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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的精神现象——黑格尔和拉康

居飞 哲学基础 2022-09-24


 

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公元1901年4月13日—公元1981年9月9日),法国作家、学者、精神分析学家,也被认为是结构主义者。出生和逝世于法国巴黎。拉康从语言学出发来重新解释弗洛依德的学说,他提出的诸如镜像阶段论(mirror phase)等学说对当代理论有重大影响,被称为自笛卡尔以来法国最为重要的哲人,在欧洲他也被称为自尼采和弗洛伊德以来最有创意和影响的思想家。

欲望的精神现象——黑格尔和拉康

居飞

原载《西藏大学学报》2004年第2期 P72-77页


弗洛伊德有关无意识的思想是建立在一个表象理论的基础上。就表象系统而言,一个是具有元心理学的优先权的是无意识的物表象系统(Thing-representation),另一个是意识一前意识的独立的词表象系统(word-representation)。词表象不是语言符号,它表达的是一个词的听觉特征。语言在弗洛伊德这里是后天习得的,在人格的构成作用中是次要的。在整个临床及文化领域,语言更多的是被考虑成一个工具性的语言。而无意识作为物表象的区域是不同源于语言的词表象的。症状的产生是物表象找不到相应的词表象,而导致被压抑。但是弗洛伊德同时又认为:只要把无意识的创伤恰当的翻译成意识的,症状就会消失这儿就存在一个问题:意识不等于语言,能意识的不一定就能被说。即使弗洛伊德在后期考虑到意识阶段也存在着物表象,但是这些物表象也必须被翻译成词表象,症状才会消失。这里的最核心的问题是:为什么只有通过说,症状才会消失?梦的理论是弗洛伊德最大的贡献,但是同样梦也必须通过述说,意义才会呈现。


拉康在继承弗洛伊德学说的同时,思考并试图解决弗洛伊德所遗留下的问题。在一个语言学的基础上,他重新思考并阐释了精神分析的基本概念。相对于自我心理学派想把精神分析纳入心理学体系的企图来说,拉康强调,精神分析的基本实践是话语的实践,是关于话语及其意义的学科。在此基础上,拉康重新阐发了弗洛伊德的关于欲望的学说。



拉康指出“在有关欲望方面,我们觉得不可归结为请求(demander)的理由,也同样使它不等同于需要(besoin)。简洁地说,欲望是述说出来的,而正是这一点,它是不可被述说的,我的意思是指在适合它的话语中,伦理的,而非心理学的话语中”。这段话中,拉康首先将欲望、需要和请求区分开。需要是指人机体的需要,隶属于生理学的范围。请求是指对爱的请求,它涉及的是一种人际互动。而欲望则诞生于需要和请求的裂缝中,“在请求与需要分离的边缘中欲望开始成形”。孩子进入欲望的领域,只有在需要的对象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因此这些对象的剥夺便成为欲望的原因。这些对象被拉康称为“客体小a (objet-a)”,在拉康那里客体小a被视为欲望的原因,而只有在身体的碎片的形式下,客体小a才能被验明。它可以被还原为四个:吸吮的对象一乳房,排泄的对象一粪便,声音及目光。



其次,拉康将欲望和话语联系起来,欲望是登录在话语中的缺失,只有在话语中才能成为欲望。在需要得不到满足而转向请求时,请求将欲望与语言形式的条件联结起来,从而泄露了欲望的真实意义。因为请求已属于语言的领域,在孩子对母亲的请求中,这个请求只有以话语的方式才具有其意义。通过这一互动,母亲将孩子放在话语和语言的领域。这也就是说,在对母亲的请求中,客体的缺失由母亲的缺失所代替,“母亲到底希望我成为什么,她才满足”,因此欲望就是对母亲欲望的欲望。而母亲欲望又是由整个语言文化所塑造,于是登录在话语中的欲望得以产生,同时孩子也以欲望着的主体被构成。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拉康多次强调:欲望总是同时处在请求之上和请求之内。



接着拉康又阐述到“人的欲望是大它(Autre)的欲望,在这里“de”给出的是语法学家所说的主格的规定。”这就是说人是作为大它来欲望的,规定人的主体性不再是自我意识,而是自我意识之外的的无意识大它在拉康那里有多重的含义:一是语言、能指的场所、象征性、能指的宝库;二是分析家与被分析者的场所、因此是分析对话;三是无意识,能指元素所构成的无意识是作为主体的另一个主体的大它者;四是第三者,诚意的保证;五是小写的母亲或者大写的父亲。这里拉康建立起来的主体理论构成了与传统哲学的极大差异。传统哲学的主体理论总是建立在自我意识的基础上。而无意识与意识之分不再是一阶意识和二阶意识之分,也不是先验意识与经验意识之分。他们处于本质截然不同的两个领域。无意识的主体不再是一个更深度心理层次上的“我”,而是“它”,一个绝对的它者用精神分析的术语说,孩子的欲望是母亲的欲望,母亲的欲望是石祖(Phallus),孩子就认同石祖,尽管孩子和母亲的欲望都是无意识的。“人的欲望在大它的欲望那里得到其意义,并不是大它控制其想要的东西,而是因为他的首要目标是让大它承认他”。



在拉康关于主体的构成中,语言不论在时间还是在作用都被考虑为在先的构造机制。由于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学说的影响,语言更多被考虑成是一个他在的机制。而逻辑上的必然结果就是主体的他人化。这种悲观的主体论导致拉康经常被看成是一个反人道主义者。但是当我们说主体被异化,或者主体是分裂的,实际上已经假设了一个先在的主体,只是后来才被异化,有没有可能回到原初的状态?在拉康看来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人在出生前,已经被能指网络化了,父母已经开始谈论他,给他起名字,构想他的将来。而我们平时所说的“我”在语言系统中也仅仅是一个指示主体的能指。“在这个定义中,主体只是一个转换者或者指示物,它在话语的主语中指示当时正在说话的主体”。


德语中表欲望的词有三:Wunsch、Begierde、Lust。根据《德华大辞典》,Begierde和Lust的含义除了一般的愿望和希望外,还含有情欲和性欲之义。英文中表欲望的有词:Desire。法文中表欲望的有一词:Désir。根据《法汉字典》,Désir:的意思有三:一是愿望、欲望。二是所想往的东西,三是性欲、肉欲。


《精神现象学》是一部描述人类意识在经验中的纯粹逻辑发生的著作。精神现象学作为一门科学不是有关历史中若干历史形态的演进和发生的学科,而是正如黑格尔最初使用的标题所述是关于“意识经验的科学”。也就是说:意识作为一个现象,是怎样在经验中开展和实现自身的。黑格尔的“欲望(Begierde) ”概念是在意识从意识转变成自我意识的过程中提出的,它构成自我意识在确定自身的真理性的基本动力,是自我意识试图在作为知识运动的概念和知识的对象之间的统一的欲望。



精神分析学在弗洛伊德开始就把“欲望(Wunsch)”作为基本概念之一,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弗洛伊德关于梦的基本命题“梦是被压抑的欲望的表达”。由于弗洛伊德的工作领域与考虑到人类学中的“乱伦禁忌”的普遍性,弗洛伊德将欲望看成是儿子早期的指向母亲的性欲望。拉康在精神分析学日益蜕变成一门关于自我的心理学的趋势下,提出“回到弗洛伊德的口号”。在肯定弗洛伊德关于无意识的伟大发现的同时,拉康则重点解决另一个问题“语言何以能消除症状?”。由于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拉康在承继弗洛伊德的理论时,又在一个语言科学的基础上发展和阐释了精神分析学。







黑格尔“欲望”一说是在《精神现象学》的第四章“意识自身确定性的真理性”中出现的,这一章描述的是自我意识如何获得他的真理性。在最初意识阶段中,不论是知觉的具体事物,抑或知性的力学的范畴,都不是自在的,而是一种为他物存在的对象也就是说:真理性不存在于知觉中,也不在知性中。“意识本身才是真理”。



此时意识以自身为对象,真理存在于作为概念的意识和作为对象的意识的统一,因此意识真正加入真理性的王国——自我意识中。真理在知识学中就是概念和对象的符合,而这两个都存在于自我意识中,于是“自我是这种关系的内容并是这种关联过程的本身”,从而精神在自我意识中第一次找到他的转折点。但是由于自我意识刚刚从感性的、知觉的世界的存在反思上来,作为对象的自我,仍然是一个他物的自我实体化。概念和对象的差异仍然存在。如果这个差异不被扬弃,自我意识就不是自我意识。因此“自我意识在这里被表现一个运动;在这个运动中他和他的对象的对立被扬弃了,而他和他自身的等同性或统一性建立起来了”。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论述如下:



首先:自我意识就是欲望一般。自我意识的真理性和自我意识的现象是有差异的。自我意识的真理性是以自我意识和他自身的统一为本质,而自我意识的现象则是自我意识在各个形态中的运动和表现。正如黑格尔所言“因此感性世界对自我来说是有持存性的,不过只是现象或异于自我意识而本身没有存在的东西”。因此“自我意识必须以这种统一为本质,这就是说,自我意识就是欲望一般。



其次:欲望的最初对象是生命。现在自我意识的对象已经由否定性的自然对象变成感知觉性质意识自身,就对象而言它就是生命,即那个在他本身或者说对于我们而言同样的是返回到自身的存在。生命的存在表示不同于感性和知性的存在,是在反思中回到自身的存在,是真实的作为个体性和普遍性的统一而存在的生命。此时意识就分裂为自我意识和生命的对立。而且由于生命作为对象的否定性,是独立的。因此“如果说自我意识首先是欲望,因而他就会经验到他的对象的独立性”。



再次:欲望的对象事实上是不同于自我意识、欲望的本质。生命作为返回了的统一,是包括所有扬弃的成分在内的。是作为类而存在的统一,生命的整个过程作为类是相对于一个他物的统一,而他物也就是意识但是这个作为类的生命最初是以简单的本质而存在,是以纯粹自我为对象的,对于他差别是不存在的。自我意识作为欲望一般是需要扬弃生命才能确信他的存在的。他需要消灭那独立的对象,才能确信他自身的真理性。但是在这种扬弃中,对方如消失了,便构不成扬弃。欲望和欲望的满足是以对方的存在为前提的。这里就构成了欲望现象的悖论。因此“由于这种关系它毋宁又产生对象并且又产生欲望。欲望的对象事实上是不同于自我意识、欲望的本质”。这句话精辟的刻画了欲望的悖论状态,包括两层含义:一、是自我意识的真理和现象的矛盾。也就是说,自我意识作为欲望的真理是需要肯定对方的不存在,但是自我意识的对象又必须存在,否则便构不成欲望。二、是欲望本质不同于欲望的对象。欲望的对象当然是生命,而欲望的本质则是自我意识。



最后:欲望的“生命一意识一另一自我意识”的精神对象序列。显然黑格尔并不会停留于此,自我意识尚需在反思的道路上继续前进。现在能解决欲望悖论的唯一条件就是对象既独立,又能被扬弃。只有一种情况:对象自身扬弃自身,在保持独立的同时,又作为否定性的东西为对方存在。因此“由于对象本身是否定性的,因而它同时是独立的,所以它是意识”。



从上述我们可以发现:欲望的本质是自我意识回到自身,而欲望的对象在逻辑上是依生命——意识——自我意识演进的。但是这里似乎存在着一个问题:就精神现象的本质而言,生命和意识是类本质,而自我意识则是逻辑性的个体本质。自我意识作为欲望的本质是对一个个体本质的欲望,但在对象的演进中却是从两个类本质的欲望,变成对另外一个自我意识的欲望,在这个过程中存在着在个体性和普遍性跳跃所留下的逻辑上的裂缝。黑格尔并不停留个体性和普遍性分裂的阶段,他试图在历史的发生中通过对立面的统一和扬弃,让个体性回到作为类的普遍性,同时这一过程也是普遍性在得到实现的过程。而整个精神现象学也就是精神自身给出自身,普遍性和个体性得到统一的辨证逻辑系统。







“欲望”同时也是精神分析学的基本概念。保罗·利科认为精神分析从语言学角度讲就是一门“欲望语义学”。弗洛伊德通过梦的研究提出:梦是被压抑的欲望的满足。“在弗洛伊德的动力学概念中,欲望是防御性冲突的一极,它根据原初过程(primary process)的法则,通过重建与满足的最初经验相联系的符号或者征象而趋于达成。精神分析以梦为模型而展示出欲望是在妥协的形式下存在于症状之中”。这就是说欲望的直接满足是不可能的,它只能通过梦或者幻觉的形式得到满足。原因在于欲望的对象不像需要的对象或者是感知的对象,不能在现实中得到表达的,幻觉或者梦的满足只是不同程度的补偿性的满足就儿童而言,其欲望的对象是其母亲,由于普遍性的乱伦禁忌法则的建立,儿童只能将欲望压抑,而代之以各种各样的变形的象征的表达。







从上文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有关欲望的性质还是欲望的产生机制,黑格尔和拉康具有极大的类似性。首先在欲望的性质上,黑格尔和拉康都指出:欲望不等同于需要,不是对某个感知对象的欲望。欲望作为人类的一基本精神现象自然得到了若干思想家的关注。但是从亚里士多德一直到康德,他们一直将欲望和理性对立起来,欲望仅仅是自然的需要。只有黑格尔认识到:欲望不仅仅是生物性的需要,同时它也是理性的动力,自我意识是欲望着的自我意识,欲望现象的本质是不同于欲望的对象,而拉康在这点上继承了黑格尔的思想,但是他则更强调欲望是无意识的主体的欲望欲望不是对一物的欲望,也不是对他人的欲望,而是在众多对象性欲望中包含的一个最根本的对自身的欲望
其二在欲望的产生机制上,黑格尔认为欲望是在意识从意识转变成自我意识的过程中诞生,它构成自我意识在确定自身的真理性的基本动力。拉康则认为它诞生在需要和请求的断裂中,是由“大它”决定的欲望。同时拉康也在此基础上加上了精神分析的色彩。拉康认为:不论是孩子还是母亲的欲望首先是性的欲望。此处的性不是一种指一种生理的需求,而是在象征性下的一个表达。因而在欲望的语义序列中,性欲望则首先被考虑。而这个语义序列的特殊性随文化差异而表现不一。尽管文化的差别的确构成了东西方欲望核心语义的差别,但是此差别只有建立在欲望的根本现象上才能可能,而在此基础上,不同欲望现象的特殊表达也才成为可能。这样的话,我们才能回到欲望本身,也才能在一个共同的根基上讨论文化的差别问题。就精神分析技术首先是倾听而言,倾听才可能是对主体的欲望的倾听。




在黑格尔那里欲望的对象序列是:生命——意识——另一自我意识,欲望的最初对象是生命。而拉康欲望序列则是:客体小a——石祖——母亲,欲望的最初对象是客体小a。这两个序列之间有个对应性的关系。客体小a是自身缺失的客体,是导致欲望的原因,而母亲作为一个他人。客体小a作为对象是不同于生命的,但是为什么有这样的差异呢?

生命在黑格尔那里是作为类本质而存在的,是以纯粹自我为对象的感知的一个统一体。而拉康首先考虑到语言的优先性,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主体被异化,作为反思上的或者直观的生命就被忽略。生命在黑格尔那里是自我意识对自身感知体的一个扬弃和统一,是以纯粹自我为本质的生命,是自在的作为类本质存在的生命本身换句话说,语言是决定主体的他在的类本质,而生命则是决定主体的自在的类本质。而拉康由于过多的考虑到语言的时间和逻辑上的优先性,而否定了作为自在的类本质的生命阶段。

从此我们可以看到20世纪哲学的转向对拉康的影响。欲望作为伦理学的一个基本概念,拉康和黑格尔都在新的基础上赋予了不同的意义。黑格尔试图把本体论建在认识论的基础上,欲望不再属于感性的领域,而是整个理性领域的动力因。但这样一来生存的意义就被局限为理性的认识的意义。真正生存的意义却越来越远。黑格尔的理想是通过认识的关系来建构世界的概念图式,因而他认为生命的欠缺是知识的未形成而导致的,但是仅仅通过认识能解决生命的意义吗?他物只有成为人的认识对象,才能成为他物吗?

现代哲学是伴随着对黑格尔哲学的反思而诞生的。拉康在现代哲学和语言学的影响下,重新思考了精神分析的欲望学说。欲望源于主体的缺失,而语言在构造了主体的同时,也构造了缺失。因此拉康的欲望不再是认识的欲望,而是建立在话语基础上的对主体自身的欲望。而只有在此欲望的基础上,黑格尔式的认识的欲望才得以构成。对知识的执着必然会导致主体本身被遗忘,因此在拉康看来,黑格尔哲学中的“自我意识”是以幻觉的方式被构成,黑格尔的理性主义就必然表现为一种理性的“疯狂的普遍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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