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浅原在何处
敷浅原在何处的问题,争论了一千多年,现在还要争一下。如何争法?让文献说话。先以新出土的《涂三郎墓铭并序》和《涂三郎地券文》作为引子。因为考证决不能臆断。
公元一九八一年四月,江西省德安县米粮铺公社前山大队横屋李村社员李谨铁在住屋南侧开荒地为菜园,发现一座北宋墓,墓主涂三郎。墓砖结构,券顶单室,长3.73米,宽0.99米,墓内除出土珍贵的影青瓷数件外,尚有一方石质的《涂三郎墓铭并序》和一方石质的《涂三郎地券文》。
《涂三郎墓铭并序》高0.78米,宽0.80 米。全文共九百五十个字,记载墓主涂三郎生于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丁丑(公元977年)殽于宋仁宗宝元二年已卯(公元1039年), 享年六十三岁。序云:皇宋陈留郡涂三郎府君墓铭并序……府君高祖即汴州陈留郡之远派也……碾(迁)居于九江敷浅原也,名曰敷阳山之西……
《涂三郎地券文》高0.52米,宽0.55 米。全文334个字。券文:“维宝元二年岁次己卯正月壬辰朔。今有江州德安县长乐乡晚候社铺侧上堡,殁故亡人涂三郎年登六十三岁……”
上述文字,对研究德安古代的名称有极为重要的价值,《涂三郎墓铭并序》记涂三郎的居住地址用古代的名称“九江敷浅原也,”《涂三郎地券文》记涂三郎的居住地址用当时宋朝的名称“江州德安县”。这说明了在北宋的时候.德安人书写地名,可以 随便地把“九江敷浅原”和“江州德安县”同时并称。涂三郎是个普通的百姓,撰写墓铭的人欧阳昂也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可见敷 浅原这个古老的名称,在北宋时的德安县已是众人皆知了。
要了解敷浅原的由来和敷浅原即今天的德安县的依据,须先了解一下德安县的历史沿革。附:《德安县历史沿革简表》:
敷浅原在何处?历代典籍有记载,历代的学者有不同的辨论。
《禹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岷山之阳,至于衡山,过九江,至于敷浅原”。
按:这是“敷浅原” 一词最早的出现。这是夏代的事,具体所指,即后来的什么地方?请看历代的诠释和争辩:
《汉书·地理志》,“豫章郡……有厉陵县,有傅昜山,傅昜川在其南,古文以为敷浅原。”
按:傅昜读音为敷阳。《汉书》的作者和注者一致认为敷浅原,即是汉朝的历陵县,并以敷阳山,敷阳川作例证。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敷浅原地在豫章郡历陵县西南。”
按:郦氏此说承《汉志》。他把敷浅原指明在县的西南,这是他的研究成果。敷阳河(即博阳河)从县的西南流入鄱阳湖,正合西南这个方向。
唐朝,杜佑《通典》:“江州得阳县有蒲塘驿,即汉历陵县也,驿前有敷浅原,原西数十里有敷阳山。"
按:杜氏对敷浅原所指的方向,与郦氏合。从德安县的地理位置来看,非常正确,尤其把原和山分作两处,更加有理。
宋朝,朱熹《答程泰之书》:“详古今敷浅原,是衡山东北的一支尽处。”又《九江彭蠡辩》:“今之所谓敷浅原者为山甚卑小,俾不足以有所见,而其全体正脉,遂起而为庐阜,则甚高且大,所以适平衡山东北一支所极者,惟是乃为宜耳。”
按:朱氏所谓敷浅原者为山甚卑小,是指敷阳山。他认为这样小的敷阳山,不足以代表敷浅原,只有高大的庐山,代表敷浅原才恰当。他的整个意思是要把庐山也算在敷浅原之内,并没有否定《汉书·地理志》、《通典》、《水经注》所指敷浅原之所在地,也不敢筒单地用庐山来代表敷浅原。但他以山之大小来代表敷浅原的依据,是主观臆断的。德安的山脉来自幕阜,幕阜来自衡山,庐山孤峰崛起,与德安的山不相属,它在赣北是“一峰飞峙大江边。”朱老夫子在南康(星子县)多年,德安他应当是到过的,他的学生蔡念成家就在敷阳山下,否则他不敢说,敷浅原为山甚为卑小,可惜他缺 乏严格的调查分析,把敷浅原和敷阳山混为一谈。这又与《汉书·地理志》、《通典》不合。再说,庐山决不是敷浅原,《尔雅》:“广平曰原。”怎么把甚高且大的庐山,算作敷浅原呢?朱氏之说,错误者甚多。
宋朝,蔡沈《书传》:“九江见荆州。敷浅原,《地志》云:豫章郢,历陵具有敷阳由,古文以为敷浅原,今江州德安县博阳山也”。
按:蔡氏首先依照前人的论定,承认敷浅原是德安。他是朱熹的学生,奉先生之命作《书传》,因此亦袭朱氏之说:“然所谓敷浅原者,其山甚卑而小,亦未见其为所 在表现者,惟庐卓在大江彭蠡之交,最高且大,宜所当记者,而皆无考据。恐山川之名,古今或易传者,未必徳安其貞也,姑冷知者。"他不敢违先生之意,但亦不敢肯定。正如他在《书传集序》中说:“沈潜其义,参考众说,融会贯通,乃敢折衷,微辞奥旨,多述旧闻。”蔡氏之许多论点,只不过是折衷述旧而己。
元朝、王耕野《读书管见》:“敷浅原恐非庐山。广平曰原,而又名为敷浅原,则必为平旷之地,不为高山可知。《禹贡》导山,即所以导水,不论山之高大,但于水有干涉,曾用者则录之。若谓其所表见诸山,……则五岳中之嵩山,...…江东之茅山,九华山之类,其绵亘皆数百里,何故略而不记载耶!”
按:王氏之说,彻底驳斥了朱熹,蔡沈等人以庐山之高大,应该算作敷浅原之谬论。
元朝,吴幼清《纂言》:“德安即汉历 陵县地、敷浅原盖兼血水而言,敷阳山乃其 中间之小山,庐阜则其尽处之大山。”
按:吴氏首先肯定敷浅原是德安,敷阳山在其中,庐山在其边沿地区。他把敷浅原划了一个大致的范围,意见比较客观,这是前人没有说过的。
明朝,李莹《敷浅原辨》:“敷浅原岀于《禹贡》,其名最古考《书经注疏》及 《汉书·地理志》皆以为豫章郡历陵县敷阳山,又《水经注》云:敷阳山古文为敷浅原 也,根盘三十里,为德安一邑之镇。准此三说,则敷浅原似非庐山。”
按:李氏之说没有新东西,只是客观地重复了前人的意见。
清朝,燕兰徴《敷浅原说》:“《禹贡》敷浅原,大禹导水所至。……敷浅原之名,唐虞三代,相沿最古。逮汉置历陵县,名称代更,而原之名遂不。先儒考据详尽,衆讼纷纭,于彼于此,无从定处。惟考《汉志》:“豫章郡历陵县有敷阳山,敷阳川在其南,古文以为敷浅原”;《通典》:“蒲驿即烈历陵县,驿前有敷浅原,原西数十里堀有敷阳山”;《纂言》:“德安即汉历陵县,敷浅原盖兼山水言"。准此三说,故《曹志》(即乾隆二十一年,曹师圣主编的《德安县志》)直以徳安县为敷浅原地,无疑。”
按:燕氏之说,重文献,重依据,客观地总结了前人的论述。
敷浅原之争论,从宋朝争到清朝才告结束,定论为敷浅原即今天的德安县地对鄱阳县之说,星子县之说,庐山之说,全都作了否定。而《辞海》、《辞源》中的敷浅原条虽列了几个地方,只是作为参考,第一说是指德安县。
古人结束了的争论,今人又重新提起。江西省社联刊物《争鸣》于一九八一年第一期,发表了周銮书同志的《浅谈庐山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一文,在“庐山名称的来历 问题"的小标题下,用了几种说法,力图证明庐山是敷浅原。
第一:周氏说:“其中成书最早的《禹贡》称庐山为敷浅原……可以说敷浅原是庐山的最古老的名”。
按:《禹贡》的原文是“过九江,至于敷浅原、”根本没有称庐山为敷浅原的字样, 周氏之说误矣。《书传》是后人对《禹贡》注释,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第二:周氏说:“庐山曾有敷山等名称。”
按:敷山不能算是敷阳山或敷浅原的简称。因为没有任何根据来说明此问题,除此之外,庐山还有什么地方用了敷字呢?德安县则不同,从宋朝开始的行政区划,就有敷阳一乡至敷阳六乡之称,并把敷阳山之西称为敷里,敷阳山之东称为敷外,民国以后,德安县又有敷阳镇、敷阳小学等名称。星子县亦在庐山之南,那里也有用“敷阳”二字作地名的么?
第三:周氏说:“在庐山之南的德安县,有一座绵亘三十余华里的敷阳山......”显然是指这座山在敷浅原之阳。
按:在庐山之南的山叫敷阳山,那么绵亘在庐山之西的那座长达百余里的大山(包括秦山、岷山、高良山、株岭)就应该称作敷阴山了。而星子县城亦在庐山之南,照周氏的逻辑,也应该叫敷阳县或敷阳镇了。
第四:周氏说:“德安还有一座望敷山,(俗讹为望夫山)正是在此可以与敷浅原(周氏专指庐山)相望。”
按:庐山高大,庐山周围的山都可以望见庐山,如果能望见庐山的山就可以叫望敷山的话,那庐山周围就有近百座望敷山了。德安的望夫山(望敷山)望庐山并不清楚。而德安的彭山、岷山、秦山,九江县的高良山,株岭等山望庐山却是非常清楚,为什么又不 把这些山叫作望敷山呢?德安望夫山的名字 最早见于《隋书·地理志》,实为敷阳山, 到隋唐以后同山异名。《文物》杂志一九七九年第七期,拙作《从一块墓志谈敷阳山的位置》一文,对此作了详尽的论述。
第五:周氏说:“敷浅原是泛指庐山这一片地区的山岭平原,它说明了庐山所在的地区,但却不是专指庐山。”
按:周氏此说比较客观,学了朱熹的作法,但未说清楚。“这一片地区的山岭平原”有多大、包括哪些地方。搞考古的人,应重在指明事实。
今人周銮书同志对敷浅原的论述,殊欠妥当。庐山自有它的历史和面目。
综上古今诸子对敷浅原的论述,已经有个很清楚的结论了。或有问于余,曰:“敷浅原在何处?”答曰:“江西省德安县是也。”又问:“庐山将以何称之?”答曰:“按元朝吴幼清之说,庐山乃敷浅原尽处之一座大山也。”
来源 | 《江西历史文物》(即今《南方文物》)
1982年第2期
作者 | 孙自诚
选稿 | 周辰
编辑 | 林丽婕
校对 | 郭娟
责任编辑 | 方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