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男性怎么看了,让我们聊聊女性凝视
INS的#girlgazeproject 话题标签下,女性摄影师演绎女孩的故事
或许,在讨论某种装扮是否“媚男”之前,我们需要厘清,在父权文化中,男性的目光是如何被制造,并围剿了所有女性,形成一套森严的社会标准的。
因而,此文旨在探讨的重点并非某种装扮是不是在“媚男”,而是男性凝视和女性凝视本身。
男性凝视相对常见,那么女性凝视又该如何定义,并且有着怎样的延展呢?在我们讨论“女性凝视”之前,首先要追踪到“男性凝视”这个概念是怎么提出来的。
1975年,电影理论学家劳拉·穆尔维首次提出了“男性凝视”(male gaze)的概念。
她指出在传统男性叙事的电影里,女性形象是为了引发视觉快感而设置的,镜头或聚焦在女演员姣好容颜,或聚焦于她们丰腴大腿的特写,体现了一种以阳具为中心的色情主义。
在影片中,女性角色的存在只有两层意义:作为剧中角色的性欲对象,以及作为银幕外观众的性欲对象。
图/玛丽莲·梦露主演的西部片《大江东去》剧照,1954年。
女性角色并非无用,相反她们非常有必要存在,因为没有“她”供应被凝视的载体,“他”凝视的目光将无处可落。
男性观看、女性被观看——在这层森严的父权制秩序中,女性积极地发挥着作用,她们提供了一种景观化的女性魅力,使之可以承载诸多来自异性的幻想与成见。在此过程中,银幕内外的两种男性视角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即构成了“男性凝视”。
男性对于“看”这一行为的强势定义,并不局限于电影叙事,在其他艺术领域也同样常见。
就如在过去几个世纪里,人体艺术中的模特以女性为主体,并且大多出自男性画家之手。与其说女模特是男画家的灵感缪斯,不如说是他们欲望的出口。
正如对抗性化女性的公益项目Object的CEO罗兹·哈迪(Roz Hardie)所说,“在绘画中,常见的是着衣的男性和裸露的女性。不幸的是,对女性的描绘往往意味着过度的欲望,人们的关注点在她身体的各个部位,而不是人物本身”。
图/法国男性画家安格尔创作的油画《泉》
九十年代的美国纽约,有一群名为“游击队女孩”(Guerrilla Girls)的女性艺术家,也关注到了这一点,所以她们创作了一幅非常著名的海报:
“女人需要脱光了才能进入大都会美术馆吗?”
戏仿的是古典艺术家安格尔的名作
海报下面有几行小字,“少于5%的现代艺术家是女性,然而艺术作品中的裸体85%都是女性”。
虽然这两个数字不一定完全精准,但是男女之间“凝视”与“被凝视”比例的悬殊,无论是在艺术界这样高雅的领域,还是艺术界之外更加平民化的圈子,都可以说非常普遍。
“男性凝视”早已渗透进大众传媒的各个方面,我们似乎习以为常,见怪不怪,难以察觉到有多么不公了。
在这种时候,唯有将性别反转过来,才能领略到其中的荒谬。想象一下:
选美比赛上,大腹便便的中年女子,肆无忌惮地评论着走秀少男健美的胸肌和屁股。
电梯广告里,肌肉壮男撅着臀,露着肉,巧笑倩兮地展示着厨卫用品,他的老婆在他身旁交叉着双手,露出满意的微笑。
成人影片中,不堪入目的熟龄丑女,粗暴地凌虐和强奸着嗷嗷叫的花样美男,最后以往他们妆容精致的脸上喷液而终结……
普通男人看到,都会对这一切深感不安。
但性别一换,这种权力关系所构建的男性凝视,却是女性每一天生活和生存的底色。
从艺术界开始,女性凝视在行动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人文环境糟糕透了,那么其他一些女性艺术家也是,所以她们发起了“女性凝视”的行动。
首先是在艺术圈,开始有女性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自拍可以看成是一种先进且不失华丽的自我描绘形式。人们在探索自己,并且具有这种探索权。”
在一个名为“身体焦虑”的展览里,艺术家利亚·施拉格如此写道。她认为自拍可以让女性摆脱男性之手的控制,从而自由地选择如何描绘自己的身体。
施拉格在作品中主动强调自己的性别与身体
随后她们去看自己投射情欲的对象。
摄影师蕾妮·考克斯也开始公然“挑衅”白人男性的霸权主义。在谈及爱德华·马奈的名作《草地上的午餐》时,她愤愤不平道:“为什么画中的女人全身赤裸,两个男的则躺在一旁无所事事?这其实是所有男人的梦想,但我实在没什么共鸣。”
马奈的原画
于是她根据自己的理解,将画作以女性视角重现,并且取了一个有趣的名字,叫《阴丛上的兄弟》(Cousins at Pussypond)。
在这幅新作中,白人变成了黑人,衣冠楚楚的绅士褪下了西装,手持武器,守卫着唯一的“女王”(就是她本人)。
还有人挑战界定色情和艺术的审查制度。
比方说,她们在思考,为什么在大众媒体上男人可以大大方方地露乳头,女人却不可以?女性的身体为什么一出场就要被低俗化看待?
欧美许多公共人物都参与过“解放乳头”运动
日本艺术家五十岚惠甚至大胆制作出“阴道玩具”,虽然玩具造型可爱,一点儿也无关淫秽,但在色情业发达的日本,五十岚依然被贴上了“道德败坏”的标签,甚至触怒了法律界。
五十岚惠事后表示,“日本社会对于阴道的看法实在很奇怪”
经过抗争,之前因“传播猥亵信息”等罪名被逮捕的五十岚惠被法院判决部分无罪,为此她和律师在新闻发布会上展示了“部分无罪”的字样。
五十岚惠展示“一部分无罪”的字样
实际上,日本是个生殖崇拜盛行的国家,在神奈川县,每年都会有名为“铁男根祭”的祭祀活动,硕大的阳具雕像被众人抬着招摇过市,还有阳具造型的糖果公然贩卖。
但不知为何,象征女性性器的小小玩具却被当局视为禁忌,还要搞到判刑的地步,实在令人哑然失笑。
神奈川县的“铁男根祭”
女性凝视的定义及再创作
话说回来,当目睹这一切行动后,你也许会陷入思考:要怎么定义女性凝视呢?是否要彻底推翻男性凝视,才能获得我们想要的进步?
目前,女性凝视尚没有一个比较统一的定义。
女性凝视其实并非男性凝视的性转版本。也许在脱胎而生的最初,为了表达反抗的意志,它的确是这样呈现的,但在未来也一定会有更深远的内涵。
因为女性凝视不仅关乎女性的主体性,还关乎女性如何去表达欲望,而女性欲望绝对不等同于男性欲望的简单反转。
举个例子,对于纯粹肉体美的欣赏,就不是女性欲望的唯一表达。除了完美的六块腹肌,某种氛围、某个情景,某个微妙的神态及表情,都可能撩拨起她们无穷无尽的想象力……
正因为如此,在男性霸权主义的视角看来,女性欲望总是让他们觉得虚无缥缈且无法理解。
对于耽美文化的消费也是女性凝视的一种
其后,女性凝视还被注入了电影叙事中,女性角色首次有了自己的情欲和想法,并且不以男性角色及观众的意志为转移。
当女性创作的作品陆续浮出水面后,女性观众迅速吸收着其中蕴含的女性主体意识,然后很快就不满足于着力于刻画浪漫爱情的“小妞电影”(chick-flick)了,而是渴望一种真正意义上书写女性生命历程,更加具有先锋性和开创性的叙事。
比如女性导演王君正执导的公路片《女人TAXI女人》(1991),就被认为是中国版的《末路狂花》。
电影既讲述了女人拯救女人的故事,又暗含了女人和女人相亲相爱的脉络,就像网友说的,“蕴含着喷薄欲出的性别平反意识”,虽然这层意识尚处于萌芽阶段,依然预示着女性电影的时代在悄然到来。
图/《女人TAXI女人》
在眼见之处,还有更多创造在继续。比如国外有家公司为了抗衡男性凝视,在社交媒体上创建了个叫#girlgaze的标签,旨在突出女性摄影师和导演,用镜头重新演绎女孩们的故事。
书写女性欲望的文学、诗歌也在蓬勃涌出。从女性拿起笔来书写自己故事那一刻起,她们就越来越清晰自己要表达什么了。到现在,流行的不再是“美女写作”,也不是“身体写作”,而是“女性写作”了。
她们通过自发性的创作,把自己的身体和情欲从男人那里打捞了回来。
余秀华的诗,曾因大胆的情欲书写而引发热议
就像电影策展人克里斯汀·纽兰所说,男性欲望并不是罪恶,它只是无法推动社会进步。
在男性凝视的传统里,女性永远就像游客,被教导用一种外来的方式来审视自己,并作出相应调整。所以创造女性凝视,绝不等于阉割男性的欲望,而仅仅是试图找到自身定位而已。
虽然在女性视角涌现的过程中,必然有不少人感到惊惶和愤怒,但我相信随着女性凝视的再创造和再定义,男性视角并不会被消融。
相反,它应该去受到启发,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来。
参考资料:
[1] 《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Laura Mulvey,1975年[2] 《新裸体:女性凝视、男性凝视,以及介于二者之间的》,Betty Vine,Art publika杂志,2017年[3] 《“谁”看“谁”?——谈艺术中的男性凝视》,李秉原,洪建全基金会,2007年[4] 《游击队女孩在艺术圈战斗30年,猩猩头套让敌人找不着北》,Emma Brockes,澎湃新闻,2015年[5] 《“挑战男性凝视”之女性主义艺术:为何耶稣不是女的?》,邓晓庆,雅昌艺术网,2015年[6] 《日本“阴道皮划艇”艺术家五十岚惠出版英文回忆录》,Sarah Cascone,art net新闻,2016年[7] 《女性的欲望:电影中的女性凝视》,Christina Newland,迷影,2020年[8] 《新三八节有感:浅谈女性电影与女性意识》,余雅琴,Cathayplay,2021年[9] 《接受女性的目光审视——“女性凝视”的新文化视角》,虫姑娘,Girlgaze官方网站,2018年[10] 《空间、身体、女权:中国都市女性写作》,陈颖,OpenEdition Journa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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