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被舞弊疑案重创的人生
撰文|黄大拿
唐伯虎不仅仅是风流而已，还有大智慧
自从发明了“考试”这个东西，舞弊就如影随形。
一考定终身，舞弊毁一生。
古往今来，罕有例外。
来看看大才子唐伯虎被舞弊疑案重创的人生。
一
“学霸”也舞弊？
从古至今，中国都是一个崇拜才子的国度。
屈指数来，在一般中国人这里，哪个才子的知名度最高？
很可能是明朝的唐伯虎（唐寅，字伯虎）。
之所以如此，自然因为唐伯虎有雄厚的资本：唐氏诗文书画皆精，在绘画上与沈周、文征明、仇英并称“吴门四家”，又称“明四家”，在诗文上，则与祝允明、文征明、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
唐伯虎生在苏州，其《阊门即事》一诗写尽苏州繁华，俨然是苏州的代言人。（参看本号文章，链接：《明朝一线城市，除了北京，你很难猜到！》）
也因为唐伯虎点秋香的传说。这个故事当然是附会的。但需要知道，故事很早就开始流传，并不是出于今人的杜撰。
古人为什么有意给唐伯虎附会这个故事？显然出于善意：因为喜欢得了不得，就要在唐伯虎身上加一点美丽、好玩的故事。
由此也能证明，不仅是今天的人崇拜唐伯虎，其实在古人那里，唐伯虎已经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了。
这么多人喜欢唐伯虎，自有道理。
按照《明史》上所说，唐伯虎属于天才无疑。
唐伯虎少年时代不怎么读书，也不在科举上下功夫，每天和家乡的狂生们一起纵酒。朋友祝允明严肃批评了他，“乃闭户浃岁，举弘治十一年乡试第一。”
“浃岁”是一年，“乡试”是科举中省一级的考试。闭门读书一年，就在省级的考试中拿了第一，成为一省“举人”中的头名，俗称“解元”。天生的学霸啊。
学霸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勤扒苦挣型，每日头悬梁锥刺骨，以此而得高分，一种是轻描淡写型，平日看他喝酒撩妹打麻将一样都没落下，但每逢考试总是位居前茅。
毫无疑问，人们都会尊敬前者，而膜拜后者。古人同样如此。
乡试一战，唐伯虎的学霸之名流布全国，连京城的大佬们都知道了。
《明史》记载，因为取中了唐伯虎这个奇才，乡试主考官回京之后，兴奋之情仍无法平息，于是将唐伯虎的应考文章给同僚们欣赏，其中有一个人是官居副部级的礼部右侍郎程敏政。程敏政同样击节称赞。
按照科举制度，“乡试”之后，录取者要到京城参加由礼部主持的中央级“会试”。这一次，会试的主考官正是程敏政。
人们常常感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现在伯乐、千里马凑到了一块儿，唐伯虎的运气可谓好到了极点：
然而事实的发展殊出人意料，“会试”偏偏成为唐伯虎的滑铁卢。
二
唐伯虎为谁背了锅？
会试考试刚一结束，还没等到发榜，平地起了大风波。
有人站出来指责考试舞弊！
被指为舞弊的有三个人，一个是主考官之一程敏政，一个是唐伯虎，另一个是参加考试的举人徐经。
徐经是江阴的富豪，和唐伯虎是同榜的举人。据明人笔记《尧山堂外纪》所记，乡试期间，徐经对唐伯虎非常殷勤，“遂同舟会试”。
唐伯虎和徐经，就是偶像和粉丝的关系。但是粉丝也常常会坏了偶像的大事。
《明史》中《唐寅传》说，徐经向程敏政的家僮行贿，得到了会试的题目，事情败露之后，言官弹劾程敏政，牵连到了唐伯虎，遂成为科场大案。
可是，同样是《明史》，《程敏政传》又说，所谓舞弊一案的内情，“事秘，莫能明也”。
看来，修《明史》的清人虽然稽核了很多史料，但最后还是觉得难以定案，只能含糊其词。
的确，即使是现在看来，这也是一起疑案。
参加会试的举子很多，为什么偏偏指责徐经、唐伯虎有贿买题目的嫌疑？
弹劾者举出了一个理由：“徐经、唐寅预作文，与试题合”。
官方的调查又给出了一个理由：徐经曾经携带礼物谒见程敏政，而唐伯虎则曾经请求程敏政为自己写文章。
这两条理由显然都不算十分过硬。
事后唐伯虎给好朋友、大画家文征明写信回忆他受审的情况时说：“身贯三木，卒吏如虎，举头抢地，涕泗横流”。在官方的刑讯逼供之下，唐伯虎、徐经招供内容的可信度无疑会大打折扣。
更重要的是，程敏政只是主考官之一，事后查明程敏政并没有取中唐伯虎和徐经二人的试卷。
查来查去，无法定谳，实际上最后是糊涂结案：主考官程敏政被勒令退休，出面弹劾的官员遭到了降级处理，而唐伯虎、徐经终身不能参加科考。
算是法外开恩，朝廷另外给了唐伯虎一个做小吏的机会。但是才大志高的唐伯虎怎么可能屈就呢？唐伯虎放浪江湖的生活由此而开端。
谁在向大才子打黑枪？唐伯虎又在为谁背锅？
据说是同乡的另一个才子因为声名稍逊，嫉妒唐伯虎的才华，策划了这一场阴谋。
或曰科场案打击的对象是主考官程敏政，有人觊觑其官位，想取而代之，唐伯虎不过是躺枪而已。
众说纷纭，也各有一定道理。但是除此之外还需要了解科场舞弊案的背景。
明朝防范科考舞弊很严格，然而舞弊却始终无法杜绝。考生带夹带、泄题甚至换卷子，今人熟悉的这一类舞弊方法，明人都尝试过。
既然舞弊常常防不胜防，朝廷就想到了一个打击的方法：宁枉勿纵。
由于事出有因，处理时又宁枉勿纵，只能说唐伯虎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三
诗家不幸读者幸
一场科考舞弊疑案改变了唐伯虎的人生。
没能进入仕途，经济上或难免困窘，未免是一个重创，但有失必有得。
唐伯虎天性不耐拘检，现在朝廷一纸命令让他与官场绝缘，生活得更为率意。由于有了更多的时间专力于诗文艺术，其声名也越来越大。
清人赵翼于《二十二史札记》中曾经大为困惑，说唐伯虎等吴中名士“放诞不羁，每出名教外”，“宜足以取祸”，然而不仅明朝的达官贵人争先恐后地要拜识他们，就连藩王们也都以能和唐伯虎等人结交为幸运，这不是天大的怪事？
赵翼生活于拘谨之乾隆朝，其叹羡晚明的名士风流，显得有点大惊小怪。但从人物与时代的关系考察，可以说既是时代造就了唐伯虎们，也不妨说唐伯虎们成就了一个时代。
提到唐伯虎和藩王，《明史》上记录了一件趣事：
宁王朱宸濠十分仰慕唐伯虎，遣人持百金至苏州将其聘来做贵宾，起初“待之甚厚”。但半年后宁王就将唐伯虎打发回了老家。
原来每次宁王派人上门送礼物的时候，唐伯虎就裸体坐于地上，两脚叉开，以手弄其阳物！
上门送礼的人回去向宁王报告，宁王曰：谁谓唐生贤？就是一狂生嘛。赶快打发唐伯虎回了苏州。
这段故事奥秘何在？最后一句道出了天机，“未几宁王起兵矣”。
宁王心怀不轨，准备起兵造反，唐伯虎一去就看出了端倪。他不做出一副疯子般的动作，宁王怎么可能放他走呢？
看来，唐伯虎不仅仅是风流而已，还有大智慧。
拒绝装腔作势，还有大才华和大智慧，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会不逗人喜欢？
设想一下，假若参加会试时的唐伯虎运气好一点，最终高中，如愿进入官场，又会如何？
大官僚唐伯虎，多半会从中国人的偶像榜中跌落了。
昔人曰“国家不幸诗家幸”，在唐伯虎这里，应该是“诗家不幸读者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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