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杨天真在脱口秀大会上的劈叉ending,让很多人印象深刻。与此对应的是,在频繁露脸综艺后,网络上出现了不少针对她的恶评,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在攻击她“胖”。比如,在微博搜索框打出“杨天真”三个字,自动匹配的内容十有八九都和她的身材有关。当然可以说这是因为她自己在节目里并不避讳谈这些,但不能否认,如果一个女人出镜时的身材超出了观众预期,打破了一贯审美,她必然会遭到相关攻击。这让我联想到另一个在今年一举成名的女人——张伟丽,2020年UFC综合格斗世界冠军。在她夺冠后,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一边惊讶于这个女人的体力如此强悍,一边心疼她以后的男朋友只能被她“家暴”。总之,不管是杨天真还是张伟丽,总有人喜欢戴上社会看女人的那副眼镜,习惯性审视她们,胖还是瘦?壮还是柔?能不能交到男朋友?就是不关心她们的专业能力。而对于这样的女性,还总有一套针对她们的羞辱话术——坦克、拳师、恐龙。有意思的是,这些侮辱女性的词,无一例外充满了暴力感、力量感:大块头,军用武器,训练有素,破坏力强。这些词之所以被男性用来作为对女性的侮辱,和父权社会对女性的规训与期待脱不了干系。
相比以“婊”为代表的荡妇羞辱(女人太“女人”,是错),这类“重型词汇”反映出厌女病的另一面:无论何时何地,父权社会总会构建出一个所谓的“理想女性”形象,并在各个方面以此为准则,去审视真实的女性。大和抚子并不是一个人名,而是男权幻想下制造出来的理想女性。 具有大和抚子性格的人往往举止高雅有教养,平时恬静待人温柔,行事稳重谨慎,但又十分自然而不死板。网上流传的日本男性对大和抚子的标准包括:黑头发、穿黑面高底鞋、不需要太美、不可太多话、也不可太静、不口出恶言、不太讲粗俗的话。 如今,“大和抚子”这一代称更多地应用在日本的ACG流行文化中,拥有这一属性的角色,“总是用柔美的笑容来化解矛盾”。所以,“大和抚子是与治愈系较为接近的类型”。那么问题来了,这样的治愈,到底是治愈谁?谁又只是达成所谓治愈的工具?答案不言自明。类似的,印度女权主义学者提出过一个术语“respectable femininity”(直译的话,是“受人尊敬的女性气质"),用以指代印度男权幻想下的理想女性。在印度,受人尊敬的女性最重要的特质是“以家庭(及国家),尤其是家庭荣誉(及国家荣誉)为重”,因此,在学业、职业、婚恋等方面,印度女性必须牺牲个人化的追求和需求。就算受过高等教育,如果到了社会要求的婚嫁年龄,印度女性也往往都会放弃继续学习或进入职场的机会,选择走进婚姻做家庭主妇,且婚恋对象常常由父母决定。在当代印度,这种基于“理想女性”的规训,影响着“出生于中产家庭、受过教育、有能力找到独立工作”的高种姓女性,即使她们已经是在教育、出身等方面有特权的人。如果综合一下日本和印度的情况,就约等于我国传统的妇道/女德文化:女人要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做事要以柔克刚,切忌太过,不抛头露面,什么年纪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正因为有了理想女性的标准,所以当男性想要用词语来侮辱女性时,才会下意识地采用与上述标准相悖的形象与描述。你看,杨天真和张伟丽既不符合传统审美里女性该有的样子,又喜欢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冲锋陷阵,成为第一,这简直太不女人了,太值得被“重型词汇”来羞辱一下了!其实,推崇理想女性形象,和用“重型词汇”羞辱女性,本质上是男权自危的一体两面:设想着本有一个专属男性的力量型世界,突然一扇门打开,有女性进来了,就会有男性觉得自己和自己的世界被侵犯了,为了把女人赶出门,他们使用起“坦克、拳师、男人婆”一类的重型词汇。而对于遭受这样评价的女性来说,想要完全脱敏又相当困难。铺天盖地的恶言恶语下,不少女性饱受其苦。
这里的失败并不是顺应标准自我否定,而是通过主动选择失败,从而使得理想女性的标准失灵。从被嘲笑“小心她一屁股坐死你”,到主动回击“小心我一屁股坐死你”,其实就是一种把失败作为策略的思路,反败为胜。如果说前者是基于“胖”的body shaming(身材羞辱),那么后者就是夺回主动权的body proud(身材骄傲)声明。在这个反转过程中,最初的被羞辱者反向利用了霸凌者的标准,把“你胖你吓人”变成了“我胖我强大”的逻辑。许多女权主义者在最开始受到攻击和反对时,会不希望、不喜欢有人叫自己“田园女权”、“拳师”,不想要在讲道理的时候被评论“重拳出击”,希望和这类“重型词汇”区隔。但时间久了,会发现回应这类攻击只能止步于自证清白阶段,原地踏步,不但非常消耗自身,还无法继续推进对话。于是,很多女权主义者会主动选择失败,拥抱污名,反而避免了很多在定义上纠缠的精力和时间。关于主动失败,学者朱迪斯·哈博斯坦写过一本书,叫做《The queer art of failure》(失败作为一种酷儿艺术)。在这本书里,哈博斯坦以一种反传统(不研究严肃作品,而是研究儿童动画)、反正统(少学术认可的文献,多引用更“旁门左道”的档案资料),或者说失败的写作方法去研究酷儿理论。哈博斯坦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传达“失败有时反而能提供更有创意、更具合作潜能、更惊人的想法”,带有一种执意逆行的勇气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逐渐地,“田园女权”得到了很多拥抱,“打拳”也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有人亲手做了缝有“田园女权”字样的包包,表示支持;就业性别歧视监察大队也重新定义了“田园女权”这个词条。对于很多女性来说,“坦克”“拳师”这一类词,甚至从一开始就算不上是侮辱。就是有女生喜欢坦克,就是有女生喜欢拳击,就是有女生不觉得这是羞辱而是夸赞。自以为把女性形容成很有力量等于是对女性的恶意,只能反映出这种恶意的狭隘。在国贸地铁站外主动帮助被猥亵女生的女性路人,比男性猥亵犯有力量多了!在深圳酒店门口拦下疑似在捡尸的男人的两位女性,比破口大骂她们的男人有力量多了!质疑社会统一审美的杨天真,比嘲笑她胖的人,有力量多了!说“男性也有很多面,可以温柔可以哭”的张伟丽,比说跟她谈恋爱只会挨打的人,有力量多了!希望所有想维护那个男性专属世界的人能明白,新的规则正在形成,不管你乐不乐意。在新的世界里,会有更多杨天真和张伟丽,ta们都可以不被审视地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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