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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说炼字

晶弟 汉语言文学学习 2020-08-17

汉语言文学自考复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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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南梁·刘勰《文心雕龙·练字》

译:虽然语言丰富得可成万篇,但写作时却感到贫乏得难于找到一个恰当的字。

炼字

诗,一种语言精练的文体。近体诗则更为精炼,除排律外,皆短短数十字,想要用简短的篇幅,描绘极广阔的空间,须得字字经心。其实作文也是同理。虽然考试作文一般长达800字,但不该有一句话是为凑字数而写。

所以诗歌需要炼字,作文需要炼句,都是为了在有限的空间有更精彩丰富的表现。

“炼字”也称“练字”,“一字之瑕,足以为玷;片语之累,并弃其余”(皇甫汸),翻译过来就是:一粒老鼠屎带坏一锅粥

炼字中,炼“诗眼”尤为重要。一诗之眼若“炼”法得当,可化腐朽为神奇;若“炼”法不当,则“一粒老鼠屎带坏一锅粥”。

诗眼

作品中的点睛之笔,即诗眼。诗眼,增添了诗句的魅力,使文字灵动传神、富含意味。它可以是动词、形容词,也可以是名词、连词、介词等等词性。

汪彦章自吴兴移守临川,曾吉甫以诗迓之曰:“白玉堂中曾草诏,水精宫里近题诗”,先以示子苍,子苍为改两字。作“白玉堂曾草诏,水精宫近题诗”,迥然与前不眸,盖句中有眼也。——胡仔《苕溪渔隐丛话》


单看“白玉堂中”、“水精宫里”,可能看不出什么毛病,但和“白玉堂深”、“水精宫冷”一比较,就能感到前者似乎缺了点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诗眼”。

“诗眼”之说是“点铁成金”的江西诗派首先提出的,宋末元初的方回继承了该观点,认为:“未有名为好诗而句中无眼者”——没有一首好诗,是全诗找不到亮点的。

此外,有说法认为,“五字诗以第三字为句眼,七字诗以第五字为句眼”(《漫斋语录》),此说虽有一定道理,但过于片面。且看——

1

五言诗

经心石镜月,到面雪山风(杜甫《春日江村五首》)

“经”字与“到”字为眼(第一字

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杜甫《奉酬李都督表丈早春作》)

“入”字与“归”字为眼(第二字)。

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杜甫《为农》)

“浮”字与“落”字为眼(第三字)。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孟浩然《宿建德江》)

“低”字与“近”字为眼(第四字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杜甫《登岳阳楼》)

“坼”字与“浮”字为眼(第五字)。

2

七言诗

点水蜻蜓款款飞(杜甫《曲江二首》)

“点”字为眼(第一字

雨足郊原草木柔(黄庭坚《清明》)

“足”字为眼(第二字

一水护田将绿绕(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

“护”字为眼(第三字

春风又绿江南岸(王安石《泊船瓜洲》)

“绿”字为眼(第四字)。

返照入江翻石壁(杜甫《返照》)

“翻”字为眼(第五字

山雨欲来风满楼(许浑《咸阳城东楼》)

“满”字为眼(第六字

橙切香黄蟹正肥(刘克庄《冬景》)

“肥”字为眼(第七字

可见,诗眼不拘泥于某一固定位置,它跟着诗意走。

但不拘泥于某一固定位置不代表我们可以随心所欲“用眼”,因为“眼”是全诗最精妙传神之处,不必句句有眼。想要面面俱到,极易面面不到。《载酒园诗话》(清·贺裳)便说:

“盖人生好眼,只须两只,何必尽作大悲相!”

(大悲: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

那么,“炼诗眼”我们该从哪里着手呢?

炼诗眼与炼虚字

诗眼与虚字有着微妙的关系。

这里的“虚字”意义有别于《古代汉语》所说的虚词,指的是在诗歌中与实字相对的另一大类。名词或代名词,为“实字”;动词、形容词、副词、连词、介词、助词、叹词等,皆称之为“虚字”。

一句诗中,实字多则语句凝炼,笔力遒健,然其病在于板滞沉闷,易使人费解;虚字多则气脉流畅,风神飘逸,让人一目了然,而其病则易流于轻浮与浅薄。如何在实字中加入虚字,以为斡旋之枢纽,即是炼字之要务。

同理,虚实相生法,也是写作的手法之一。

从上述诗例我们不难发现,“诗眼”大都为虚字,虚字往往又以谓语为主,炼字的过程,常常是选用一个恰当而传神的谓语的过程。(名词也可以做诗眼,这涉及意象选择,前文《唐人怎样写绝句·表现手法篇》中有关于意象的解说,这里先不赘述)

现在,我们该如何“炼”这个恰当传神的字呢?

1

词汇储备

教育界有一句名言——“要给学生一杯水,老师要有一桶水”,这句话运用在写诗同理。要提炼出一个字,作者肚子里可能要有一千个字储备。尤其是在写近体诗需讲究平仄、对仗等格律的时候。

但光有满肚子的词汇储备,还远远不够。

2

明确主题

不确定究竟想表达一个怎样的主题,东拉西扯,不知所云,是很多头疼作文的学生的通病。这样的写法,轻则低分飘过,重则走题、零分。

写诗同理,炼字的目的是深化主题而非大秀自己的词汇储备量,所以须得依据整体立意来定,否则极易走题。

一个朋友很爱写诗,就在前阵子刚入秋的时候,他写了一首《咏秋》,其中有一句他想化用唐诗《立秋》中的一句“云天收夏色”,但又觉得直接照搬不太好,就绞尽脑汁想了整整三天,终于动了一个字,把“收”改成了他认为极富美感的“蕴”字,诗句变成“云天蕴夏色”。

可这下一来,平仄出律了不说,连吟咏的季节都变了。“蕴夏色”代表是夏天,“收夏色”才代表秋天的来临。而他的诗名叫《咏秋》,其他句子写的也都是秋景,这句夏景显得格格不入。

可见,他只孤立地在字眼上下功夫,忽略了全篇主题

不止是现代人才会“走题”,古人也犯过“走题”的毛病。

宋时,杜甫的《曲江对雨》被刻到了某寺院的院壁上,其中“林花着雨胭脂湿”的“湿”字让蜗涎蚀掉了,苏东坡、黄庭坚、秦观、佛印四人分别以“润”、“老”、“嫩”、“落”补上,结果都不如湿字贴切。原因就是他们都忽略了杜甫写这首诗的时代背景,当时正是长安新经丧乱之后,杜甫借荒凉雨景抒寂寥之心。

所以,炼诗眼除了需要提炼字句外,更要使所炼之字句能最真切地表达诗人的思想感情。因此对于诗眼的锤炼,要立足于全篇,不可孤立地在字句上下功夫

3

活性思维

活性思维的一大要素,是擅用“活字”。南宋魏庆之《诗人玉屑》就提出过“眼用活字”的说法。这个“活”可以理解为使用形象生动的字眼,也可以理解为词性的灵活使用。

王安石写《泊船瓜洲》的时候,就曾为了“春风又绿江南岸”中“绿”字的位置苦吟许久,前前后后用过“到”、“过”、“入”、“满”等十余字,都不满意。最后他决定用“绿”字。“绿”在这里是形容词使动用法,使“平字见奇,陈字见新,朴字见色”(沈德潜《说诗睟语》),是词性活用的典型。

著名的“推敲”典故则是“使用形象生动字眼”的典型,“僧推月下门”与“僧敲月下门”相比,“敲”与上联“鸟宿池边树”的“宿”呼应,有一静一动之对照。

虚字高手杜甫的诗句“古墙犹竹色,虚阁自松声”(《滕王亭子》),意为“荒废已久的滕王亭翠竹依旧,只剩一片寂寥的松声”,其中,“犹”和“自”两个诗眼,仿佛自带故事,渲染出一片寂寞悲凉的氛围。倘若把这句改成了“古墙竹色,虚阁松声”,意境就大打折扣了——“竹色”已经代表眼“见”到了,“松声”也已经代表耳“闻”到了,大家都知道你看到了、听到了,没必要再刻意声明一遍,“见”和“闻”俩字都是废话不论写诗还是写作文,都十分忌讳“废话”。

虽然“活字”需静心提炼,但炼字不等于使用僻涩之词,亦不宜露出斧凿痕迹,陷入江西诗派末流之弊。

除了擅用活字,活性思维还包括“活学古人”。

学诗者当于古人玲珑处得眼,不可于古人眼中寻玲珑。若穿凿一、二字,指为古人之诗眼,此乃死眼,非活眼也。——袁枚《诗学全书》

我们应当从古人的思路中有所领悟,活学活用,创作出自己的“诗眼”,而不是套用公式、照葫芦画瓢,甚至原样照搬。一个人长得好看未必是因为某个五官好看,而是整体的神韵,把西施的某个五官移到东施脸上,说不定只会变得更怪异。

写诗、写作文同理。“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指的是从万卷诗书中悟出前贤思维的精髓,而不是直接照抄那万卷诗书。

炼字=好诗?

综上所述,炼字的重要性无须再多言。但光是炼“字”,还远远不够。

正如刚刚所说,“一个人长得好看未必是因为某个五官好看,而是整体的神韵”,一首好诗能够千古流传、为人称道,也绝不仅是它的“字”炼得好

“古人不废炼字之法,然以意胜,而不以字胜。故能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沈德潜《说诗晬话》

如果光炼“字”,而忽略“以意胜”,在一个狭小的格局里钻牛角尖,哪怕把自己逼成了“二句三年得”的“诗奴”,结果也恐怕只能是“归卧故山秋”。

(贾岛,有“诗奴”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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