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问题 | 第15期
提起古希腊，人们往往会想到那是一个奉行民主制度的地方。实际上，这是一种误解。
民主制在希腊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城邦中并不盛行，甚至在众所周知的雅典也不是一直盛行的。但是，在今天，我们更多谈到的是雅典的民主政治，并把它当成现在流行于全世界的现代政治的最早摹本。伯里克利（Pericles）著名的《阵亡将士国葬典礼上的演讲》（Pericles' Funeral Oration）被频频引用。讽刺的是，正是全文引用伯里克利演说的历史学家修昔底德（Thucydides）却对雅典的民主政治不以为然，他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这样评价道：
「虽然雅典在名义上是民主政治，但事实上权力是在第一个公民手中。但是他的继承人，彼此都是平等的，而每个人都想要居于首要的地位，所以他们采取笼络群众的手段，结果使他们丧失了对公众事务的实际领导权。在一个统治着帝国的大城市中，这样的政策自然会引起许多错误。」除了修昔底德，哲学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也都不看好雅典的民主政治。这说明，在希腊时代，民主政治并不怎么受欢迎。大多数人，哪怕是那些极有修养、极有学识的智者，也都普遍唱衰雅典政治。雅典民主的精神没有受到重视，这一方面源于它的民主是不充分的，也没有罗马那样的法治精神。另一方面，是因为在那样的时代，各个城邦势力都没有完全覆盖自己的地理边界。如果我们去看那一时期希腊的地图，就不难发现，整个巴尔干半岛和周边的岛屿，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城邦。这些城邦互相接壤，有的是被殖民的身份，隶属于周边的城邦；有的是殖民者的身份，依靠战争俘获其他城邦的劳动力。在古希腊时代，战争是可怕的，常常让一个欣欣向荣的城邦遭到灭顶之灾，男人被全部杀掉，女人遭到强奸，或是整个国家沦为奴隶。在这样的环境下，民主制所拥护的自由是不被看重的，自由造就混乱，混乱使国家陷入不安全的境地。相反，专制政体、君主政体、寡头政体看起来安全得多、有秩序得多。因此，在绝大多数希腊城邦中，僭主制被广泛地采纳，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科林斯（Corinth）。僭主（tyrant）一词最初来自于希腊语 「tyrannos」，表示君主、不受法律限制的绝对统治者。▲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名画《维纳斯的诞生》，创作于1482-1486，收藏于乌菲齐美术馆。女神阿弗洛狄忒，又称维纳斯，是科林斯城邦的守护神之一，在众神之中代表美丽、爱情，也是金星的守护神。
最初，僭主只是一个中性词，因为在雅典城邦中，僭主制实际上是人们习以为常的政治体制，口碑甚至好于雅典民主制。可是等到希腊语的僭主翻译成拉丁语之后，它的意思跟着改变了，从统治者变为了「不合法的统治者」（tyrannus）。而到了中世纪晚期，这个词还用来表示暴君。后来在英语中，「tyrant」则演化为暴君的意思。可以说，僭主完全变成了一个否定意义的词汇。字面意思上来看，残暴的君主与僭主不能直接等同，否则会曲解了僭主政治的本意，歪曲了古希腊大多数城邦的实际统治形式。问题中谈到的科林斯，是僭主政治的一大代表。科林斯城邦，在古希腊时期几乎可以媲美雅典、斯巴达。在古典时代，它是除前两者之外的最重要的城邦，地处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地峡处，是连接希腊两个部分的中间站。在希波战争中，科林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伯罗奔尼撒战争几乎是科林斯挑起的。早期的城邦角逐过程中，科林斯凭借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迅速崛起，而在后期伯罗奔尼撒同盟和提洛同盟的对峙中，它起到平衡的作用。在科林斯的繁荣和举足轻重的地位背后，政治制度起到了重要作用。答案是模糊的，因为那是太久远的事情了。在希腊神话中，科林斯最初王国的建立者就是那个后来整天推石头的西西弗（Sisyphus，又译西绪弗斯）。当然，这不是史实。但关于它的建立，我们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它由某个有能力的人所建立，并被很多人所承认。虽然，僭主制现在看来是臭名昭著的，似乎一个国家是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统治的。而且，人们仍然普遍的误解古希腊，就是将古希腊政治脸谱化：雅典是民主而自由的、斯巴达是极权而军国主义的、科林斯是独裁而淫糜的。实际上，希腊诸城邦的政治实践没有那么大的天渊之别，科林斯的僭主政治有时也采取选举，甚至还遵守一定的法律，斯巴达也是如此。古罗马政治家西塞罗认为，在斯巴达，议事会是最高决策机构，其中成员是从贵族中选出来的28个人，除此之外，终身国王由有权持有武器的男性公民组成的公民大会和两个从贵族中选出。科林斯早期同斯巴达很相似，一开始是国王统治，后来则是贵族组成的集团的统治，每年也有选举。到了公元前658年，科林斯才真正变成一个僭主国家。不过，国家政体的改变并没有让科林斯人民的幸福感降低，对人民负责的思想贯穿着整个地区，僭主的出现只是换了一种统治的方式，相比之下，统治者反而损失较大。在僭主制统治科林斯的时代中，科林斯贸易兴盛，出现了货币，并成为交通要道。不过，这并不能因此说僭主制是一个好的政治，甚至在古希腊，也未必是好的。因为科林斯是一个个例，它的成功，很可能因为它的僭主是佩里安德（Periander）这样的圣人，也可能因为当时统合国家力量，使国家产生秩序的愿望远比需要自由更迫切。不管怎么说，科林斯在古典时期放弃了僭主制，变为了寡头制，由国王和一些幕僚来统治，这样的政体持续到科林斯被亚历山大帝国变为傀儡才结束。▲佩里安德，公元前7世纪科林斯僭主，是科林斯第二位载入史册的僭主，他与泰勒斯、梭伦等人并称「希腊七贤」。
总而言之，古希腊的僭主制并非现在意义上的暴君统治或是专制统治、独裁统治，相比之下，它更多元。而古希腊政治也并不像我们普遍看来的那样，是以雅典的民主制为主的。相反，雅典民主是一个个例。柏拉图曾列举了五种政体，其中，民主制是倒数第二坏的政体。在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中，他区分了三种制度：
这三种制度分别表现为君主政体、贵族政体和共和政体，它们是亚里士多德认为的好政体；而这三者的变体，也就是僭主政体、寡头政体和民主政体，它们是坏的政体。从历史相对主义的角度来看，僭主制是否是坏的政体，民主制是否是好的政体，似乎难以产生定论。但是通过了解古希腊的政治和文化，却能让我们看到希腊精神产生的土壤。这个土壤造就的诸多果实中，只有民主制脱颖而出，影响至今。对于这一特殊的传统，政治学家弗雷德里克·沃特金斯曾精辟地总结道：
「从古希腊、罗马时代以降，法律下的自由这个概念，便一直是西方政治生活最明显的特色......西方强调政治的核心乃法理，而不是伦理。多数西方思想家的目标，都是想要建立这样的社会：每个人都能在既有法定权责的架构下享有自行决定行为的特权与责任，而尽量不依赖统治者已裁断的权威。」■欢迎在每期「我有一个问题」留言区提问，我们将精选奇妙的问题，在后续栏目中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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