着淮阴城与淮阴故城两座城址,这一重要文献信息奠定了淮阴城址变迁的主体架构。不过正德《淮安府志》及其它诸多文献,都对《水经注》的解读出现偏差,即仅注意秦汉淮阴故城,而忽略东晋淮阴城的存在。


第二,关于淮阴城址时空问题的错误认识,源于对《舆地纪胜》中“甘罗城,在淮阴县北一里”这一说法的误读,很多文献包括《明一统志》、《读史方舆纪要》及地方志均援引这条记载,不过它们并没有仔细考订甘罗城的位置。而是借用北宋著名学者徐积的说法,径直把甘罗城当作秦汉淮阴故城,且基本上将之锁定在明清马头巡检司驻地,故而多以今淮阴区码头镇为秦汉淮阴故城基址所在,后世学者亦引以为据。其实不然,《舆地纪胜》中的“淮阴县”应该指的是八里庄淮阴城,根据《挈斋集》、《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等文献得知,八里庄与甘罗城均位于大清河口,二者之间相距里许,小清河口处的马头巡检司驻地附近,应该是东晋荀羡修筑的淮阴城,这是在淮阴城址问题认识与研究中需要明确的地方。


值得强调的是,元代中叶以后,甘罗城即古淮阴县及其故迹隶于清河县无疑,不过明代山阳县对此亦有记载。我们揣测,当时的山阳县不仅为淮安府附郭之县,更为显要的是管理全国漕粮运输事务的漕运总督亦驻于此,诚为淮安地区的政治、文化中心,山阳县可能依凭这种政治、文化上的优势,将淮阴故城及古淮阴县的历史故迹记载于其名下。这一逻辑阐释正德府志中未见论及,而主要体现在天启府志之中。乾隆年间,对山阳、清河的故迹归属问题予以清理,终将淮阴故城及其相关故迹划归清河县,山阳县名目下不再记载,后人不察,各执一词,遂引致故迹归属问题愈益复杂。



淮阴与山阳:作为文化记忆的“淮阴”


在“淮阴”地名的研究中,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就是淮阴与山阳的关系。淮阴与山阳这两个地名,均曾出现在淮安地区的行政建置中,淮阴为秦代县级政区,山阳为东晋时期始置,当时乃山阳郡、县政区同时并设。从最初的行政建置起源上来说,淮阴与山阳互不干涉,不过在历史的演变中双方的政治地位一升一降,淮阴曾四次并入山阳县,即便在没有并入山阳县独立设县的情况下,淮阴县亦多隶属于楚州管辖,而楚州治所驻地基本上均在山阳县,所以很多人会误认为淮阴就是属于山阳的,淮阴的事情亦可全部系于山阳县,这是导致元初以来淮阴县消失之后,淮阴故城与甘罗城在地方上引起混乱认识的另一重要原因。明清时期,这种混乱认识表现为:“淮阴”以文化记忆的面向存在与延续下来,且多指谓的是山阳县的事情。

这种观念以诗文的形式,比较广泛地反映在时人观念之中,“淮阴”甚至成为外地人对于山阳人原籍定位的常用说法,而乾隆帝《过淮安城》中曰:“汉淮阴是晋山阳”,无疑将“淮阴”视为山阳代称的这一说法,作了不可辩驳的注脚。那么,山阳县何以借得“淮阴”之名号?或许清康熙年间《山阳县志》的主纂者张鸿烈的言论,尚可略作注解,即:“山阳县治在淮水之南,与淮阴本是二县,载在史册,总属淮南地,因以为号也,故曰淮南诗钞”。此处张氏并未明言山阳与淮阴称谓互通的事实,而是将山阳冠称为“淮南”,淮水之南即为淮阴,这可能正是明清“淮阴”为山阳的内在理路所在。所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旅经或客寓乃至定居山阳者,便可能会生成此地为古淮阴县的观念,也可能会联想到秦汉时期韩信、漂母的历史故事,而且自明代中期开始韩信、漂母相关故迹,在山阳县境得到重建与恢复,更起到强化这一观念的作用。

南宋初年以降,黄河南下侵夺淮河水道,“旧淮阴县”为黄淮交会之处,“四面浸灌,岁恒苦之”,诸如”甘罗城胯下桥、漂母冢”等,“在昔颇号形胜,顷以灾诊频仍,皆就湮废,仅存名迹而已”。鉴于此,明代中期以后,漕官、郡守相继在山阳县境内,对韩信、漂母相关故迹予以兴建和修整,韩侯祠、漂母祠、韩侯钓台皆归此类。那么,何以漕官、郡守将韩侯、漂母诸故迹移置于山阳之境?天启《淮安府志》中的记载可能提供一种解释:“山阳以郡属当志”?也就是说,既然山阳县可以州郡府治的身份,将淮阴县的事与物记于山阳县之下的,那么重建故迹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前文所述明清时期“淮阴”逐渐成为山阳之代称,可视为韩信、漂母故迹移置山阳县的必要条件。不过,这一地理景观移置确实造成对于“旧淮阴县”及其相关故迹认识上的淆乱与偏差,况且在这一移置过程中,出现未对原故迹名称更改而径直沿用的现象。如淮阴侯庙或韩信庙,唐代或即有之,而在万历《淮安府志》卷六《学校志·祠庙》中曰:“淮阴侯庙,在郡治东南,祀汉韩信”,其后则续有苏轼诸人诗文。也就是说,地方志编纂者将淮安府城椰治东南的淮阴侯庙误视为“旧淮阴县”地者。再如,韩信曾有“淮阴侯”之号,故咏叹山阳韩侯钓台之人遂多有以“淮阴候钓台”称之,或略称为“淮阴钓台”,张鸿烈有《淮阴钓台》诗曰:“别有荒台傍水滨,王孙当日此垂纶”;赵翼亦有同名诗作:“遗迹长淮一钓台,常令过客此徘徊”,凡此皆为山阳城西门外之“韩侯钓台”。

其实,这里的“淮阴”亦可指代韩信即淮阴侯,抑或其未遇之前游离之地,不过题咏者本人或后世阅此诗者,可能都未加辨识,以至于认为韩信曾渔钓于此。诗文之作以其唱和酬应之路径,使得这一观念流转于文士群体之中,故山阳就可以“淮阴”之名,将“旧淮阴县”故迹自然嫁接于已,以至于地方文献中出现同一故迹分载于山阳、清河二县的情况。至清乾隆年间,对这一景观分置问题予以统一清理,基本上划入清河县境,诚如同治《重修山阳县志》中辨析曰:“韩侯钓台,城西北运河东岸,旧迹在淮阴,此后人移建。按旧志:古迹如淮阴市胯下桥、洪泽馆,及邱墓内之漂母、韩母墓,其地皆在淮阴,已入清河县志篇内,概从删削,庶几征实”。可见,清代中期以后,淮安地区韩信、漂母诸故迹所引致的地理景观分置问题,以清河县辖有“旧淮阴县”地而终结。



结论


淮阴县号称“千年古县”,它初现于秦代,为淮安地区最早出现的县级政区。一般来说,县级政区大多会修筑城墙,以求保境安民。秦汉之际淮阴县已筑有城垣,汉代因袭之。秦汉时期的淮阴城仅为沿淮城市,东汉后期泗水向东摆动,古淮阴县始为淮、泗交汇之地。东晋时期,荀羡为加强军备,在淮、泗交汇之地另筑淮阴城。郦道元《水经注》中记载的东晋淮阴城与秦汉淮阴故城恰可为证,亦因此奠定了淮阴城址变迁的主要架构。隋唐至北宋时期淮阴城未见迁移,仍沿用东晋淮阴城址。南宋嘉定年间,淮阴县迁治于八里庄,后再迁于甘罗城。需要强调的是,北宋后期泗水开始分流,形成大、小清河,八里庄与甘罗城应该位于大清河入淮处,即大清河口南岸,且甘罗城当依秦汉淮阴故城基址重建,而明清马头巡检司、今码头镇境小清河口南岸的淮阴城应为东晋荀羡所筑。

对于“淮阴”地名的研究,“元初”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间节点。虽然元初以前,淮阴城址经历了变动的历史过程,不过它至少是伴随着行政区划的设置而更替。元初以后,淮阴县被予以撒废,淮阴城址亦不复存在。在这一地理区域中,取而代之的是位于淮河北岸的清河县。与淮阴城址变动相似的是,受水患等因素的影响,清河县亦经历了县治迁移的过程。元代清河县先后迁治于大清口南岸的甘罗城与小清口北岸的后世称为旧县的地方。迁治甘罗城导致清河县得以跨淮河南、北而治,明清时期这一行政格局仍未变动。而迁到小清河口北岸的“旧县”之城,说明元代大清河道逐渐淤废,造成水患灾害频繁发生,不适宜作为县治驻地,小清河开始取代大清河,成为淮安地区的交通运输要道。所以小清口南岸的东晋淮阴城旧址,成为明清马头巡检司的驻地。

总体来看,元初淮阴县被撤废之前,无论是秦汉、东晋淮阴城,还是八里庄淮阴城或者甘罗城,基本上都在淮泗交汇以及大,小清口围合的这一地理区域内。也就是说,受水道变迁及水患、战争等因素的影响,淮阴城址在大、小清口之间往复迁移,而没有超越这一地理区域单元。元初以后,淮阴的行政区划意义消失,却以一种文化记忆或观念的面向,逐渐传播、扩散并延续、流转于山阳县境内,这在多种语境的群体中均有明显的体现。更重要的是,由于黄河水患的冲毁作用,具有古淮阴县意涵的韩信、漂母故迹渐趋湮废,而明代漕官与郡守在山阳县境,将这些逐渐消逝的地理景观加以重建,更为淮阴属于山阳县提供了实物证据。客观地说,古淮阴县及其故迹在清河县境内,山阳县的古迹确实并非真迹,不过山阳县依凭政治、文化上的优势,承继、保存古淮阴县的历史文化记忆,并赋予新的意义,因此从文脉传承的角度来说,此乃地方文化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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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王聪明,李德楠

文章来源: 《地方文化研究》2019年第2期

文章转化:伍晨嫣

本版主编:伍晨嫣

终校:代停停

审订:黄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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