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专栏 | 经济学家看科举

而一个地区至松木或竹子产地的水路里程，正是科举考试的工具变量。

—— 经济学家看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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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今晚报2021-08-13

始于隋代大业三年，终于清代光绪三十一年，科举制在中国一共延续了1298年。史学大家钱穆先生在《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一书中指出：“科举制度……在明清时期它走向了僵化，但切不可因此把它看轻，它对于中华文明的贡献，是不可否认的。”然而，不少经济学家似乎并不认同钱穆先生的观点。

例如，著名经济学家林毅夫指出，在科举制下，天赋较高的人醉心于应试做官，或者进行人文研究，缺乏学习数学知识和进行可控实验的激励，以致科学革命不可能发生。鉴于科学革命是工业革命的先导，科举制就成为解开“工业革命为什么没有发源于中国”这一李约瑟之谜的钥匙。

又如，另一位著名经济学家蔡昉认为，科举制堵上了有利于科技创新的人力资本积累道路，因为在这种精英选拔体制下，“表达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认同，论证皇朝统治的合法性……成为精英人才的晋升之途。而科学技术、工艺技能则都成为奇技淫巧，耻与人言”。

不过，“10位经济学家会有11种不同的意见”，要让经济学家们达成共识并不那么容易。2020年，陈婷、龚启圣、马驰骋等三位经济学家在英国《经济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很有影响力的学术论文，就颇有为科举制“翻案”的味道。文章认为，在科举制下，知识和人才受到极大尊重，而这一文化特征泽被后世，对当代人力资本积累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一个初步证据是，研究发现，明清时期进士占一个地区总人口的比例越高，则2010年该地区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越高。但众所周知，相关并不一定代表因果。为此，作者们进一步利用比较高级的统计分析技术，来论证此处的相关关系是因果关系。抛开技术细节，仅从逻辑链条看，文章的论证其实并不复杂。接下来，就让我们从中国的印刷术说起吧。

大约从14世纪开始，中国主要以松木和竹子为原料，生产油墨和纸张。为了节省运输成本，原料大多通过水路运输，而印刷中心的设置也应尽可能地靠近松木或竹子的产地。这意味着，一个地区至松木或竹子产地的水路里程越短，则这个地区越可能成为印刷中心。在古代中国，一个地区成为印刷中心，堪称该地区读书人的福音。那三位作者对此的解释是，读书人要从竞争激烈的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除了熟读四书五经典籍，往往还需要阅读一大摞参考书，而身处印刷中心的读书人在获取参考书上无疑占得了先机。

综上所述，我们可推测：一个地区至松木或竹子产地的水路里程越短，则这个地区越可能在科举考试方面领先。这一推测被那篇文章中的经验证据所支持。现在，我们问一个重要问题：从理论上看，一个地区至松木或竹子产地的水路里程与2010年该地区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存在直接联系吗？不得不承认，即使大开脑洞，我们似乎也难以想象在这两者间会存在理论上的直接关联。

但令人惊讶的是，那三位作者发现，事实上，一个地区至松木或竹子产地的水路里程越短，则2010年该地区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越高。那么，如何解释这一事实呢？文章给出的答案是：这一事实正是科举制对当代人力资本积累产生积极影响的有力证据。其基本逻辑是，一个地区至松木或竹子产地的水路里程越短，则越可能在科举考试方面领先，而由此形成的尊重知识和人才的良好风气会一直延续下去，使得这个地区在现代也重视教育。

这一事实所构成的证据之所以有力，是因为如果不存在从科举制到当代人力资本积累的因果关系，我们就很难解释，一个地区至松木或竹子产地的水路里程与2010年该地区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在理论上风马牛不相及，但在现实中却为何会显著正相关。在实证经济学中，通过上述论证逻辑来识别事物间的因果关系，就是所谓的工具变量方法，而一个地区至松木或竹子产地的水路里程，正是科举考试的工具变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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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姚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