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前年拿下金曲奖最佳包装的乐队，目前是什么都先不做 | 创意在发生01
采访撰文/活腻@TOPYS
头图设计/MeiLing@TOPYS
采访地点/北京 Mplus Coffice
2016年，金曲奖最佳专辑包装奖颁给了昏鸦乐团的《一切不灭定律》，设计师林玮铭负责装帧，主唱李中立负责插画。
昏鸦《一切不灭定律》，设计/林玮铭 ©️昏鴉
最开始李中立就设定好了整张专辑的风格：一本成人动画书。而后萌生了为每首歌配上一张男主角肖像画的想法，但受限于预算，只能自己动手。你也许没料到，他其实也是位绘画零基础的纯素人。
昏鸦《一切不灭定律》的十位男主角，插画/李中立 ©️昏鴉
“肯定就是天赋，不知道为什么就画出来了。”他自夸时努力假装正经，“但如果你仔细看的话，你发现它的比例都是错的。他的手很小，眼睛也很小，但我觉得就是因为它有素人的气质，大家会喜欢这种不是科班出身的东西。”
做商业专案出身的林玮铭也是中立的大学同学，这回算是友情操刀。在时间与预算的限制下，他取极粗糙的荷兰麻布做网印，再以单色黑网印来处理插画，然后将男主角的鼻子挖空呈底衬的荧光桃红色，凸显暗黑的成人绘本风格。内页则选用了瑞典莱卡奇美纸150g，最后以桃红鼻子的处理将封面与内页的每个角色串联起来。
©️昏鴉
©️昏鴉
这张先有概念而后根据统一风格填词作曲的唱片，前前后后录了一年时间。相比起最新的作品《我们目前是什么都先不做》，则可谓慢工出细活。
前些日子昏鸦乐队受北京独立厂牌赤瞳音乐的邀请，用十天时间走访了大陆的六个城市演出与分享。趁着北京乐空间的开演前夕，我逮住李中立聊了聊，目前在做什么，又不做什么。
昏鸦，台湾乐团，名字来自2010年的一次咖啡馆脑暴会。当时的贝斯手想到什么讲什么，一旁的李中立就从中捉住了东方意味浓重的“昏鸦”一词，这像极了他中意的吉姆·贾木许电影里的情调。乐团的音乐风格随着年纪与心境的转变，越来越柔和内敛，没有从前那么凶猛，大多数听众也都是跟着昏鸦一路这么成长起来的。
成员：主唱/中立，吉他/辉彦，贝斯/杰霖，鼓手/易修，合成器、提琴/胖比，杂耍/大宽
2018.11.29 昏鸦于阿那亚礼堂 ©️在野照物所
“什么都先不做”，
是一种没有反应的反应
三月中旬，昏鸦一行人捎上行头，叫上录音师Jon Du，就去占领了新北市汐止梦想社区的一处舞台，用老式盘带与70年代前的器材，弹唱与录音同时进行，仅一周，就把上一张耗时一年的活儿给干完了。
这无关效率，只是行事风格的差异。“一开始我找Jon就是因为我很喜欢（音质）有很多毛边的东西。结果一录出来，哇真的这么毛，我花了好多时间去接受。像vocal也是，在两天之内全部录完。然后我听的出来有些地方其实没有那么准，就问他说能不能重录，他说就只能唱两次，你要记录那个最真实的状态。”
最真实的状态，对于摄影师而言可能是无滤镜无后期的照片，对于音乐人来说不过就是即兴收音一次完成，一切“大哉不完美”。也因为如此，中立建议听众朋友们把这份作品放作背景乐听，边听边洗碗洗澡或是码字都是不错的选择。
至于这颇值得玩味儿的专辑名字《我们目前是什么都先不做》，中立则笑言是从一名朋友咨询法律问题的脸书上借来的。“他完全不是要讲诗意的部分，我看到就和他说把这句话给我，这句话太棒了，就是一个态度，一个没有反应的反应。”这正好像极了乐队忙到受够了的现状。
昏鸦《我们目前是什么都先不做》，设计/苏群 摄影作品/尹杰 ©️昏鴉
这张写满了诗意与抒情的专辑，包装像是一封放了很久的情诗集，一生跌宕，却要送去你手里。延续了上一张“图配文”的思路，这次中立邀请了台湾摄影师尹杰，从他的作品中挑出十张与歌曲分别对味的摄影作品附着于歌词页上，并非百分百精致完美，却带有法式浪漫与随性的气味。再由设计师苏群一张张亲手撕开，存留住书信的余温。每一页的断痕都独一无二，“像每一次爱情，都是唯一”（非常会写的昏鸦脸书语）。
昏鸦《我们目前是什么都先不做》歌词页，摄影作品/尹杰 ©️昏鴉
同时设计上选用了法语手写体作第二语言，仿佛对上了眉目间暗送的讯号，反正没有人会在意英文译成的模样，不如任性将气氛烘托刚刚好。唱片的外部装帧则同上一张选用了布包，但设计师用砂纸将其一张张打磨成做旧泛白效果，增添些许从上世纪亲手递来的问候与情意。
昏鸦《我们目前是什么都先不做》，如同一本放了很久的情诗集 ©️昏鴉
也许你已经发觉，这是支特别爱在视觉上作文学处理的乐队，从第一张黑暗寓言体《寓言式的深黑色风景》到前文提到的成人绘本《一切不变定律》再到最新的抒情诗集《我们目前是什么都先不做》，也越来越多听众有言，昏鸦是在“用音乐的方式呈现艺术品”。
就比如我第一次看昏鸦演出时，就被台上戴着羊头面具时而唱跳时而吹弹，时而捣乱时而……没精神蹦跶就原地坐下歇息的舞者大宽活活拽去了注意力。这其实源于乐队成立初期某场吉他手缺席的现场，为了怕现场太无聊，就以类似祭典的歌舞形式包装表演，点蜡烛、铺地毯、用上奇怪装饰与印尼打击乐器，请来大宽戴面具即兴跳舞。如此一来便撮合成了现在的场面。
戴着羊头面具的舞者大宽，舞台呈现的浪漫气息与荒诞感同在 ©️昏鴉
也得益于大宽的加入，帮助听众叩开了通向奇幻梦境的大门，前两张作品中写实主义的歌词，听来也便不那么去皮见骨了。
在这些抒情诗里，
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
2017年初，台湾花莲的冬天还没冷到雪花从天而降，小木屋里的中年男人，循着自己定下的每晚零点前更新一首诗篇的规则，关上房门，不搭理妻儿的搅扰，挠头创作。四个月后，集了满满整个相册的诗文，删除归零。
还好我眼疾手快，残存些许，手机也够给面子，没来得及当机。
其中我最喜欢的莫过于这首《已读不回》，像极了寒冬中裹紧厚外套看透万千世事的哥们儿，十层衣裳下那颗持续跳动的少女心。
©️昏鴉
或是这首《每个清晨都得先死两次》，花上半小时在被窝里极速搜寻了一万个不用起床的理由之后，最终败给五十元的上班迟到罚款，仅耗时五分钟穿衣洗漱夺门而出。
©️昏鴉
这些全是李中立为了如今你们听到的这张专辑，逼自己练习的抒情诗创作。专辑中亦有许多他在花莲海面上、沙子堆底、闪电跳跃中、和儿子的对话里网住的日常诗意。
例如这首《Mooon》，就撷取了和儿子奇可的对话片段。
你问死掉了会怎样／我说会去另个地方
你问那里有河流吗／我说当然会有的啊
那也会有鸭子吗／当然应该也有的啦
那会咬人吗（应该不会吧）／那你会在那里吗
“那你会在那里吗？”四五岁孩子脱口而出的字句，排列组合无非主谓宾而已，却感情炽热浓烈得把每位父亲、甚至每个成年听众的心攥得紧紧的。题外话，这首歌的MV是由《谁先爱上他》的导演许智彦执导。
《Mooon》MV截图 ©️昏鴉
或是中立在整张作品中最喜欢的《帕芙洛娃》。
帕芙洛娃其实是一款甜点，来自新西兰的蛋白酥奶油水果蛋糕。他在歌曲尾巴拼贴了一段类似甜点教学的食谱念白，来补充说明这一段在趋于冷淡前需要费点心思加热回温的爱情故事，用迥然不同的写作逻辑将味道调和丰满。
首先我们将准备好的蛋白／放入搅拌碗里高速打发
在打发过程中慢慢地加入砂糖／直到表面出现闪亮的光泽
接著为了增添口感的层次／让我们加点vanilla and vinegar
最后放进烤箱内烘烤 然后静置／但在它完全冷却之前我们必须重来一次
或许又如这首只有两分三十秒，却以行星的轨迹比喻了四种感情关系的《巧遇》。极富空间感又剩了余地的留白，也正遂了中立想要“让听众可以投射自己在（歌曲）里面更多一点”的心意。
有时候 像两颗流星／一起往 夜空划去
也有时候 像两颗行星／永远无法 更加靠近
不论是杜斯托耶夫斯基还是堂吉诃德，在这张作品里你都能寻得从他们身上吸取了精气神儿的音乐再现其幽默灵魂。如此热衷于凭诗营造意境的李中立，也坦言平时看最多台湾诗人夏宇的诗。
“其实她所有作品里面我最喜欢的，是《摩擦.无以名状》的序。
她在讲有水电工来修水管，不小心掉了一盒法文说明书。因为法文和说明书，对她来讲都与诗一样，然后她就自己翻译。然后翻译到最后一句，她写‘对冷是聋的’。然后她就非常开心，开心了一整个下午。到了晚上才发现，哦她翻错了，其实那个意思是：冷时焊接。
我觉得哇这太棒了，居然会有人有品味玩文字到这个地步。这是我很希望在新专辑里面做的尝试。”
夏宇《摩擦.无以名状》 ©️九份借山書房
从前擅长的宏大架构叙事体，到如今专精的小而美抒情诗，除了开放听众更自然地让自己躺进歌曲里，还因于中立对新鲜感的追求使然。
“因为以前上过的剧本课总是强调故事里头要有铺陈有冲突有和解，所以在前两张专辑里头可以听到很多这类的东西，或是设计不和谐音到和谐音的转换去呈现歌词内主角的心境。”从影像工作者与前广告人身份走出来的中立，过去习惯经常用太多影像的工作方式去揣摩歌曲，如今也觉腻味了。
而这么久以来，不论是昏鸦的作品呈现或是舞台表现，其中的幽默感却一直流窜于他们的言谈、创作或是行为方式之中，似是一种入世之后唯一与世界达不成和解的倔强调侃。
当问及如何培养这份难得的幽默感时，他却直言：还真不太确定。“但我有个幽默感非常高深的朋友曾经仔细地研究外国脱口秀像Dave Chappell或是研究伍迪·艾伦每句电影对白，从中发现他们笑话的方程式，然后每天试着在与他人的对话中套用，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惊涛骇浪前的男主角，
喝着无限量咖啡开民宿
写到这一部分，还真不是想老套地写一个中年男人厌倦都市繁华，收了行李带上妻儿与猫，重返家乡的故事，虽然前情提要也差不多这样。
我当然也会冷不丁地问上中立一句，搬回花莲的生活是否有提供给他新的灵感启发？
答案出乎意料。“让我认清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眼前的中年男子，身处北京市中心的咖啡馆，中长发，络腮胡，眼里有光，黑圆礼帽与黑长外套相得益彰，超脱感与都市感互相掺半，不用丢人群里都知道，这人，不太一样。
李中立在台南 ©️昏鴉
打开门就能收获太平洋的一角，透过窗子有机会瞧见暴风雨中的闪电贴着海面舞蹈，他也早早买了高级的帐篷与各类关于野外露营的生活方式杂志，结果，一次都没派上用场。
可是他也遂心愿有了间不大、但足够有个人风格的民宿“Miaoko Hostel”，最近又张罗了一家名叫“龙宫”的咖啡馆。
Miaoko Hostel的开放式客厅 ©️Miaoko Hostel
Miaoko（音同“庙口”）就坐落在七星潭的庙口前。中立提供各式各样疯狂的想法，曾是室内设计师的太太诗诗就把它们纳入设计图安排实现。俩人秉着“当年村上春树也是这样辛苦开店”的信念筹备资金，用了七个月改造了这座父母留下来的老房子。
今天的Miaoko，开放式的客厅被小木屋、通铺房和小阁楼三面环绕，样式繁多，但味道却很一致。展览或是小演出偶尔会来敲门，但恣意的度假感从来不会缺席。
住宿请认准Miaoko Hostel的招牌 ©️Miaoko Hostel
Miaoko Hostel的小阁楼行军铺 ©️Miaoko Hostel
“最初的想法是越战时期位于越南的美军宿舍风格伴随一点法国殖民的痕迹，再加一点尼泊尔登山客住的那种木造的神秘感，但里面的色彩却全是来自Miaoko外台湾老牌坊的低明度粉色。”
咖啡馆龙宫紧挨着Miaoko，中立想要创造一个类似水帘洞、带些奇幻但够简约的空间，让人可以掉进去。于是空间和名字就应运而生。
龙宫的前身是栋铁皮屋，原先预想好的名字就叫“惊涛骇浪前的我喝Café”，无奈字数过多不宜成为店名。于是这个空间，就依着如此概念，生出了一整面混凝土佐以木结构的书墙、一排八十年代气息浓郁的卡座和一堆费心思淘来的二手家具。
“龙宫”咖啡馆内景，随处可见错落摆放的二手家具 ©️龍宮
龙宫内颇有八十年代复古风情的卡座 ©️龍宮
咖啡馆内混凝土佐木结构的书墙 ©️龍宮
对了，店里也有卖帕芙洛娃。
中立平日的生活，不外乎顾家又顾店。晚上趁着儿子入睡后，差不多凌晨开始将日常的琐碎灵感记录加工，待到日出亲吻地平线，朝霞渐染半边天，才收拾收拾起身送奇可上学，又或是回窝做梦。“我一定要把画背过来靠着墙放，不然我儿子看到了又会说‘Daddy你怎么又偷偷画’。”
奇可出生以后，中立的时间变得越发细碎，却也逐渐领悟了时间与陪伴的难能可贵。在日出与日落间枕着太平洋的海风，做几杯拉花都携带罗曼蒂克气质的咖啡，口袋里揣上极简主义沿着海岸线慢跑七八圈，或是陪着孩子把厚厚一沓白纸涂满天马行空的图案。一切平常得像是隔壁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打边炉看月亮，可男主角心中却一直住着三五文学影像大家，与一棵已经破土而出、即将开枝散叶的艺术探索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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