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传》⑥ | “他的温柔,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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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读 | 江徐
今天我们继续阅读乔丽华的作品——《我也是鲁迅的遗物:朱安传》。
昨天我们读到,因为兄弟失和,鲁迅从八道湾搬了出去独住,母亲与朱安随他一起迁出。生活环境是崭新的,家庭的氛围却是寂静得令人害怕。
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下,朱安与鲁迅的婚姻生活又该如何维持下去?让我们开始今天的共读吧。
新旧女性的相遇
从1906年结婚起到1926年,这二十年来中,鲁迅在家庭生活所能接触到的母亲与朱安,都属于旧式女性。
他对她们太了解,以至于时刻感到浓黑的悲凉。
有研究者指出,作为旧式女性的朱安,“在不断追求着新社会的丈夫的心中,她就像一片无法医治的病灶一样,牢牢地驻扎下来。”
从这个意义看,即便他俩从无交流,即便是徒有虚名的夫妻,她对他的写作也起着深远影响。
20世纪20年代,北京成为新文化的发源地,加上五四运动的遗风,这里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知识分子,其中也不乏来北京求学的女学生。
这一时期,鲁迅任职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多所高校的讲师,经常有女学生来家拜访。
有几位女学生也是绍兴人,鉴于同乡之谊,她们与鲁迅一家来访密切。鲁老太太喜欢热闹,初来北京,她听不懂北京话,也吃不惯北方菜,因而非常欢迎她们到访。
熟识之后,她们便担当起老太太与朱安的采购员,每到星期日去鲁迅家中,便把上一星期嘱托购买的东西送去,临走时老太太和朱安再把要买物品的名单告知。
鲁老太太平日爱看古典小说,便时常嘱托一位叫王纯卿的同乡女孩代购。鲁迅开设中国小说史课程,有时也会请王纯卿誊抄讲稿。
据说,后来许广平与鲁迅能够走到一块,这位王同学起了穿针引线的作用。
1925年3月,许广平第一次与鲁迅通信,从此成为他家的常客。
这些常来常往的女学生,她们大都二十出头,剪短发,穿黑裙,处事落落大方,散发着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
作为旧式女性的朱安,缠小脚,梳发髻,穿着老式,少言寡语,畏畏缩缩,脸上也难见到笑容,浑身上下都透出过时落伍的暮气。
面对那些新时代的女学生,她内心是否觉得自惭形秽?又是否心生羡慕?无人在意,也无人询问。
女学生们每次登门,只是用好奇与同情的目光打量着她们的师母,“仿佛打量一件老古董”。许广平给鲁迅写信,更是直截了当地称朱安为“遗产”:
“旧社会留给你苦痛的遗产,你一面反对这遗产,你一面又不敢舍弃这遗产,恐怕一旦摆脱,在旧社会里就难以存身,于是只好甘心做一世农奴,死守这遗产。”
一个人的悉心伺候换不来另一个人的感动,一群人的热闹繁华驱赶不了一个人的寂寞。朱安对外没有社交,看不清时代的变化;对内又因为不识字而缺乏精神世界。
但是,出于女性本能的敏感,她觉察到一点:大先生的生活因为这些女学生的到来而发生了变化。
本书作者乔丽华认为,多年以来,朱安在丈夫面前习惯了低头,这桩婚姻本就让她相形见绌。在这些新式女性面前,她大概陷入更深的自卑。
也因此,她可能会对新女性抱着本能的排斥和敌意,对到家来访的女学生会因为自卑而抱着戒备。
当她端茶递水的间隙,看到大先生与女学生谈笑风生,或者正在投入地读着不知何人的来信,此时时刻,她是否又感到在这个家庭中,自己越发的孤苦无依呢?
《我也是鲁迅的遗物:朱安传》中有这样一句话:
“在她们面前,她本能地封闭起自己的内心,就像蜗牛的触角,触到异物,立即把身体缩回到黑暗的壳里,从此活得越来越瑟缩。”
落地的蜗牛
在朱安这里,鲁迅向来冷峻坚硬,就像一块花岗岩。
有时她会看到他活泼柔情的一面,可惜这一面永远与她无关。
中秋佳节,大先生与女学生们在家喝酒,趁着朦胧醉意,他会一个个拍打她们的脑袋;还有一天,许广平借住在家里,鲁迅亲自为她修剪头发。
这些亲切举动,作为妻子的朱安,从未感受过。
在这方面,鲁迅也经受着前所未有的挣扎。
他和朱安一样,都是封建文化与旧式婚姻的牺牲者,但他不愿意迁就她的落后与缺点,自欺欺人地扮演虚假的温存。
只因为这是母亲安排的婚事,是母亲娶回来的媳妇,是母亲赐予自己的礼物,做不到悦纳,终得接受。
漫长而飞逝的二十年,在这场悲剧中,压抑痛苦的,并非朱安一人。
“新的生路还很多,我必须跨出去,因为还活着。”这是《伤逝》中的男主角涓生的心语,或许也是鲁迅自己的呐喊。
促使他向着新的人生之路跨出第一步的人,便是许广平。
1926年3月8日,“三·一八惨案”发生,鲁迅写下《记念刘和珍君》等文章,以此抨击段祺瑞政府屠杀学生的罪行。他也因此遭到追捕,一度避难某家医院。
8月,他离开北京,赴厦门大学任国文系教授。许广平与他同行。
鲁迅离开后,西三条的居所更加寂静,幸好还有许羡苏等人照常过来,帮忙处理家务,陪老太太聊天。而他自己,则在南方为中国教育与思想寻求新的出路而奔波。
1927年秋天,在上海,鲁迅与许广平开始同居。这则爆炸性消息,由周作人的夫人羽太信子告知朱安,在京城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有一天,朱安告诉鲁老太太,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大先生带了一个孩子回家。她为此感到气忿。
事实上,许广平的确已经有孕在身,未出生的胎儿被鲁迅亲切地称为“小白象”。
朱安感到气忿,鲁老太太却喜出望外,因为她觉得,这座屋子寂静多年,也该有个孩子走来走去,增加几分热闹。
有一回,鲁迅从上海寄回照片,告知家人自己与许广平同居的事情。虽然早已在预料之中,可朱安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
如果说以前只是忽视,那么自此之后,朱安的处境便更是尴尬。
同院居住的一位熟识的女孩问她对将来的打算,往日寡言少语的朱安,终于向对方倾诉内心的悲苦,措辞相当有文采:
“我好比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慢,终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
在不对等的婚姻里,朱安并非没有努力过。
她一直试图用可口的饭菜、殷勤的服侍打动丈夫,她还偷偷跟同院的女学生学体操,小心翼翼地挪动三寸金莲,甚至曾在老太太的鼓励下剪去发髻。
这一切,终究徒劳。
她像一只蜗牛,多年来一直往上爬,虽然步履迟缓,却从未停止。一阵大风吹过,她从长久的寂静中坠落下去。
从此,她放弃向上爬行。
1929年9月,鲁迅与许广平的孩子海婴出生。喜讯传到京城,老太太喜不自禁,朱安也跟着高兴。
她想通了一点:
此生,自己不可能有孩子,海婴是大先生的儿子,礼节上也算是她的儿子。
结语
今天我们读到,在时代氛围下,鲁迅与新式女性有了接触,也因此遇到了许广平,随之也迎来第二段婚姻。
在此情况下,朱安是何种处境,无人关注,她是何种心境,恐怕也无人在意。
生活除了高远理想,柴米油盐才是真实负担,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让我们期待明天的共读吧。
朱安既是鲁迅的妻子,也是一个独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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