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部电影用了它的声音，但99%以上都用「错」了
你一定听过下面这种声音：
听起来，这种声音好像到处都有，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发出这种声音的潜鸟（loon/diver），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遇到它们。
我们之所以熟悉它的叫音，是因为上百部电影中都出现过它的声音。但这些电影99%以上都用「错」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潜鸟通常生活在湖边，善于潜水捕鱼。
它有很大的脚蹼，流线型的身体，可以下潜到60米的深度，也可以在水面上快速奔跑。
潜鸟对栖息地的要求很高，必须生活在湖泊众多的地带，因此全年都能找到潜鸟的地方，只有五大湖和加拿大的东部和西部。
而潜鸟季节性迁徙的时候，会有一部分飞去其他地方，但也只限于加拿大内陆、美国东西海岸、格陵兰等地。
在广大的亚洲、非洲、南美、澳洲和欧洲内陆，几乎无法见到潜鸟的踪迹。
可是通过电影，它的声音遍布整个地球。
在电影《1917》中，士兵在欧洲的战壕中，远处传来了潜鸟的声音。显然，不管时间还是地点，潜鸟都永远不会出现在那里。
在电影《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中，深夜里，小天狼星也听到了潜鸟的声音。
这类案例不胜枚举。
在电影《宠物公墓》中，潜鸟的声音被用来加强恐怖效果；在《守望者》中被用来传达诡异；而在《哥斯拉》中，它只被用来提醒人们此时在室外。
此外，在美剧《权力的游戏》、《行尸走肉》、《瑞克和莫迪》中也都能频频听到潜鸟的声音。
这样的案例还有很多，它们的共同点除了营造氛围以外，几乎都把潜鸟放在了不会出现的地方。
电视剧《罗马》让潜鸟出现在了非洲；
电影《野战排》让潜鸟来到了越南丛林；
动画片《魔弦传说》更离谱，明明画面和旁白中出现的是金鹭（golden heron），用的却还是潜鸟的叫声。
不过，最离谱的可能要数《复仇者联盟3》中，在电影中，灭霸在毁灭一半生灵后来到一个星球，在这里依旧响起了潜鸟的声音。
这么多影视作品中都有潜鸟的声音，这实在是个怪事。难道好莱坞的电影人只知道这种声音，还是另有隐情？
不完全的研究表明，潜鸟声音最早出现在电影里，是在1981年上映的《金色池塘》。这部电影由亨利·方达和凯瑟琳·赫本主演，后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
影片中，老夫妇回到湖边生活，女儿带着男友和男友的儿子看望他们，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有爱情的热烈，也有亲情的温暖，还有许多不快的经历。
片子里最重要的意象也许就是潜鸟了。发现潜鸟后，老夫妇兴奋异常，那一刻，影片的主题得到升华，迟暮之年仍能具有的生机和爱呼之欲出。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电影也是为数不多用对了潜鸟的电影，即北美的湖边，尤其在夏季（其他季节会不同距离迁徙）。
《金色池塘》之后，数百部电影用到了潜鸟，这显然不是好莱坞导演们的懒惰所致。因为如果懒惰，他们完全可以去取景地附近随便录点鸟叫声，没有必要非去寻找潜鸟的音频，再在后期处理的时候把这个声音加进去。
更可能的是，后来的导演们喜爱潜鸟的声音，因为它太过独特，而且能够传达丰富的情感。
而这一发现，其实有更久远的历史。
在很久以前，潜鸟的形象就出现在了北美土著的故事中。
在奥吉布瓦族（Ojibwe）和其他几个相近民族的传奇中，潜鸟是英雄格卢斯卡普（Glooscap）的信使，而格卢斯卡普象征着美好生活的创造者，在一些神话中是创世神。
哲学家和文学家梭罗（Henry Thoreau）也发现了潜鸟的声音，他在《缅因森林》（The Maine Woods）一书中说潜鸟的声音「酷似人类」。作为荒野生存的先驱，梭罗的记录对后来影响深远，《缅因森林》出版于他死后两年，即1864年。
除了梭罗，早期环保主义者约翰·缪尔（John Muir）在1913年也记录了潜鸟，他认为潜鸟的声音像「奇怪的、悲伤的、超自然的哭声」。
只不过，梭罗和缪尔只做了文字记录，传达了潜鸟声音给人带来的大概印象。到了20世纪末，生物学家研究发现，潜鸟的语言其实很丰富，不只是人们印象中的声音，更不只是电影中唯一的那一种曲调。
实际上，潜鸟一般有四种声音，分别是：
电影中反复出现的是最后一种，即哀嚎。但是，这一种人们听起来接近哀嚎的悲伤叫声，其实是四种声音中最平静的一种。
一般来说，在潜鸟受到威胁的时候，会使用真假音转变的叫声或颤音，而当它们聊天的时候则会用短促的叫声。哀嚎其实是在潜鸟独处时发出的平静的声音。
然而，对于潜鸟来说的平静声音，却吸引了人类，引起了人类的瞎想。在好莱坞导演看来，这个声音似乎预示着有不祥之兆，或是告诉电影中的主人公这四周危机四伏。
当然，还有一些导演认为这一声音可以营造难以名状的意境，甚至还能在一定故事语境下让人放松。
在《金色池塘》中，潜鸟的声音其实囊括了前面四种，但唯独「哀嚎」后来成了好莱坞电影制造气氛的终极法宝，这有其原因。
只是，即便那些常常引用潜鸟声音的导演也不清楚，自己为何难以抗拒这一声音的诱惑。这需要音乐家的帮助。
其实，只要把潜鸟的「哀嚎」放入音轨中加以分析，就会发现这一奥秘。这一声音听起来是从低音向高音再到低音，但开始的音高差和结尾时的音高差是不同的。
用音乐的术语表达的话，开始的低音到高音接近一个大三度，结尾高音转向低音接近一个小三度。这样结构的乐句，开头听起来高亢、明亮，但结尾却哀伤起来。
◎ 《蓝色狂想曲》的开头部分乐谱，据说是格什温听到火车汽笛产生的灵感写成，但与潜鸟的声音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图中标黄部分是与潜鸟叫声相像的部分。
◎ 肖斯塔科维奇《第五交响乐》开头乐谱，该交响乐是爱森斯坦电影《战舰波将金》的配乐。
◎ 捷克音乐家德沃夏克《第九交响乐》的二乐章曾被改成歌曲，名为《念故乡》。彼时德沃夏克在美国居住，常常在音乐中体现思乡之情，这首作品用木管乐器传达了悠远、僻静的夜晚景色。
《金色池塘》上映以来，潜鸟的声音传遍好莱坞。越来越多的人被这种声音凄凉、幽深、悲伤、恐惧的色调打动。相信未来也会有更多电影中出现这种声音。
潜鸟声音的流行，是一个传播学的经典案例。一种自然中的声音，因其酷似人类音乐而被发现和使用，果然打动了更多人。
但是，说人类是被潜鸟声音中酷似人类音乐的特征所打动，其实是被自己打动，和潜鸟无关，这个定论下得还是有些早。
音乐并不是人类诞生之时就存在的。可以想象，在几万年前，人类身边包裹着大自然的各种声音，有悦人的鸟叫虫鸣，也有风声雨声，当然还有人类喉头发出的简单音节的声音。音乐就产生于这样的自然之中。
所以，音乐一方面是人类语言的一种延伸，另一方面，也是自然被人的头脑加工后的样子。
操着不同语言的民族，其音乐也带有截然不同的特征。
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的音乐总是有一连串装饰音，和他们的语言特征相符，反过来，黑人说话时带有的节奏感和非洲鼓乐的节奏如出一辙，也是一个明证。
各地各民族的音乐，其实不只源于各地的语言，也是各地气候、温度、地貌的某种延伸。在音乐中，自然的声音是艺术家创作的源泉。
贝多芬著名的《第六交响乐》就名为「田园」，在其中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田园生活的声音。其中。第四乐章「暴风雨」即是对雨声的艺术再现。
维瓦尔第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中的《夏》，也多次用弦乐塑造了倾盆大雨的音响效果。
模仿鸟叫的音乐在音乐史上也相当常见。
莫扎特著名的歌剧《魔笛》中让人难以忘怀的花腔女高音，听起来就像高亢嘹亮的鸟鸣；
维瓦尔第《四季》的《春》第一乐章，就用小提琴再现了多声部的鸟叫声，作曲家甚至还附上了文字，生怕听众听不出来；
圣桑在《动物狂欢节》组曲中，至少有三首都直接用乐器模仿了鸟叫声；
◎ 法国音乐家圣桑的《动物狂欢节》组曲是其游戏之作。其中包含十余首描绘动物的音乐，有三首直接模仿了鸟类叫声，分别是《公鸡和母鸡》《林中杜鹃》《鸟笼》。还有一首著名的大提琴曲《天鹅》也是描述鸟类的杰作，但这首没有模仿鸟的声音。
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鸟》模仿了鸟的步态，很多旋律的动机也源于鸟鸣；
梅西安（Olivier Messiaen）干脆就有一组钢琴套曲，就叫《鸟鸣集》......
我们在潜鸟声音的流行中，可以看到一条有趣的闭环：
音乐从自然中获得灵感，塑造了人的听觉，人又用听觉去重新发现自然，从自然中找到符合听觉爱好的声音（潜鸟的声音），这种声音再次塑造人的听觉。
于是，究竟是潜鸟参与塑造了人最初的音乐，还是音乐塑造了人，人又发现了潜鸟的声音，这已无从得知，成了一笔糊涂账。
但能够明确的是，人从没有脱离自然，而且通过现代世界的技术手段，人得以认识更广泛的自然，并从中汲取力量。
仅仅一百年前，生活在北美的人还无法将他听到的声音告知生活在亚洲的人，但现在，通过电视、电影，那些永远不可能去北美的人，却可以对潜鸟的叫声习以为常。
现代技术将人的世界包裹起来，为人塑造了第二重自然，在那里，人们享有更宽广的世界。
同样，好莱坞电影中对潜鸟的错用，在鸟类学家看来是不能忍受的，但作为艺术创作却无可厚非，因为借助广泛世界的素材能让电影展现的有限场景更有魅力。
但话说回来，人仍然需要身边的自然。今天，潜鸟虽然仍然数量可观，但其栖息地也被人类活动持续影响着。当身边的自然不复存在，远方的自然也会随之湮灭。
在小小的潜鸟那里，我们已经得到很多，而且，只要人类能够保持明智，未来还可能得到更多。■
参考资料
Why Hollywood loves this creepy bird call, Vox, 2021-10-13.
Backyard Naturalist: The call of the wild – loons on our lakes. Ledger Transcript. 2021-06-29.
参考影视
1917: Directed by Sam Mendes(2019).
On Golden Pond: Directed by Mark Rydell(1981).
Pet Sematary: Directed by Kevin K?lsch and Dennis Widmyer(2019).
Avengers: Infinity War: Directed by Anthony Russo, Joe Russo(2018).
Harry Potter and the Prisoner of Azkaban: Directed by Alfonso Cuarón(2004).
Platoon: Directed by Oliver Stone(1986).
Kubo and the Two Strings: Directed by Travis Knight(2016).
Godzilla: Directed by Gareth Edwards(2014).
Watchmen: Directed by Zack Snyder(2009).
Game of Thrones: Created by David Benioff, D.B. Weiss(2011-2019).
The Walking Dead: Created by Frank Darabont(2010-2022).
Rick and Morty: Created by Dan Harmon, Justin Roiland(2013-).
参考音乐
Anthony Newley and Leslie Bricusse: Feeling Good(1964).
George Gershwin: Rhapsody in Blue.
Olivier Messiaen: Catalogue of birds.
Camille Saint-Sa?ns: The Carnival of the Animals .
Beethoven: Symphony NO.6 in F major, Op. 68.
Dmitriy·Dmitriyevich·Shostakovich: Symphony NO.5 in D minor, Op. 47.
Antonio Vivaldi: The Four Seasons.
Wolfgang Amadeus Mozart : The Magic Flute, K620.
Igor Stravinsky: Firebird Suite.
Antonín Leopold Dvo?ák: Symphony NO.9 in E minor, "From the New World", Op. 95.
Claude Debussy: Suite bergamasque.
如果你还不知道我们的签名书抽赠活动，那一定要看这篇《我们决定连续100天送名家签名书》了解详情。
我们已抽赠签名书的老师有：陈嘉映、梁文道、吴思、罗新、马勇、刘瑜、辛德勇、秦晖、高全喜、许宏、许小年、罗翔、邓小南、周濂、许知远、张维迎、赵冬梅、周其仁......
12月19日，抽赠李硕老师签名书《孔子大历史》。
12月20日，抽赠许宏老师签名书《发现与推理》。
抽奖活动在知鸦APP进行，每人每天都有一次抽奖机会哦~戳文末海报或「阅读原文」即可参与~
12月17日中奖码为ZY00024，中奖学友@扪虱而弹（以学友中奖时的昵称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