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俐以外,没有第二人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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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殷万妮
来源 | 首席人物观
ID | sxrenwuguan
巩俐很喜欢演员罗伯特·德尼罗的一句话——要想演好一个角色,不是光要扮演他,而是要努力成为他。
巩俐也的确是这么做的。每拍一部戏,“角色”会从准备拍摄到拍摄完毕一直伴其左右,并不停地以上帝视角对其表演进行审视。以往的角色如此,《夺冠》亦是如此。
与此前不同的是,这次,巩俐在公众面前更加完整地呈现了一个演员如何成为另一个人。
去年七月,巩俐被拍到现身中国女排训练场,身穿黑色运动服,头扎高马尾,造型干练利落。
在旁人的视角里,她时而托腮呈沉思状,望向赛场;时而埋头做笔记,全神贯注,俨然一位正在观看比赛的女排教练。
很快,巩俐扮演郎平这一电影角色的消息不胫而走。
为了体验角色,巩俐成了郎平的“跟屁虫”。
她经常出现郎平的行程中,观察后者讲解战术的神情和状态,四五个小时的训练课,也全程参与观摩。
下了训练场,从比赛现场再到新闻发布会,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只要郎平出现的地方,巩俐都在。
三个月后,路透照曝光。巩俐对人物特征细致入微的把握让公众为之惊叹。
从形到神,角色与真人都有近乎复制般的相似。照片里,只见巩俐脖子前倾,微微驼背且上半身中心后移,笔不离手。
走起路来身体后倾,就连手臂的线条都出奇相似。
与郎平朝夕相处的女排队员们也惊呆了,“她第一天走进来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惊呼,真的好像。”
今年巩俐有《花木兰》和《夺冠》两部电影上映,距离上一部由她参演的电影在国内公映,已时隔四年。
巩俐没变,她依旧是那个最专业的、老派的演员:
不管人物资料多么丰富,她都要留出充足时间体验角色,给自己充足的入戏空间。过去三十年里,她一贯如此,没有角色是例外。
1988年夏末,苏州观前街上的一家电影院门口,身着红色衣裳,留着参差不齐的刘海,眼神倔强笃定的“九儿”定格在了《红高粱》的海报上,那是巩俐最初进入公众视线的样子。
她并非这个角色的第一人选。
莫言笔下这个丰乳肥臀的角色,导演组最初相中的是史可。但她当时在南方拍戏没有档期,中戏老师便极力推荐了同班的巩俐去试镜——
彼时,大二女生巩俐其实更钟情话剧,她只是不好意思驳老师面子,便硬着头皮去了。
镜头里,巩俐浓眉大眼,嘴唇钝感丰满,五官身形颇为磅礴,一颦一笑都透着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她成了“九儿”,此后七年也成为张艺谋作品里的御用女主角。
张艺谋很敬业。
《红高粱》开头,唢呐奏响,尘土飞扬,轿夫颠着轿子走过黄土沟壑,穿过一片高粱地。这高粱,是张艺谋带着剧组人员边体验生活边浇地种植出来的。
1987年初,张艺谋来到高密,以每亩250到300元的价格,和农民签合同,种了一百多亩高粱。
当时莫言和大家一起赤膊上阵浇高粱,硬生生地用了一个多月把高粱催起来。逢至雨后,张艺谋时常蹲在农田边,听高粱骨节伸展时发出的脆响。
那一年夏天,总有大片火烧云,映着地下一片片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满目的鲜红热烈狂放,赋有层次,且生机勃勃。
剧组留出长达两个多月的备戏时间,这是巩俐关于《红高粱》最珍贵的记忆。
电影里有一场九儿挑扁担笑脸盈盈走过高粱地的戏,巩俐不擅长农活,之前也没挑过扁担,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多练习。
于是,她经常挑着两只木桶在县府招待所的大院里踱来踱去,导演要求水桶里一定要有半桶水,不能是空桶,因为空桶坠不下去,也颠不起来,呈现的视觉效果有失真实。
光是挑扁担这个动作,巩俐就练了一个多月,左肩膀磨破了,就换另一边继续挑,最后才呈现出若农妇一般娴熟的效果。
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巩俐与张艺谋互相成就。
正如《红高粱》电影主题曲唱的那样,“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以张艺谋陈凯歌为代笔的第五代导演以及巩俐等演员都在大胆地往前走。
1988年,《红高粱》在第38届柏林电影节上亮相并最终夺得最佳影片金熊奖,那是中国电影人首次在欧洲三大电影节中捧得最高奖项。
第一次站在国际电影节的红毯上,年轻的巩俐变现出超乎年龄与阅历的从容。
巩俐不囿于一隅。
《红高粱》之后,从《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到《秋菊打官司》、《活着》,张艺谋和巩俐联手,用中国式叙事和颠覆性表演征服了观众。
奖项随之而来,金鸡奖、百花奖、金熊奖、金棕榈奖、银狮奖等各项国际大奖都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他们一同迎来了电影创作的黄金时代。
巩俐是一个富有天资又保持笨拙的女演员。
她年少时就知晓自己的艺术天赋所在。她高考三次,皆落榜。1983年第一年高考,报考了两首山东师范院校的声乐专业,失败;次年,改报山东艺术学院声乐系,失败。
巩俐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看着女儿接连两次落榜,希望她放弃艺考,转投普通院校。巩俐没有听从,她一边打工,一边坚持备考。
时任济南军区前卫歌舞团团长尹大为是她的艺术老师,上第一节课时,后者就提出,巩俐站姿问题太大:偶尔叉着两条腿,一条腿还不停地抖动。他让巩俐转身站稳,随即掏出学戏曲的道具马鞭,对着她的腿就抽了下去。
“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有貌而没相,成不了演员。今天是第一课,受得了我的教学方法,明天八点半见,受不了,现在就说再见。”
巩俐瞪了尹大为一眼,随即摔门而去。尹大为本以为巩俐不会再来。谁知,第二天按照约定时间,巩俐准时出现。
就这样,在严厉的表演指导下,巩俐对朗诵、形体、唱歌、小品等各种表演形式皆有涉猎,并取得了很快的进步。
第三次报考志愿时,尹大为给了巩俐一个影响深远的建议:中戏上戏都应该冲一把。
巩俐听了。1985年,她顺利从700多个考生中脱颖而出,通过了中戏的专业考试。但由于文化课距离分数线差11分,中戏招生组特别向文化部艺术教育司提交申请,才把巩俐招进校门。
巩俐的中戏同班同学田有良曾回忆说:“她只要往前一站,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一展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就已经傻了。巩俐的自信,巩俐的气场,是相当罕见的。”
进入中戏,巩俐如鱼得水。她很喜欢话剧,即使后来拍电影,也一直保持着话剧演员的那套工作习惯,比如提前几个小时到片场,独自呆着,不聊天,不消遣,而是静静地沉浸在人物的情绪当中,让自己入戏。
她经历过单纯而热烈的创作环境。
拍戏前一天晚上,所有主创人员会聚在一起沟通,掏创意,把剧本聊得特别透的情况下再谈创作。
后来,这些流程不再是普遍操作。巩俐独自坚持。
拍《秋菊打官司》时,有一场在灶台前的哭戏,在剧本里只是大全景,巩俐也给足情绪,不停落泪,一遍一遍地进入状态;
拍《艺伎回忆录》时,有一个4秒钟左右的抛扇子镜头:双手转扇子,同时向上抛,待扇子落回后,再把扇子双双一合。一套动作,要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轻巧。为了这个镜头,巩俐每天扔扇子2000下,硬是从开拍到杀青练习了五个月;
拍《兰心大剧院》时,巩俐本可以拿女式专用枪,但她考虑到自己的身高和臂长,觉得用小枪显示不出危机感,倒是像挥舞玩具,便决定改为男用大枪。
使用大枪的难度大很多:重量沉,后坐力大。导演要求单手开枪,连续发射三发子弹时,手臂保持伸直状态且不能颤,达到稳准狠的效果。
因此,光是练开枪,巩俐就训练了整整两个月。
在女演员的成功里,老天爷赏饭吃给出的好皮囊,只是基础。巩俐似乎从不在意自己的美貌,相比那些只看重表情管理而毫无演技的后辈们,她古朴如化石。
“我觉得电影不是一个快餐的方式,需要细嚼慢咽,尊重电影。”在当下浮躁快节奏的创作环境下,巩俐显得格格不入,但她不肯迁就,也不会改变。
当巩俐离开张艺谋,“谋女郎”的身份也逐渐远去。
“谋女郎”期间,巩俐饰演的角色有着相似的内核:既有原始野性的生命力,又有让人安心踏实的母性力量。她们往往处于男权和礼教压迫的困境之中,却以倔强和无畏的韧性另辟蹊径。
1995年,巩俐和张艺谋合作《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之后,分道扬镳。
离开张艺谋的巩俐愈发独立。
她不依附于任何,也绝不饰演重复的角色。她合作过的导演包括陈凯歌、孙周、王家卫等人,扮演过艺伎头牌、毒枭、杀手导师等多种类型的角色。
2000年,凭借《漂亮妈妈》里饰演失聪儿子的单亲妈妈一角,巩俐将金鸡奖、金凤凰奖、百花奖等收入囊中。此后七年,她的得奖从未间断。
“我不会重复自己,或者重复别人的角色,就算重复也是不一样的。”巩俐在很多采访里都表达过,挑选剧本最重要的一点是角色是活的、复杂的、有挑战性的。
她带着野心闯进了好莱坞。华人演员在这里并没有太大的发挥空间,但巩俐以一己之力,努力打破了西方世界对于东方女性的刻板印象。
当商业票房前景极佳的《007》找她饰演美貌妖娆的邦女郎,她果断拒绝,转而是选择了同期抛来橄榄枝的《艺伎回忆录》,作为进军好莱坞的处女作——后者的角色远比前者复杂。
戏里,作为艺妓所最大的经济支柱,初桃高傲、妖娆却又偏执,不再是内敛含蓄的东方女性。
她憎恶仁田夫人以及置屋的一切,把最纯粹的情感寄托在了一无所有的恋人身上。当希望破碎,初桃一把火烧了置屋,将她的爱与恨、绝望与荣耀,一并埋葬。
戏外,巩俐从不迁就,抑或使自己演员的身份处于被动。
即便是在好莱坞拍片,也保持着深究角色动机的习惯。
“我不明白,就会一直找导演谈,”巩俐说,“角色是我来演,搞不清’为什么’,怎么能活在人物心里面。”
在西方人充满隔膜的东方想象中,巩俐的形象一次又一次刷新。她以温和的野心持续着自我对抗与打磨,这股东方式的生命力,也把她推向了更广阔的视界。
巩俐一直自诩“不是娱乐圈的人”。
为了保证演员的神秘性和完整性,她抵触任何可能会产生透支和消耗的活动。业余时间里,她会保证有质量的生活,以储备表演素材和能量。
她喜欢读人物传记,范围涉猎广泛,除了名人故事以外,一名普通的士兵,一个居于小镇一生的女人等等,她都爱看。读到真实的、直抵人心的细节描写,她还会记录下来。
另外,她一直保持着观察人物的习惯。出门遛弯时,她总会戴上墨镜,方便坐在街边看形形色色的人——真实世界里的人物行为,于表演者是最好的养分来源。
比起事事都做规划,她更习惯用顺其自然的方式迎接挑战,“对我来说,没目标就是一个目标。”
2014年,巩俐迎来了演艺生涯中难度最大的角色——《归来》中的冯婉喻,一位患有老年痴呆的知识分子,苦苦等待爱人归来。
这是巩俐和张艺谋时隔多年的再度合作,也是两人从未尝试过的类型。
对于巩俐而言,这个角色的挑战不小。戏中冯婉瑜患病已久,表演分寸很难拿捏,既要有层次感,又要在一丝一毫中去把握细节,从人物眼神到整个状态,都要调整到最精准的状态。
因为整个故事是建立在冯婉瑜的人物状态上,一旦失误,故事的可信度便会大幅度削弱。
巩俐准备了两个多月,她时常去养老院探访失忆症患者,每天和她们待在一起。
“拍了75天,每天都要呕心沥血,对演员而言这是一个从感性到理性的呈现。没有激烈的动作,但是每天演完以后躺在床上,心都会很累。你看着很平常,但是她要掉眼泪。”张艺谋说。
巩俐从患者的眼中读出了纯净和稚拙。老人们平和而温暖,好似没有烦恼,忘掉了大多过往,只是依稀记得激烈的、深刻的往事。
她把这些特征都植入到角色中。
无论是记忆短暂恢复、与爱人相拥时的泪眼婆娑,还是初闻爱人来信时的欢喜以及因惦念而渐渐转化成伤心,再有那行动迟缓、时常打颤的手和臂,巩俐都演绎得十分到位。
这一次,她褪去了往昔深入骨髓的倔强和刚强,呈现打动人心的柔软和挚诚。也正是这部戏之后,巩俐才将自己从“不错的演员”定义为“好演员”。
巩俐对演戏具有铁一般的执念。
如今,演艺圈的人都挤破脑袋争着全方位发展,她却拒绝任何横向的跨界行为,诸如担任导演、制片人等等。她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的心愿——“就把表演做好”。
顶着大众施予的“巩皇”的称号,巩俐在戏外保持着低调谦逊。而对于演戏,她自始至终保持着热烈、敬畏、开阔、决绝。
27年前,电影《霸王别姬》入围主竞赛单元,巩俐第一次在戛纳电影节的红毯上亮相,这也是中国内地女演员第一次走上戛纳。
这位年轻的女演员以一身简约的白衬衫黑裙造型惊艳四方,她昂首阔步,走出了睥睨众生的气势,或许,女皇气质在那时便已奠定。
只可惜,“巩皇”之后,中国电影圈再无这样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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