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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古诗地名泛用的四个阶段及其文学意义

陈卫才 李德辉 江西地名研究 2022-03-18



关键词:地名;泛用;阶段;意义


摘要:地名泛用缘于诗文律化,经历了从先秦到盛唐四个阶段。其泛用是出于抒情造境的需要,为此而根据诗文对仗原则,让地名脱离原义,采用虚拟象征手法别写一意。诗人写作之时,让思想内容服从语言形式,注意声韵谐和,语义搭配,写足题意,情境宛然,有美感效应。因而出现了广泛而持久的地名泛用。地名泛用固化了作品情境,成就了名篇佳作,增强了作品的概括性和反映生活的面,具有多重文学意义。



前人诗文每每喜欢泛用地名,而不顾其实际含义,至唐代已相沿成习,风气甚浓。地名的泛用,一则广泛分布于诗文中多个题材,二来使用频率高,用得多的,一首诗中甚至有十多个地名,相距万里而不以为非。这一做法从古至今都招非议,考据派尤其反感,其中首先发难的便是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云:“文章地理,必须惬当。梁简文《雁门太守行》乃云:‘鹅军攻日逐,燕骑荡康居。大宛归善马,小月送降书。’萧子晖《陇头水》云:‘天寒陇水急,散漫俱分泻。北注徂黄龙,东流会白马。’此亦明珠之颣,美玉之瑕,宜慎之。”颜氏认为所写与实不符,属于败笔。发展到清代,这种批评已臻极致,其批评以四库馆臣所著《四库全书总目》为代表。另一派意见则以欧阳修、苏轼为代表,以为地名泛用并无不可;二人都认为,作诗和绘画都贵在神似,写意为主,不必拘泥生活细节。今日看来,颜之推以下的反对派,其误在于以生活真实来要求艺术真实,以文史考据来衡量文学创作,以学者眼光去看待诗人想象,只重视事实表象的细节的形似,而忽视了文学艺术的精神相通,自然是错的。但地名泛用的要害已不在于对错,而在于作为一种诗文中常见的文学现象,并未引起足够的注意,学术投入不够。陈寅恪先生早在1940年代即指出:“吾国史乘,不止胡姓须考,胡名亦急待研讨。”从陈氏的这一倡议出发,则文学研究可做之事尚多,别的不说,汉唐诗中的文学地名研究,迄今就是荒芜状态。地名学的研究成果虽有不少,但文学地名论文却极少见,至于本文所说的古诗地名泛用就更没有人谈到过了。从表面上看,地名泛用是一种习气,实则是六朝隋唐文人遣词造句的一个规律,牵涉到文学创作中的人地关系,作家对创作的态度,诗人反映生活的方式,涉及几个诗歌创作原理,理当将其提升到古典诗学高度,去追溯其起源发展演变之迹,指出其文学意义,为今后的研究奠定基础。而且地名泛用还不是孤立的,在六朝隋唐诗中,常和人名、事名、数字、典故的泛用结合,从而形成一个中古文人概括生活、提炼词汇的基本套路。若是透过现象看本质,致力于探索语言表象背后的创作规律,就将更有意义了。本着以上的考虑,撰成此文,以为引玉之砖。



地名泛用的四个阶段




古诗文的地名泛用乃是一个渐进过程,经历了如下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先秦两汉胚胎期。《穆天子传》《山海经》等早期文献,就提到了很多的少数民族区域地名,这些地名带有神怪荒诞意味和地理异闻性质,不无地理空间想象特征。《庄子》和《楚辞》中也有大量的地理想象,境界广远,天上地下。它们有的是神话地名,有的是历史地名,且多数不是写实事,而是记传闻,抒情志。两汉赋家如司马相如、扬雄、班固、张衡的京都、游猎赋中,更有不少的地名罗列。这些地名一般按照方位排列,以夸说都城之宏伟,苑囿之广大。这些作品中的地名虽然多数还只是一个地理范围,或表示空间位置的方位名词,与六朝隋唐诗中的地名泛用有差别,但在使用地名,不顾原义上是相通的,这就为后人仿效埋下了伏笔,孕育了地名泛用的根芽。其特征大体为:使用范围较广,主要不在诗歌领域,而在经史子书;虽有想象成分但不是抒情写志,性质跟后世的象征写意有本质的区别。


第二阶段,魏晋初始期,代表人物是张衡、曹植、陆机。受楚辞影响,张衡也是从辞赋和言志诗着手的。《髑髅赋》:“张平子将游目于九野,观化乎八方。星回日运,凤举龙骧。南游赤野,北涉幽乡。西经昧谷,东极扶桑。”《四愁诗》:“我所思兮在泰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坂长……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纷纷。”两段引文连用十二个地名,没有一个是实指的,全是泛用的地理想象。《四愁诗》前有自序:“时天下渐弊,郁郁不得志,为《四愁诗》。依屈原以美人为君子,以珍宝为仁义,以水深雪雰为小人,思以道术为报,贻于时君。”自序揭示了创作背景、手法和旨意。据《文选》李善注、五臣注,这些地名都有寓意,如泰山以喻时君,梁父以喻小人,湘水、桂林以托思明君。他的做法影响到傅玄、张载等魏晋诗人。傅、张二人都有《拟四愁诗》,写法也是东南西北各取一地作为代表,言其道路遥远,环境险恶,令人畏惧,用的也是象征手法,这是承前的一种做法。启后的一种做法则从文士述怀转为人神恋爱。曹植《洛神赋》:“尔乃众灵杂沓,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阮籍《咏怀诗》:“二妃游江滨,逍遥从风翔。交甫怀环佩,婉娩有芬芳。绮靡情欢爱,千岁不相忘。”二诗将南湘与汉滨对举,以二妃从舜帝南游潇湘,郑交甫遇神女于汉滨并提,显然是受了宋玉《高唐赋》《神女赋》及《列仙传》郑交甫逢江妃二女传说的影响。尽管作者和用例局限在有限范围,在让地名服从文学创作需要这一点上跟先秦并无不同,并且集中于诗歌领域,可历史地名已经变成了一个诗歌意象,想象联想和象征写意的特征更鲜明,从而标志着真正的地名泛用的开始。不过,多数魏晋作品的地名运用还是跟史书的如实直书差不多,虽然有一二名家泛用,但是并不普遍,不构成一种时代习气,所以仍是初始期。


第三阶段:南北朝发展期。代表人物是何承天、沈约、萧纲和庾信。文章方面,最先是在刘宋文臣奏疏中露出端倪。《宋书》卷六四《何承天传》:“风卷河冀,电扫嵩恒。燕弧折却,代马摧足,秦首斩其右臂,吴蹄绝其左肩。铭功于燕然之阿,飨徒于金微之曲。”卷七《袁淑传》:“高阙再勒,燕然复铭。”《谢庄传》:“且汉文和亲,岂止彭阳之寇。武帝修约,不废马邑之谋。”引文提到十四个地名,并不在一处,但却不妨碍作者表达杀敌立功志愿及为国家安边定远出谋划策。由于只是泛指,属于借用,不是写实,且是连用,和对偶及用典结合,出现在整齐排比的骈偶句中,这就跟以往有了区别,而与此后的诗中地名泛用相同。庾信《三月三日华林园马射赋》:“乃有六郡雄才,五陵高选。新回马邑之兵,始罢龙城之战。”写罢战休兵,苑囿之乐,语气夸张,也是驱遣名词,借古喻今的六朝习气。诗歌的用例则集中在边塞诗中,通过不同的方位地名来组建辽阔空漠的情境。萧纲《陇西行》:“出塞岂成歌,经川未遑汲。乌孙途更阻,康居路犹涩。月晕抱龙城,星眉照马邑。”沈约《饮马长城窟行》:“介马渡龙堆,途萦马屡回。前访昌海驿,杂种寇轮台。”范云《效古诗》:“风断阴山树,雾失交河城。朝驱左贤阵,夜薄休屠营。”张正见《从军诗》:“胡兵屯蓟北,汉将起山西。故人轻百战,聊欲定三齐。风前喷画角,云上舞飞梯。雁塞秋声远,龙沙云路迷。燕然自可勒,函谷讵须泥。”四位诗人都通过巨大的空间转换来表现征战的艰辛与塞外的苍凉,并不在意是否用错地名。以上所举还仅限于边塞诗,此外还有行旅诗,如《拟行行重行行》《拟明月何皎皎》;写景诗如《朗月行》《捣衣》《秋夜》;叙事诗如《东门行》《日出东南隅行》;古乐府如《蜀国弦》《行路难》;闺情诗如《妾薄命》《楚妃叹》,都是泛咏古事。大概到齐梁时,风气就转盛,古诗中的主流题材都有尝试,而以边塞居多。都是集中连片使用,对举成文。题材和体式集中于古乐府,而不是非乐府题的诗作。一般的做法就是承用前代乐府,就其题意和本事展开想象。作品用的都是第三人称口气,以今人来叙古事,作者的个人生活、感情跟作品人物的生活、感情并不对应,属于两种不同的时空。就其本质而言,这是叙事的古典化和情感的客体化。与之相伴的是写作的套路化和诗意、诗境的重复,相似的词汇和境界,反复出现。所有这些都与前代不同,从而标志着一种大转变。尽管如此,跟唐代比,它仍是处在一种不上不下的阶段,整体上看仍是一种创作尝试,显得事象缤纷,语意零乱。地名虽多,但较之唐诗显得手法笨拙,声调不够谐和,意境不能浑融,无论题材体式还是意境意象都处在探索发展阶段,有提升的空间。


第四阶段:初盛唐高峰期,代表是虞世南、初唐四杰、李白、王昌龄。作为高峰的标志,首先是作者的增多,风会的普及。其次是体式的丰富和题材的扩展。部分题目从传统拟乐府扩展到非乐府,歌行、古体、绝句都有;写到的人事也不限于征夫思妇,而是遍及古诗的多个题材,反映面更广。第三是意象的提炼,意境的浑融,意脉的贯通,地名与人物、事件的结合更好,艺术质量有提高。虽然主流仍是用的古乐府,但能借古题写新意,将古老题材灌注以时代内涵,使之能和时代精神合拍,具有现实品格,不至于过度脱离现实。尽管所叙事件也是虚构,但概括性更强,细节更充实,形象更丰满。地名泛用由于有大量名家的参与,诗歌质量因之有较大的提升。地名泛用发展至此,已臻其极。从发展轨迹看,地名泛用则与唐诗、唐骈的律化同步,是诗文律化的产物。其结果就是大量地名从经史典籍而转入文学作品,从原来的一个有实在内涵的历史地名化为文人笔下某种情意的代表,一个情感客体化的载体,不再具有实义。由史到文的津梁是六朝隋唐类书总集,通过这些手段来集合古地名,使之文学化,让它脱离原来的语境,只作为一个类名而存在,主要用于艺术构思,表达不同情境。边塞诗如虞世南《出塞》:“扬桴上陇坂,勒骑下平原。誓将绝沙漠,悠然去玉门。”四句提到四个地名,合起来看,就是一条出征西北边塞的从军路线。这是老套的写法,比较单一,题意也只限于边塞。另一派则将闺思融入边情,写更多的人事,抒情特征更鲜明。如贺朝《从军行》:“衔珠浴铁向桑干,衅旗膏剑指乌丸。鸣鸡已报关山晓,来雁遥传沙塞寒。直为甘心从苦节,陇头流水鸣呜咽。边树萧萧不觉春,天山漠漠长飞雪。鱼丽阵接塞云平,雁翼营通海月明。始看晋幕飞鹅入,旋闻齐垒啼乌声。自从一戍燕支山,春光几度晋阳关。金河未转青丝骑,玉筯应啼红粉颜。”八联使用十多个地名,全是虚拟情事,象征写意。四句一韵,层次分明,写景抒情转换自如,属于写作成功的歌行体咏古诗。又卢照邻《关山月》:“塞垣通碣石,虏障抵祁连。相思在万里,明月正孤悬。影移金岫北,光断玉门前。寄言闺中妇,时看鸿雁天。”意境更辽阔,对比更鲜明,诗意更精炼,篇体更精约。此外又有游侠诗,如虞世南《结客少年场行》:“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云起龙沙暗,木落雁门秋。轻生殉知已,非是为身谋。”闺情诗,如武平一《妾薄命》:“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洛川昔云遇,高唐今尚违。幽阁禽雀噪,闲阶草露滋。”寄赠诗,如王昌龄《寄穆侍御出幽州》:“一从恩谴度潇湘,塞北江南万里长。莫道蓟门书信少,雁飞犹得到衡阳。”诗中地名都是象征某个地方,用于抒发情兴,地名与人事对应,情景关系鲜明。整个看,从初唐到盛唐,地名泛用逐渐呈现非乐府化和兼具写实性这样两个新特点。经过多位作家的示范,很多地名都脱离原意,在不同题材中产生新意,摆脱了从前单调重复的格局。虽然仍有六朝诗的浮艳,但多数气象开阔,格调遒健,适用面更广,声调更谐和,抒情更婉曲,更像是一个带有特定情感的文学意象,而不是随意驱遣的古地名。其来源则是经史类书。经史固然是地名源头,六朝隋唐类书更便使用,且是成对出现,词语和典故结合,成为文人所喜爱的具有特定含义及文学美感的“字面”,故类书尤为直接的源头。今《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初学记》《白孔六帖》中列有大量地名,就都是用于吟诗作文的。其资料编排分为“事”和“文”两部分,事即典故,文即例句。二者结合,可以满足不同题材的需要,用于写作律诗、骈文、律赋。律体诗和骈体文都讲究对仗,对仗又以实词对偶为主,名词的使用频率尤高。其中边塞、游侠、闺情等题材的诗都带有强烈的抒情性,重虚拟。这些诗往往想象优美,语气夸张,情境宛然,但所写地理与实际生活有很大的距离。无论所写为何,作者的抒情写志都是以与主题相适应的特定境界为基础的,诗中人物也被规定为具体的地理环境。因此这几类诗歌对地名的使用较多,对地理环境的依赖较大。文士为了做好诗赋,必须多读类书、总集,熟悉古代的常用地名。一个阅历有限的文士,只要熟读经典,照样能写成好的作品。这一过程,大约在初盛唐之交完成,此后的泛用尽管还是不时可见,但并无实质性的大进展。所以我们在李白文集中仍可见到很多的地名泛用,而到杜甫和大历十才子及韩愈、白居易、刘禹锡的诗中,却反而不多见了。可见泛用的进程到杜甫以后就大体终止,不再有大的新变。



地名泛用的背景、成因、特点




地名泛用并非平地突起,而是自有背景。这个背景,就是六朝隋唐诗文的律化。六朝隋唐诗文有一个显著特点,那就是特别重视形式的美感,为此而建立了对仗原则。根据这一原则,思想内容必须遵从形式规范,诗文句式必须语意对称,平仄相反。对于写实却无特别的要求,通常只从语义和字声的整齐、对称两个方面考虑,而不必在乎所写是否合实。也许现实中没有这样一种情境,生活中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但可以有这样一个地方、一类人,它表达的是一类人的情感,一种大范围的生活,一个大地方的情景。


古诗地名运用之所以形成这个特点,与中国文学的两个特性有关。


首先是中国文学偏于抒情,略于叙事,抒情诗占主流,叙事诗不发达。叙事诗重细节,重再现,要求所写与实相符;抒情诗则要让生活服从创作,强调要对生活现象改造,提高,去服务于抒情,不能如实照搬。只是情感对境界也有相应的要求:要抒特定之情,必有特定之境。因此诗人必然会想方设法去为情造境,展开合理的艺术想象。大量的地名泛用,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涌现的。在这类作品中,情景关系特别紧密,互相生发,情因境生,境以情显,看上去荒凉,遥远,古老,神秘,是生活之外另一重境界,可称古典艺境。


其次是在创作方法上,中国文学不重写实而重写意,强调意足神完,形神兼备。古诗中游历山川、咏怀古迹、表达爱情、送别朋友、官员迁谪、戍卒征行等题材类型,本来都是偏于写实的,可以处理成叙述性或描绘性作品。但古诗中多数被写成象征性、写意型作品。诗人大量运用比兴手法抒写情意,对于赋法直描不大喜欢,以为并无余味,不够含蓄。为了抒发特定生活中的特定情感,他们必然设置一个与题材主题相匹配的情境。这时候,地名泛用就派上用场了,古地名借助着文人的艺术构思及语言创造力,在多个不同题材中获得了艺术生命力。


正是基于上述背景,古诗地名泛用形成了以下两个特点。


一是题材、地域上的偏向性和用法的单一化,这主要集中在边塞诗和想定情境的写景诗两类题材。送别、迁谪等诗中也有,但用得不多不普遍,不像边塞诗那样随处可见;只能看到一二地名与实不符,分布不均匀。诗人对地域的偏好性较强,不在西北边地就是南方远国。总之人迹罕至,荒凉冷落;士人多未亲至,但能凭借知识和想象去领略,不能得其详情。所写之地具有显著的地理特征和少数民族文化特点,跟中原迥异,对读者较有吸引力。其用法主要是对偶和连用,且很少单独出现。边塞诗尤为大端,这类诗本来就以概括生活为主,不重写实,而重写意。这是文士笔端杀敌的精神产品,不仅容许而且提倡泛咏人事。边塞诗所写都在北疆,这里本来就地域辽阔,荒凉寒冷,而古来征战也不止一地,这就为文士泛咏提供了事实基础。作者只要从对仗原则出发,选出几个大家所熟知的北疆地名,让它作为边荒的通称,用来概述军旅征战即可,而不必在意是否与实相符。至于想定情境的写景诗,多数是拟古想象写成,是不拘泥于实地,不受生活限制的。


二是概括描述某一类人的生活,将诗文处理成象征写意型作品。这类作品,不写生活中的一个人,而写一类人;或不写生活实事,而写曾经有或可以有的事;或不写具体地点,而写大的地域。为了象征写意,诗人可以无视写实原则,将重点放在概括性叙事和虚拟性描绘上,这样就可以成功地避开细节描写对真实性和准确性的苛刻要求,不必受生活的限制。一个文士即使身在书斋,也可以凭借知识的力量,来虚拟某类人的生活和情感。为了增强叙事和写景的概括性,同时也是为了避开作者无实际生活经验的不足,他们故意不写某个地方的真实景象,只写某类题材的常见场景;不重视细节的真实,而重总体的概括。这样就易于感受,能够激起更多更普遍的情感共鸣和审美体悟。


地名泛用之所以在题材上有偏向性,是因为地域和题材之间还有一个匹配度问题。不同题材客观上要求有相对应的地域,而同一地域也并不是普遍适用于各类题材,其所对应的题材最为适合的都只有一到数种。这就决定了地名泛用也不是无条件的,对题材和地域是有要求的。最起码,地名必须能与历史和传统对接,不能脱离历史实际,背离地域文化传统而另写一意。举例来说,边塞诗必须写西北边境,游侠诗必须写古游侠出没之地(比如韩魏幽并等地),行旅诗必须写阳关陇阪,道路遥远,把情境设定为旅途艰辛的山岭或沙漠……细部的想象可以不受限制,但不能背离常识。另外,地域、人事指向性明确的作品如送别、迁谪、怀古、爱情及悼亡等诗歌作品,不能大面积泛用,只能偶尔为之。因为这类诗歌具体对人对事,要求真情实景,不允许泛咏习气。把这几类针对性强的作品都排除掉,剩下的就是对地理要求不高的作品了。边塞、游侠和咏史,都不要求写具体地点,只需要确定大的地理范围,不违史地常识,即能满足题材和主题的表达需要。所谓地名泛用在题材上的偏向性,就是这么形成的。



地名泛用的文学意义




地名泛用之作因为其是象征型的,概括的是一到数个大地方的人事,反映的是一类人的生活,无疑会增大作品的概括性。这是其首要的文学意义。这类作品主要借助虚构和想象成篇,即使写到了人名和地名,也是写意的、象征性的,并无实际生活含义,只有精神文化内涵;也并不要求对现实作如实的反映,但重在根据主观意愿,拆散现实表象,打破其固有形态,重新加以组合。这样就强化了抒情效果,增强了作品容量,拓宽了反映生活的面。特别是那种涵盖面广的题材,如边塞、闺情、游侠,都涉及广阔境域、多个人群的复杂生活,照实书写,注重细节显然不行,作者也没有这样的生活经历和感触,只能避实就虚,取其生活面相,做综合的概括和笼统的描绘。这样一来,势必就要写到不同的地名,取其象征意义,让它作为一个地域的通称存在,来象征性地描述某类人群的生活及其所激发的情感。这其中,地名就起到了连缀时空、组成片段与熔铸意境的作用,是抒情的凭借和造境的关键。边塞军旅之作如褚翔《雁门太守行》:“三月柳花合,四月麦秋初。幽州寒食罢,郑国采桑疏。便闻雁门戍,结束事戎车。去岁无霜雪,今年有闰余。月如弦上弩,星类水中鱼。戎车攻日逐,燕骑荡康居。大宛归善马,小月送降书。寄语闺中妾,勿怨寒床虚。”梁元帝《燕歌行》:“燕赵佳人本自多,辽东少妇学春歌。黄龙戍北花如锦,玄菟城中月似娥。如何此时别夫婿,金羁翠眊往交河。”二诗都是运用对比手法,写征夫思妇两地相思;人虽然不在一处,但情感相通。此时,地名在其中起着组合时空、沟通情感的作用;地名非零散破碎,而是整体浑融的。



文章来源:《中国文学研究》2019年第4期

文章作者:陈卫才 李德辉

选稿:常宏宇

编辑:郝志坚

终校:朱小平

审订:耿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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