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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地名中的若干文化内涵

宋长栋 江西地名研究 2022-03-18

江西地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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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地名中的若干文化内涵

文/宋长栋



摘要

岭南地名中某些现象的考释要借助于语言学。运用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考索岭南地名得知, 岭南地名中存在着古越语与汉语的接触、借代和交融所构成的新的语言形式, 这不仅反映在通名与专名的词序不同, 而且构词形式也不一样。了解这些地名的文化内涵, 不但在语言学、语言史的研究上具有重要的意义, 而且对地方史、民族史的研究, 对民族团结的实际工作也有参考价值。


岭南地名中某些现象的考释要借助于语言学, 举例如下:

1木格与格木

岭南有不少关于木格与格木的地名。例如:木格(罗定 、信宜 、高州, 所在县市, 下同), 木格镇(广宁、贵港), 木格乡(昭平), 木格桥(怀集), 木格图(琼海)等 ;

格木(德庆 、郁南、封开、新丰)、格木塘(罗定、高州)、格木桥(德庆 、罗定、郁南)、格木岗(从化)、格木社(罗定)、格木坑、格木咀、格木根(均德庆)等。

木格即是格木, 属被子植物亚门、双子叶植物纲、苏木科植物, 拉丁文名Erythrophloeum Fordli Oliv (英文 Ford Erythrophleum)。上述地名均由这种植物命名。此类现象还有 :

地名木桐(信宜)与地名桐木(金秀)、桐木山(阳春 、新丰)、桐木冲、桐木水(均乐昌)、桐木坑(龙川、紫金)等。

地名木苏(电白)与地名苏木塘(广宁)、苏木根(吴川)等。

地名木栗(郁南)与地名栗木(信宜、荔浦)、栗木岐(乐昌)等。木桐与桐木、木苏与苏木、木栗与栗木皆分别为同一植物, 地名就以植物命名。

其他地名如木楒 (罗定)、木乍(柞? 阳春)等显然也是以(相) 楒木 、柞木等植物命名。阮元《广东通志》卷九十六有“ 木, 俗曰木橉 , 实类山竹子而微小” 。此即一物两名的文献记载。

地名有木棉(从化、增城、徐闻、高州、澄迈、白沙)、木棉山(增城)、木棉岗(鹤山)、木棉垌(化州)、木棉寨(罗定)、木棉根(德庆)、木棉头(徐闻、乐东)等,  但也有地名棉树、棉林(均揭阳)。

以荷木命名的地名也不少, 如荷木(郁南)、荷木塘(恩平)、荷木角(揭西)、荷木坑(南雄) 等等。在华南农业大学编的《广州地区植物检索》第55 页中, 茶科(山茶科)植物荷木的拉丁文名Schima Superba Gardn &Champ ;在《广东植物志》第二卷及《福建植物志》第三卷中, 木荷的拉丁文名也是Schima Superba Gardn et Champ , 与上相同。在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研究所、鼎湖山树木园编的《鼎湖山植物手册》中, 看到荷木、木荷、荷树是同一种植物, 但以木荷命名的地名少。

这种古越语与汉语接触、交融的现象, 不仅反映在地名通名与专名的词序不同,  而且专名的构词形式也不一样。上述地名木格桥与格木桥专名的“ 木”为植物通称即中心词素, “ 格”为植物专称即修饰词素。就词序而言, 木格为古越语, 格木为汉语, 两者均并存于现代地名中。木棉地名多, 棉树地名少;有荷木地名而无木荷地名, 这都反映地名命名时的语言环境。

地名反映植物分布。以格木(木格)命名的地名主要分布在广东、广西两省区, 说明岭南原是古代格木(木格)的主要生产地。从现代植物的分布来看, 格木除分布在广东、广西两省区外, 台湾、越南与靠近广东的福建云霄、诏安也有, 仍以两广为中心。

格木是优质木材, 生长期长, 人为砍伐多, 一些有格木(木格)地名的地方早已没有格木了。裘树平、刘仲岑编的《中国保护植物》将格木列为“ 渐危”的保护植物, 如不加保护, 就只有格木(木格)这种地名化石了。


2地名木马

广东西部和广西一些地区, 还有地名“ 木马”的。例如, 广东郁南河口镇有木马、廉江河唇镇有木马、车板镇有木马港;广西合浦也有木马地名。

地名有形、音、意、位诸要素, 研究地名, 首先要弄清其命名含意。地名“ 木马”是什么意思? 是否以木制之马, 或现代体育用具木马命名? 回答是否定的。

上文谈到:木格、木苏、木栗等地名都是由汉语词素构成的古越语词序地名, 其汉语词序就是格木、苏木、栗木。地名木马也是植物命名的, 所不同者是它由汉语词素“ 木”和古越语词素“ 马”混合构成的古越语词序地名。“ 马”即古越语mak7的音译, 意为“ 果” , 古越语“ 木马”即汉语“ 果木” 。现代信宜方言称之为“ 果子木”(果树)。这些木马地名是以“ 果树”命名的。

粤方言称荸荠为马蹄。马蹄也是古越语的音译, “ 马”即“ 果” , “ 蹄”即“ 地” , 意为“ 地果” 。这也证明地名木马的“ 马”即mak7(果)的音译。

这种情况说明:

(1) 语言演变。从木马、木格等地名看, 不论词素还是词序都反映古越语和汉语相互接触、

借代与交融, 构成新的语言形式。这种语言演变对语言史的研究有重要意义。

(2) 民族共处。语言环境反映民族状况;没有和平相处的民族环境, 民族间就不可能相互交往与相互学习, 促进语言演变与发展。因此, 研究这类地名对了解民族关系, 加强民族团结具有重要意义。

(3) 年代久远。对这些地理实体的识别和命名是古越族和汉族在共同开发岭南过程中实

现的。因之, 木马、木格等地名产生年代的上限可追溯到汉族南迁, 古越族与汉族共处的初期。古越族为岭南原居民, 先秦时期, 汉族人已南下与越人相处;秦汉时期, 汉族人大批南下, 设郡置县, 这类地名就更多出现。就此推断, 这类地名产生的年代相当久远, 这对民族史、地方史的研究也有意义。


3某龙、某某龙地名

岭南含“ 龙”的地名甚多 。除首冠“ 龙”的地名如龙村(新兴)、龙屋(高州)等外, 还有不少尾带“ 龙”的地名, 如《东莞地名录》中的井水龙、牛角龙、五爪龙、铁龙、飞鹅龙、了哥龙(均山)、南边龙、黄眉龙(均田)、奄下龙 、井水龙 、畔龙(均村);《化州县志》的博龙、家禾龙 、车田龙 、车头龙、暗坡龙、秧地龙、高登龙、青山龙、河龙、书房龙等等 。其他如洲龙(高要)、望天龙(德庆)、梅龙(河源)、木龙(广宁)、木棉龙(增城)、鹅公龙(曲江)、南蛇龙(开平)、白鳝龙(恩平)、那龙(阳春)、抱龙(崖县)等, 难以一一列举。这些地名中“ 龙”的词义看来是三:

(1) 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灵动物。用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灵动物“ 龙”命名地理实体者不少。例如, 地名龙头(封开 、怀集、海康等)、龙颈(德庆 、郁南、佛冈等)、龙口(英德、开平等)、龙牙(海丰)、龙耳(徐闻)、龙须(封开)、龙须口(大埔)、龙背(佛冈)、龙脊(阳山、新会)、龙鳞( 四会)、龙尾(高明 、揭阳)、龙母(五华)、龙仔(徐闻、清远)、孖龙(中山)、五龙(廉江、开平)、九龙 (高明 、英德等)、蟠龙(高要、鹤山、揭阳)、盘龙(四会、曲江)、回龙(高要、罗定、信宜等)、飞龙 (平远)、跃龙(南海)、大龙(增城、番禺、肇庆等)、小龙(阳江 、番禺)、长龙(深圳)、青龙(翁源、清远、开平)、白龙(信宜)、黄龙(郁南、信宜等)、金龙(高要、五华)等等。

由之还衍生其他地名。例如, 由“ 龙”衍生龙洞(龙门)、龙山(开平)、龙岗(增城 、丰顺等)、龙岭(徐闻)等等;由“ 黄龙”衍生黄龙洞(英德)、黄龙岗(河源)、黄龙观(博罗)等等。

含“ 龙”的地名与另一地名联合也衍生新地名。例如, 翁源地名“ 铁龙”是由铁场与境南龙眼洞于1958年取两地首字为现名的。

(2) 古越语的“ 大” 。岭南地名中的“龙”不少是古越语“ 大”的音译。以由古越语演变来的海南黎语为例。黎语保亭、通什和白沙方言的“ 大” 、“村” 、“ 田” 、“ 水”等读音与汉语音译如下:



从上看到, 海南地名中的抱龙(乐东、定安、崖县、儋县)、番龙(琼中)、方龙(琼中)等皆黎语“ 大村”的音译, 抱、番、方为“ 村” , 龙为“ 大” 。保龙(东方)、报龙(保亭)等也只是音译时的方言差异与用字不同。同样, 什龙(琼中、保亭)为“ 大田” , 什南龙(保亭)为“ 大水田” , 黎语loŋ33(luŋ 11)与汉语音译“ 龙”的对音非常清楚。

在广东、广西的地名中, 诸如那龙(龙州、阳春)、宝龙(开平)、云龙(高要、信宜、云浮、罗定、顺德)、那龙圩(阳江)、罗龙(怀集)、板龙(龙州)、迈龙(湛江)、迈隆(徐闻)、榃龙(德庆、云浮 )、布龙(新兴)、俄龙(连平)、调龙(海康)、陆龙(化州)、六龙(怀集)等等, 也是常见的古越语地名, 其中“ 龙”的“ 大”意亦明显。现代壮侗语族的傣语、壮语龙州土话、怀集标话等仍读“ 大”为“ 龙” 。其他壮侗语族语言因年代久远而变易, 但仍遗迹可寻, 如侗语读“ 大” 为la:u31、毛难语为la:u24、仫佬语为 lo24 、临高话为 no33等, 均与loŋ 同源。

至于龙禄(徐闻)、龙保(琼山、连山)之类, 可能如叶板(封开)、新那(新会)一样是古越语与汉语接触、交融后形成的汉语词序地名,   而寨龙(封开)、木龙(广宁、和平)、木棉龙(博罗)之类为古越语词序地名。这都反映岭南不同的文化背景。

(3)谐音改字。常见者是音同或音近的“ 垄”(垅)、“拢 ” 、“ 窿” 、“ 隆”等改为“ 龙” 。例如, 肇庆市的“ 大龙” , 古称大垄村, 意为“宽广的高地” , “ 垄” 、“ 龙”谐音, 改为大龙;同样, “ 兰龙” 古称“ 烂垄村” , 后改为“兰龙村” 。开平县“ 水井龙”系清乾隆时王姓在此建村, 在村南低垅地挖井觅得水源, 土语“垅” 、“ 龙”谐音, 故名水井龙。《增城县志》(1995)的牛角, 在赖邓家主编的《增城地名大全》中为牛角窿 , 嘉庆《增城县志》为牛角冚 。广东其他地方有地名牛角龙, 因、窿 、冚  、龙均为音同、音近字。

又如阳山太平镇的“ 围龙”  , 原系在村周筑围墙围拢之意;东莞石龙镇原名石隆 坣 , 后开圩名石隆圩或石龙圩, 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 年)置石龙汛, 嘉庆二年(1797 年)《东莞县志》始载“ 石龙镇”名;均为谐音改字例证。

古越语地名是用汉字记音的。古越语与汉语各有其方言土语;汉字又有其音同音近字, 因此, 同一语音所表达的词义可能各不相同, 造成地名研究的某些困惑。对这种现象, 通过历史、语言、民族等学科的综合研究, 看来是可获得合理解释的。


4云某地名

从《广东省县图集》中看到, 西江流域以德庆、新兴、高要、云浮等县为中心有一个云某地名群, 其数每县在17至28个之间, 德庆最多。其他如顺德、高明、鹤山、封开、罗定、郁南、阳春、高州、海康、徐闻、茂名、信宜、化州、恩平和广东东部、北部一些地区都有, 其数不等。广西上林地区的云某地名比较集中, 藤县、岑溪、桂平与合浦、防城等地也有。

屈大均《广东新语》认为“ 云”为云雾之云的说法当然不对, 徐松石《粤江流域人民史》谓“ 这些僮(壮)音地名的云字… …都是僮(壮)语村字的意思, 亦有时作人字解。” 看来, 也易令人误解。以德庆、新兴等县为中心的云某地名的命名者及其语言已经消失, 到底这些“ 云”字是壮侗语的“ 村” , 还是“ 人” , 或者两者均可呢? 只能借助语言材料解答。

(1) 亲属语言。地名和用以命名的语言一样有其亲属关系。在亲属语言中不难探索“ 云”字的源流。现将壮侗语族诸语言有关“ 村”的读音 、音译和地名例证之于下 : 

壮语 ba:n3板 、班 如板龙(龙州)、板隆(大新)、班瓦(连山);

布依语  ba:n4 板  如板当(紫云)、板庚(罗甸)、板绕(贞丰);

傣语(西)  ba:n3 板   如板仑(富宁)、板蚌(广南);

傣语(德)  ma:n3 曼 如曼耗(个旧市)、曼伞(西双版纳)、曼等(景东);

临高语 vc3武  如武郎(临高)、武连(儋县)、武丰(琼海);

黎语侾方言 bou1抱 、保  如抱龙(崖县)、抱由(乐东)、保隆(东方);

黎语杞方言 fa:n1 番 如番道(保亭)、番缦(澄迈)、番陈(儋县);

黎语本地方言 fa:g1方、芳 如方龙(琼中)、方满(琼中)、芳兰(琼山);

黎语加茂方言 fuan1芬 如芬法(保亭)。

根据语言学分析, 这些都是同源词。从壮侗语“ 村”的“原始形式”mban 经过漫长时间演化成“ 曼”和“ 板” ;再由“ 板”演化为“ 抱” 、“ 番” ;又由“ 番”演化为“ 方” 、“ 芬” 。“ 武”也是由“ 番”演化而来, 中间可能经过了Van 、V ɔn 阶段。其源流如下:



从上看到, 以德庆、新兴等地为中心地名的“ 云”字, 可能就是壮侗语van 、vɔn 或vɔ 的音译,其意为“ 村” 。

(2) 与临高话最亲 。道光《广东通志》卷九十二说:“琼语有数种 , 曰东语又曰客语, 似闽音;有西江黎语, 有土军语、地黎语” 。根据语言调查材料, 所谓东语、客语即海南话, 在海南分布最广、人口最多, 属汉语闽方言。所谓“ 土军语”即海南“ 军话” , 是一种含有官话成分的混合型汉 语方言, 分布在儋县、崖县、昌江和东方等历史上驻军的地方, 人口约一万余人。“ 地黎语”即海 南黎族的语言, 有五个方言, 人口 81万余人(1982年)。“西江黎语”是一种什么语言 , 为什么冠 以“ 西江” , 未见有人提及。看来,“ 西江黎语”是指隶属壮侗语族的临高话。临高话自称村话, 分布在临高、 澄迈 、琼山 、儋县和海口市等地 , 人口56万 6千(1984年), 临高县最多。冠以“西 江”可能是认为他们从西江迁去, 或者他们与西江原居民即云某地名的命名者关系密切。

在临高话地区, 以临高为中心, 有一个“武某”地名群, 在旧《广东省县图集》中临高最多, 为数17 , 其他儋县3 , 澄迈、琼海、徐闻也有。这也可以说明“武某”地名与“ 云某”地名的密切关系。

(3)两种不同意义的云某地名。岭南有两种云某地名 。一种地名的“ 云”意为“ 村” , 已如上述。另一种地名的“ 云”意为“ 人” 。例如张声震主编的《广西壮语地名选集》(汉文版)所列上林地区“ 云某”地名的“ 云” 即意为“ 人”(vun), 云某即某姓人建的村子。这种地名是“ 云” 字多与姓氏组合, 如云东、云周之类, 更显示“ 云”为壮语vun2的音译。但在壮侗语族诸语言里, 仅以武鸣话为代表的壮语北部方言称“ 人”为“ vun2” , 其他语言或方言并非如此。这种“ 云某” 地名的范围较小。

结论是:因方言和地区不同, 以德庆、新兴为中心地名的“ 云”字为van 、vɔn 或vɔ 的音译;以上林为中心地名的“ 云”字为vun2的音译, 两者语音相近, 汉译相同而词义不同, 因此, 不能笼统地说, 云字“ 都是壮语的村字, 有时又作人字解” 。




来源:《西江大学学报》2000年第3期

作者:宋长栋

选稿:常宏宇

编辑:洪珊

终校:黄馨烨

审订:常宏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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