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邦政党的命运从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对于有政党政治的国家来说，政党间的价值分歧乃至冲突，为本就不确定的政治本身增加了浓烈的斗争色彩。
在美国，有共和党和民主党之别，每届大选辩论都牵动全球观众的心；
在英国，有保守党和工党之别，每次首相下议院质询都会成为吃瓜群众津津乐道的段子......
就算外国人对这些国家的政治不甚了解，也能区分出这些政党在自由贸易、社会福利等方面的差别来。
但要说起加拿大长期执政的两大政党保守党（CPC）和自由党（LPC），若是用美式政党和英式政党的分野来分析，恐怕就要失灵了。
◆ 加拿大保守党（上）与自由党（下）的标志。
在政治光谱上，很难在其他国家找到如此接近的两大政党。
政治层面上，团结一致，反对魁北克省独立；
经济层面上，保障自由竞争，但反对完全放任；
社会层面上，保障一定的社会福利，但反对大包大揽的大政府；
......
这两个政党最大的分歧，要是用放大镜来看细看，大概就是：一个在执政，另一个想要执政。
从1867年，加拿大联邦成立以来，两个政党此消彼长，不仅没有其他政党插足的余地，同时也没有一方完全压制另一方的情况出现。
如此奇怪的政党格局，到底是怎么在加拿大形成的呢？
实际上，这两个政党今天虽然殊途同归，但在一开始也是势同水火。
◆ 詹姆斯二世是位天主教徒，1685-1688年担任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国王。英国光荣革命便是因他而起。
17世纪初，法国在今加拿大的魁北克地区建立了贸易站。到了18世纪，法国拥有了从加拿大北部哈德逊湾直到美国南部路易斯安那、墨西哥湾的巨大土地，这片土地被称为新法兰西（New France）。
然而，当时强大的法国在欧洲屡屡站错队，在一系列战争中丢掉了殖民地。
先是西班牙王位继承战，法国一边战败，英国一边获胜。法国将部分加拿大殖民地割给了英国。
之后，北美发生了一系列小型的摩擦，导致了另一场大战爆发，就是著名的七年战争。
七年战争被称为19世纪的「世界大战」，因为这场战争不仅在欧洲打，也在当时欧洲各强国的殖民地上打，而且牵扯到了十几个国家，历时七年。战争的一方是英国和普鲁士等国，另一方是法国、神圣罗马帝国和俄国等国。
战争打完以后，英国成了最大赢家，与法国签订了《巴黎和约》。根据《巴黎条约》，路易十五世几乎将整个新法兰西割让给了英国。
至此，英国在北美的殖民地几乎包括今天加拿大的大部分地方和北美十三州。
好景不长，美国很快爆发了独立战争（1775年），八年后北美十三州独立，英国承认北美十三州拥有五大湖以南地区。
为了安抚加拿大居民，防止他们卷入南方的「反叛」，英政府将靠近五大湖的上游地区作为英国人居住地区，将魁北克地区作为法国人居住的法语区，并赋予两个地区各自独立的选举立法权。
于是，魁北克人居住的地区就变成了下加拿大，上游地区就称为上加拿大。上加拿大相当于今天加拿大的安大略省，下加拿大相当于今天的魁北克省。
英国政府将两区各自分开后，上加拿大实行英国的普通法，信仰新教；下加拿大实行法国的成文法，允许信仰天主教。
◆ 美国画家绘制的美英战争，画面上表现的是奇帕瓦战役（Battle of Chippawa），该战役是在加拿大安大略进行的。
图片来源：Wikipedia
1837年，加拿大人发动起义，要求建立代议制政府，但遭到镇压。不过，当时加拿大人的一系列改革意图却影响深远。
英国政府对此开始警惕，并派人去加拿大考察情况，决定合并上下加拿大，并建立一个代议制政府。
英国政府的想法是，目前加拿大的英国人多，法国人少，只要让英国人同化法国人，即便建立了代议制政府，也会亲英国。
在这样的背景下，加拿大保守党和自由党的前身便诞生了。
19世纪初，加拿大人的一系列社会运动产生了一大批思想前卫的政治人物。这些人物里，有些被杀害，有些进了监狱，还有一些组建了政党。
◆ 晶砂党、蓝党和红党分布位置。
1849年，安大略省农民成立的政党晶砂党（Clear Grits），它意识形态偏左，倡导普遍的男性选举权以及对美国的自由贸易，是比较激进的一个党派。
所谓晶砂，是指当时北美石匠建房子时所需的坚韧砂砾，晶砂党要把社会当做房屋一样建筑，并且要找到最好的材料。这其中包含着相当激进的、改造社会的成分。
与之相对的，是魁北克地区的蓝党（Parti Bleu）。
蓝党意识形态保守，是后来加拿大保守党的前身，它支持天主教会和邦联制，但解散后变成了魁北克保守党和自由保守党。
魁北克保守党是地方党派，由于魁北克地区一直是法语区，同时又是英国殖民地，魁北克人当然不满意，始终想要独立。魁北克独立，也是加拿大后来一百年的政治主题之一。
而蓝党解散后，另一部分成员建立了自由保守党，也就是后来的加拿大保守党。
「自由」两个字没过多久就被拿掉了，这是为了与自由党区别开来。
在魁北克，还有另一个激进的政党，是红党（Parti Rouge）。红党在本来偏保守的魁北克地区屡屡受挫，后来解散，其成员和晶砂党合并，创立了自由党，Grits的昵称被沿用了下来。
自由党（Liberals）的名称来源于拉丁文liber（自由），在法国大革命时期，「自由」和其他两个词「平等」、「博爱」，成为了大革命的政治口号，自由主义在日后也成了人们的政治诉求。
而那些在自由上走得更远的人，则被称为自由意志主义者（libertines）。
至此，加拿大政治的局面基本定型，两党都已出现。
自由党支持联邦制，保守党支持邦联制；
自由党希望和美国贸易，保守党希望和英国贸易；
自由党希望最大可能地独立，保守党偏向保持现状......
但是，两党要想充分表达各自的诉求，在这个时期却有同一个目标，就是建立代议制政府。
当时，各党派和加拿大地方代表不断召开会议，讨论加拿大和英国的关系，以及加拿大的未来。
对于这些讨论，英国继续退让，并于1866年与加拿大代表共同商谈。
1867年，加拿大得到了自治地位，原来由上下加拿大合并的加拿大省，又得到了旁边的两个英属殖民地（新斯科舍省和新不伦瑞克省），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加拿大联邦，并拥有对鲁伯特王子地和西北地区的控制权。
◆ 鲁伯特王子地，又被称为鲁伯特地（Rupert's Land），根据查理一世侄子鲁伯特（Prince Rupert of the Rhine）命名。它包含哈德逊湾以及加拿大西北地区广大土地，甚至包括今天美国北部部分地区。从1670年开始，哈德逊湾公司在此垄断经营200年，直到1870年交给了英国王室，并获得了相应赔偿。该地区经常出现原住民和政府的矛盾，原住民认为自己拥有土地权。
图片来源：Wikipedia
这是历史性的一步，加拿大实际上离独立国家已经不远了。
加拿大从自治到独立，其过程是渐进的，缓慢的，也几乎是不流血的。
1931年，在商谈下，英国通过《威斯敏斯特法案》，加拿大正式成为独立国家，只不过宪法修改权力仍属于英国议会。
而到了1982年，英国女王签署命令，将修宪权移交加拿大国会之后，加拿大与英国的特殊关系才彻底结束，拥有完整主权。
有意思的是，直到今天，加拿大的君主仍是英国女王，英国仍派驻总督来加拿大。当然，总督只是象征性履行义务，加拿大政治的实权，掌握在总理和议会手上。
加拿大自治的过程，是两党合作的过程。两党在合作之中，永久地改变了加拿大的命运。
不过，两党的分歧，并未因加拿大的独立而完全弥合。
在他执政的时期，加拿大奉行与英国密切贸易的政策路线，经历了辉煌的发展；不但铁路贯通了加拿大，加拿大的领土也逐步增长成为今天的大小。
但是，保守党的成绩也有很多问题。
麦克唐纳执政时期遗留下了许多难题，诸如与原住民的矛盾，与美国的矛盾。保守党一开始坚定的立场，让它在加拿大四面受敌，并面临内部分裂。
不只是自由党在立场上和保守党针锋相对，保守党内部也有很多来自魁北克地区的法国人，他们对于保守党和英国的关系颇有微词。
保守党在20世纪一开始就陷入了困顿，开始了漫长的党内斗争。
在这种情况下，自由党开始向中间立场移动，以获得更多选民。
20世纪初，自由党对民族问题采取折中态度，有效缓解了法裔加拿大人和英裔加拿大人的矛盾。
自由党中最出名的是加拿大第七位总理威尔弗里德·劳雷尔（Wilfrid Laurier），劳雷尔也是加拿大首位法裔总理，今天的五元加币上仍有其头像。
劳雷尔在缓解不同族裔的矛盾上得到了广泛的支持。他的聪明之处在于用拥护个人自由来消减族裔和立场矛盾。
他的名言是「加拿大是自由的，自由是它的国籍」。他认为，如果大英帝国在政治和经济上是自由的，那他就愿意支持保持加拿大和英国的关系，即尊奉英国国王为加拿大君主。
这样的观点，对于左右阵营都可以接受。
劳雷尔之后，自由党成为了「天然执政党」，在20世纪执政近70年。这期间出现了一批重要的政治人物，如加拿大历史上任期最长的总理麦肯齐·金（William Lyon Mackenzie King）、老特鲁多（Pierre Trudeau，加拿大现任总理小特鲁多的父亲）等等。
老特鲁多执政期间，长期执政的自由党开始显现出鲜明的立场，从两边讨好慢慢转向了最初的立场。老特鲁多支持强有力的中央政府，结果造成了自由党的衰落。
一方面，保守党恢复了元气，蓄势待发；另一方面，魁北克独立运动也不断冲击原有的政治秩序。
于是，当老特鲁多卸任的时候，由于移民、族裔等多重问题影响，自由党的支持率已经大大下跌了。
80年代，保守党更名为进步保守党（PC），开始往中间立场偏移，把原来自由党的套路重新用了一遍。
进步保守党改变了一直以来的贸易保护主义，努力迎合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这使得保守党重新获得了机会。
1984年，自由党在大选中大败，不仅不再是执政党，而且在议会中也仅剩40个席位，可以说是历史性大败。
与此同时，刚刚崛起的新民主党（NDP）赢得了30个席位，自由党有了下滑到第三大党的危险。直到四年之后，自由党才摆脱了危险。
不过，保守党向中间偏移之后，改革党（RPC）替代了保守党逐渐成为右翼。改革党主张权力下放、废除双语制，还试图恢复死刑。
事实证明，保守党并没有做好长期执政的准备，接替「天然执政党」并不容易。
在这种情况下，90年代的加拿大政治一片乱象，呈现出政党地区化的现象。
自由党主要占据了安大略省，魁北克分离主义政党占据了魁北克，改革党则占据了西部地区。
眼看就要从两党轮替转为遍地开花的时候，加拿大政治却再次回归了稳定。
当时的进步保守党开始在政治上靠近改革党，并与改革党在2003年合并成为今天的保守党；
而自由党东山再起，在跌宕起伏的支持率中暂时稳住了阵脚。
两党重新开始了轮替。只是，这种轮替大不如前。
在加拿大的制度中，有多数政府和少数政府的区分。过去两党总是组成多数政府，而21世纪，两党更容易面临少数政府的局面。
所谓多数政府，指的是组建政府的政党在下议院不仅获胜（议席数量超过其他政党即为大选胜利，执政党的党魁成为总理），同时获胜席位超过半数；
所谓少数政府，指的是政党虽然拥有议会最多议席，获得大选胜利，但在下议院的议席却没有过半。
假如执政党组建的是多数政府，那么议案在下议院的通过（需要过半数），有最直接的保障；
假如执政党组建的是少数政府，就意味着反对党的约束力强，议案不通过的情况更容易发生，因为反对党可以和其他政党联手，形成过半票数。
一个极端的情况是，少数政府的预算得不到议会通过，政府因此垮台，执政党只能被迫解散议会，提前大选。
小特鲁多曾带领自由党组建多数政府，但在2019年大选后，他虽连任总理，却也只能组建少数政府。
自由党和保守党，过去在加拿大的多元环境下，为了保持平衡只能不断在中间位置来回试探。
而在历史发展下，多元的加拿大发展出多元的观念，这些观念使得两党越来越相似，也使得更多党派发展壮大。
目前，除了两个大党以外，加拿大目前还有四到五个小党，如新民主党、魁人政团（BQ）、绿党（GRN）等。
其中，新民主党是一个社会主义政党，正在成为第三大党。虽然新民主党从1961年成立以来，一直没有成为过执政党，但当执政党在国会下议院未获多数所以需要组建少数政府时，新民主党很可能借机获得很大的话语权。
另外，绿党的实力也不可忽视，该党已经有一万名党员，在加拿大已经是规模不小的在野党，它获得的席位（下议院3席）至今仍微乎其微，但依旧不可忽视其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化。
两党轮替，是过去加拿大的政治史，但未必属于未来。
加拿大业已成为全球最主要的移民国家，逐渐的多元化让加拿大出现更多可能撼动两党的新党派。但两党为了保持影响力势必成为更大的「大帐篷」。
自由党和保守党这一对「大帐篷政党」，在历史的磨砺下已经不再锋利，也正是因为这种不锋利使加拿大杜绝了极端党派。极端思想在加拿大没有生长的土壤，要想生长，就只能变得更温和。
加拿大的政治历程，是协商和渐进的历程，它几乎没有经历苦痛与折磨。能用商量和投票解决的问题，加拿大人很少用暴力和牺牲来解决。
因此，不论自由党还是保守党，它们的命运从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掌握在加拿大每一个选民手中。
这些选民在近两百年的摸索中，对政党政治早已熟稔，他们懂得如何在框架内实现个人诉求，更懂得如何维护这一框架。■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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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iberal Party of Canada: The Past is Less Important than the Future (https://www.clioscurrent.com/blog/2015/8/19/clios-election-the-liberal-party-of-canada). Clio’s Current. 2015-8-9.
Peter. C. Newman: How to Tell The Grits from The Tories. 1962-5-5.
Canada’s baffling party system. Policy Options. 2017-10-17.
Liberal Party triggers 'electoral urgency' clause to speed up nominating candidates. CBC News. 2021-6-4.
Israel-Gaza: The Democrats' 'tectonic' shift on the conflict. BBC News. 2021-5-21.
What We’re Watching: Indigenous reconciliation, conversion therapy. Ipolitics News. 2021-6-6.
Patio dinner fallout shows new fractures in Alberta's United Conservative Party, pollster says. CBC news. 2021-6-7.
Michael Taube: How Erin O'Toole and the Conservatives can stop drowning in the polls. National Post. 2021-5-17.
Liberals, Tories debate over fears criticizing China sparks anti-Asian racism hate. Global News. 202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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