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间房顶很高、没有窗户的牢房里......每道墙上都有个电幕，一共四个......他仍不知道他们逮捕他的时候究竟是早上还是晚上，也许永远不会弄清楚......他的牢房可能位于大楼的中央，也可能靠着外墙；可能在地下十层，也可能在地上三十层。」
这是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在小说《1984》中对监狱的描写。奥威尔的设想来源于著名的圆形监狱（Panopticon）概念，在这种监狱中，每个犯人不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也不清楚谁在监视着他。
| 圆形监狱又名全景监狱，最早由英国哲学家边沁（Jeremy Bentham）于1785年提出，这种监狱是环行的，只有中间的监控室可以看清每一个房间内部，反之却完全是「灯下黑」。在奥威尔看来，极权统治下的社会就是一个巨大的全景监狱，权力可以对个人无孔不入地监视和控制，反之却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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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15日，普京最著名的反对者纳瓦利内（Alexei Navalny）描述了关押他的监狱：「到处都有摄像头，他们监视着每一个人，并对最轻微的违规行为进行报告。我想高层应该读过奥威尔的《1984》。」
| 纳瓦利内回国后就被捕，图为听证会上的他。关于纳瓦利内的故事，点击上图即可查看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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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几乎全世界都知道纳瓦利内被抓了，但被关进监狱后，他怎么样了？他被关在哪里？他的未来将会怎样呢？
「绝对正常」的监狱
也正是在3月15日这一天，纳瓦利内证实自己被关押在莫斯科东部的监狱里。在那之前，2月底，俄罗斯联邦监狱管理局局长卡拉什尼科夫（Alexander Kalashnikov）表示，纳瓦利内将从监狱被送到流放地，但他拒绝透露纳瓦利内所在的确切位置，还保证说会将纳瓦利内安置在「绝对正常的条件下」进行服刑。
但在3月初，纳瓦利内的团队透露其被关押在科利丘吉诺（Kolchugino）的监狱中；而到3月15日，纳瓦利内的Instagram和Twitter账户发文证实，他已经被秘密转移到离莫斯科不远处的波克罗夫的监狱。
纳瓦利内的律师在看望他之后，登陆纳瓦利内的账号，发布了纳瓦利内在监狱中的照片，并配上纳瓦利内描述的一些感受，其中就包括将监狱比作《1984》场景的那一段。
| 纳瓦利内发布的Instagram与他的近照。
在其他推文中，纳瓦利内描述了监狱里的一些情况：
监狱里禁止说脏话，禁止一切暴力行为。当然，狱警对于犯人的暴力不被算在内。截止目前，纳瓦利内还没有受到任何暴力对待，但他说听到了很多关于这里过去暴力事件的传说。
从进监狱后，他就没有得到过连续睡眠。每过一个小时，他就会被叫醒，理由是他被认为有潜逃的可能。不过，他还是乐观的，他对律师说：
「如果你以幽默的态度看待一切，你就可以住在这里。总的来说，我一切都很好。」纳瓦利内被关押的监狱，实际上是一个劳动改造监狱（Corrective labor colony）。
| 关押纳瓦利内的弗拉基米尔州2号劳改监狱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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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克罗夫的这所劳改监狱是弗拉基米尔州的2号劳改监狱，这类劳改监狱是俄罗斯最普遍的一种监狱。早在古拉格的营房出现前，这种监狱体制就已经成熟了，甚至被认为是古拉格的前身，拥有悠久的历史传统。
这些监狱不仅对犯人进行关押，也有相应的强制劳动。而关押纳瓦利内的2号监狱，尤其以严格的制度而闻名。
| 2号劳改监狱大门与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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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纳瓦利内所嘲讽的：
「我不得不承认，俄罗斯的监狱系统让我大吃一惊。我从来没有想过在距离莫斯科100公里的地方可能会建出一个真正的集中营。」
除了纳瓦利内，这所监狱还曾关押着另外两位著名的反对派。
一个是康斯坦丁·科托夫（Konstantin Kotov），他因为参加未经批准的抗议活动而被判处四年徒刑，于2020年12月刚刚被释放；
另一位是德米特里·德穆什金（Dmitry Demushkin），他是俄罗斯的著名公众人物，他组织过协会和党派，并参加游行，甚至打算在2018年参加总统选举。但在2016年，他因组织犯罪集团而被定罪，一直关到2019年才被释放。
CNN为了更多地了解纳瓦利内关押的监狱，实地考察并采访了曾被关押在那里的科托夫。科托夫说：
「从开始的第一分钟开始，您就承受着精神和道德上的压力......你被迫做平常生活中从未做过的事情。你被禁止与其他罪犯交谈。他们强迫你学习雇员名单。从早上6点到晚上，你整天都要站着不动。晚上10点也不允许你坐下。他们不允许你阅读，不允许你写信......」此外，囚犯要睡在双层铁床上，有50至60个人睡在一间房里，每个人只有很少的居住空间。他们每天都要听俄罗斯国歌，并整天收看俄罗斯官方电视频道，接受「电视的折磨」。
而任何一点小问题，比如不和狱警打招呼，都可以让一个囚犯被单独监禁几个月。图片来源：CNN
相比起其他人所遭受的身体暴力，科托夫更担心的是纳瓦利内受到的精神折磨，因为以他的国际知名度，身体上的折磨可能会相对较少。对付反对者，普京早就有一个成熟的流程在那里等着了。但纳瓦利内会是一个因此而屈服的反对者吗？
| 人类历史上，改变一个国家命运的政治家很多。知鸦通识课程《这些政治家塑造了现代秩序》，从不同国家入手，选取了各国最具代表性的政治家，再现他们在历史转折点上的选择，体会他们指引各国走上现代化扩展之路。现在订阅，还可享受5折优惠。他不仅仪表堂堂、能说会道，而且有勇有谋。作为普京的反对者，缺了其中任何一个特点，都可能让普京不那么恐惧，但偏偏纳瓦利内全都有。他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组织游行的激进人士，而是一个完全熟悉普京政府运作的资深「侦探」。最初，他办博客，组织政党、委员会、基金会，走传统路线反对普京。在2011年，普京深陷「操纵选举」的质疑，俄罗斯爆发声势浩大的抗议，纳瓦利内就是主要的组织者。他在2013年竞选莫斯科市长，在各种阻扰下，他仍然得到了超出预期的成绩。当然，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系列报复。他被监禁，眼睛被泼过有毒染料。但他没有气馁，也没有胆怯，反而练就了「火眼金睛」。他拍摄了揭露梅德韦杰夫（Medvedev）等人腐败情况的影片，用入股的方式接近相关公司，查看内部文件，并通过无人机、网络等技术，从四面八方搜集资料，最终拼凑出一幅普京腐败的完整画卷（纳瓦利内和团队拍摄的普京宫殿，参见《他被称为「普京最害怕的人」》）。他拥有普京政府腐败链条的证据，拥有很大一部分民众（大概占到20%）的支持，还有聪明和勇气，甚至已经有实力竞选总统。这使得普京如坐针毡。但他仍然没有认输，反而越战越勇，用亲身行动印证了尼采的名言：不能杀死我的，都使我更加强大。他给特工打「诈骗」电话，自己查出了中毒的始末。他原本可以待在德国继续养病，但他选择回到俄罗斯。
1月17日，刚下飞机的他，被普京政府的人带走，理由是他此前被判5年缓刑，期间不得出国。
随即，两天后，他的团队反手就发布了自制的视频，细致描绘了普京位于黑海的别墅。
这支视频仅仅在发布的第一天，就超过2500万次观看，如今已有1.1亿观看量。
| 纳瓦利内在YouTube上发布的关于普京腐败的视频，点击量相当可观。
图片来源：YouTube @ Алексей Навальный纳瓦利内的每一步都无比聪明，也无比勇敢。无论支持他，还是反对他，都不得不佩服他。他把普京置于左右为难的境地：处罚他，会引起国内外的巨大舆论压力；不处罚他，他继续活动所带来的影响不可估计。但是，他的影响力早已不局限于莫斯科，他中毒之后，欧洲开始制裁俄罗斯涉案官员。而俄罗斯民众因为观看了纳瓦利内制作的视频，在极度严寒下，在俄罗斯多地同时进行游行，抗议普京的腐败。
| 俄罗斯街头冒着严寒反对普京、支持纳瓦利内的游行示威民众。
图片来源：Alexander Zemlianichenko / AP
给纳瓦利内判刑并关押他，成了一个不得不做，做了又会导致成本与收益不成正比的蠢事。2021年2月2日，警察抓捕了1400多个游行示威者，莫斯科法院则宣布了对纳瓦利内的判决。几年前（2014年12月），莫斯科市地方法院曾以诈骗罪判处纳瓦利内三年半监禁、缓刑五年。而在今年，莫斯科市地方法院对该案进行重新审理，决定取消缓刑判决，判处纳瓦利内三年半监禁，扣除其在监视居住时段，实际服刑期为两年八个月。可是，欧洲人权法院早在2017年就一致认定，2014年针对纳瓦利内的诉讼「任意、不公且明显不合理」，这一次的判决就更加荒谬。从克里姆林宫到莫斯科法院，都认为纳瓦利内根本没中毒，也否认这次逮捕他和中毒有关，就好像全世界人都看到的那些海量证据，根本不存在、没有发生一样。「你为什么说你不知道我在哪儿？我昏迷不醒，然后进了重症监护室，然后进入康复阶段。
我联系了我的律师，给你发了一份通知。你有我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我还能做什么来通知你呢？
我们国家的总统在直播中说他让我去德国接受治疗，你也不知道吗？」
显然，纳瓦利内成了普京最害怕的人，为了对付他，再糟糕的办法也得用。以纳瓦利内的聪明机智，当然能想到这点，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图片来源：AP
为了把纳瓦利内关进监狱，普京政府不得不与游行示威的群众作斗争，不得不承受国际社会的制裁。除了欧洲开始「欧洲版全球马格尼斯基法案」，美国也宣布对俄罗斯多名官员和机构进行一系列制裁措施，涉及到克里姆林宫、俄联邦安全局、俄罗斯情报总局等多名高官以及数家科研机构；同时，美国还将14个与生化制剂相关的机构列入实体清单，因为它们曾致力于生产神经毒剂以对纳瓦利内下毒。如此对手，普京显得有些招架不住，只能采取抹黑的方式。
纳瓦利内被判刑时，还被指控诽谤一位二战时期苏联卫国战争中的老兵（这位老兵是普京的支持者）。这起诽谤案件是去年6月启动，今年2月20日宣判的，莫斯科的法院早已裁定纳瓦利内违法，他最终被罚款85万卢布（约合1.2万美元）。等到2月24日，俄罗斯关于侮辱老兵属于违法行为的修正案提交后，诽谤案再次被用来打击纳瓦利内。某种程度来说，在这场博弈中，普京已经输了。关押纳瓦利内的代价实在太高了，俄罗斯不仅受到欧盟和美国制裁，还要面对国内越来越大的反对声。关押纳瓦利内要花钱，关押数千示威者要花钱，阻止游行示威同样要花钱.......回想起此前俄罗斯特工因为报销路费而被发现行踪等苦笑不得的事，可见，普京已经实在承担不起任何经济重负了。
| 2021年1月31日，圣彼得堡的抗议活动中，警察正在拘捕一名抗议的男子。
图片来源：Valentin Egorshin / AP
对于纳瓦利内来说，在他主动回国之前就已经计算到了普京可能的应对策略。他太了解普京的策略，太了解俄罗斯社会的运作了，不然，他也不会仅仅用一个电话就把特工欺骗了，用无人机和电话就能查出了普京别墅周边的禁航区。他虽然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却使普京举步维艰，这依靠的是他的智慧。十几年来，他一直走技术路线，来和普京较量。网络检索、电话、无人机，还有游行和竞选，都是法律允许的范围。而恰恰是这些举动，暴露了普京在权力的游戏中的真实面孔。于是，监禁、下毒、泼染料、不合法判决，轮番上演，并在全世界的面前展演。那个看起来固若金汤的克里姆林宫，在纳瓦利内的机智面前，手足无措，内裤下毒更是成了全球级别的笑话。这就像纳瓦利内所喜欢的《哈利·波特》中的一个情节，当魔法学徒看到自己最恐惧的东西，只需要挥动魔杖，说一声「ridiculous」（可笑的），怪物就会从张牙舞爪的恐怖样子突然变成一个喜剧形象。纳瓦利内就这样，让下毒的FSB特工成了小丑，让普京暴露出贪婪的囤积狂的模样。除了智慧，更出众的是纳瓦利内的勇气。如果没有只身对抗庞然大物的勇气，他的一切计谋都不会成为智慧。当他被泼染料，导致右眼视力受损时，他没有放弃反抗；当他被监禁、被下毒、被威胁时，他仍然没有放弃反抗。作为一个弱者，在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强者时，不可能不恐惧。纳瓦利内也是人，他也一定恐惧，但他也一定有信念。这信念必须足够强大，大到他能够一直站着反抗，大到当所有普京反对者都不再做声的时候，他仍然和普京斗智斗勇，甚至反守为攻。
| 在2号劳改监狱外的俄罗斯东正教教堂，教堂与监狱构成了极具讽刺性的意象。
这种信念，也许是对俄罗斯的爱，也许是对自由的向往，也许是对人性的珍视，甚至可能只是他个人的政治理想。但不管是什么，能够坚定一个信念并斗争到底，他都值得尊敬。两年之后，纳瓦利内将被释放，那时的他又会如何继续他的斗争，没人知道。但可以预见的是，他的勇气和智慧，仍然存在。Patrick Reevell. Putin challenges Biden to debate after president calls him a 'killer'. ABC news. 2021-3.
First Russia poisoned him. Now this is the prison camp for Alexey Navalny. CNN. 2021-3.
Reuters Staff. Kremlin critic Alexei Navalny says he is at strict prison camp outside Moscow. Reuters. 2021-3.
Russian opposition leader Navalny sentenced to 2.5 years in prison.UPI. 2021-2.
The world must not accept the jailing of Alexei Navalny. The Economist. 2021-1.
Vladimir Putin v Alexei Navalny, The Economist. 2021-12.
Putin’s Unchanging, Unthinking Response to Alexey Navalny. The New Yorker. 2021-1.
Navalny’s Long-Running Battle with Putin Enters a New Phase. The New Yorker. 2021-1.
在历史的长河中，总有点点星光，他们改变着国家的命运走向，也在全球现代化进程中产生经久不衰的影响，这些点点星光就是那些政治家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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