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鷗:大學中文系應把詩詞寫作設為必修
張海鷗:大學中文系應把詩詞寫作設為必修
自央视开播《中国诗词大会》以来,诵读旧体诗词又成为当下一股热潮,甚至许多年轻人加入到旧体诗词创作行列中来。
在海内外颇具影响力的中华大学生诗词大赛始于2006年,由中山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发起。
2010年,中山大学教授吴承学、张海鸥、彭玉平、陈永正发起成立中华诗教学会,此后中华大学生诗词大赛由中华诗教学会主持、各名校轮流承办。
这是旧体诗词在当代复兴的征兆?
或者,只是一种短暂回潮?
就此话题,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张海鸥接受羊城晚报记者专访——
诗好不好一眼就看出来
羊城晚报:您多年来浸淫于旧体诗词领域,在您看来,旧体诗词的魅力何在?您还记得是怎么进入旧体诗词研究领域的吗?
张海鸥:对旧体诗词我是从小就喜欢的。跟家里人的影响有关系,那时能读到书籍不多,但凡是看到书中的诗词,都很喜欢,还背了下来。上了大学以后读中文系,比较偏爱古典文学,也喜欢背诗背词。读研究生的时候,在吉林大学选的是唐宋文学专业,研究唐宋诗词为主,写的毕业论文也是关于宋诗的。到复旦大学读博士也是唐宋文学专业。然后到大学教书,除了必修课文学史,我也开了古典诗词经典导读的选修课、旧体诗词写作课。我自己喜欢写点旧体诗词,也教学生写作。旧体诗词的读、背、写,已经伴随我一生了。
羊城晚报:都有哪些体会和心得?
张海鸥:比如说最近我们经常谈起来,其实有许多诗人很早就出名了,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好像停滞在那里,总也写不出来什么好的东西。为什么?有人说天分,当然天分很重要,写诗首先就要有天分,但是有天分的人没有进步了,那就不是天分的问题了。
后来我想可能有这么几方面的因素,学养、情怀、趣味、思想,这些东西非常重要。同样是诗人,尽管技术层面非常熟练了,但是如果他在以上几个因素上有所欠缺,思想上缺乏对社会、人生、历史理解的深度,其创作也会停滞。
我跟陈永正老师也谈过这个问题,他也赞同我的观点,一个人要是在学养、情怀、趣味、思想等方面不断有提升,那他的诗词也会有新的境界的。
羊城晚报:评价当代人古典诗词写作水平的标准是什么?
张海鸥:很难说。这就是一份修养,一种综合的感觉。我主持中华诗词大会大赛十几年了,整天都是做这个事情。一首诗好不好通常一眼就看出来了。
羊城晚报:旧体诗词创作要讲究格律、用典,有人认为种种规范让旧体诗词的创作仿若戴上镣铐跳舞,您认为呢?
张海鸥:绝非“镣铐”,那是经典诗词文体的基本规则。学会了,用熟了,就毫无“镣铐”之感了。人类社会有无数规则,从“限制”的意义上说,都是“镣铐”,从遵守的意义上说,则是保护和指引。
虽然教学生写诗词必须从形式开始,难免绳墨规矩模拟临帖,但亦须尽量规避无病呻吟、脱离生活、违背情怀、拼凑格律、堆砌辞藻,甚至说一些假大空话。这当然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但却必须恪守,是诗词向上之路。
背诵是“第一重要”的事
羊城晚报:当下年轻人的旧体诗词创作水平如何?
张海鸥:就在刚刚结束的第12届大学生诗词大赛上,我们是在成都四川大学开的终评会,会上我们几个评委都深感欣慰,因为参赛选手的作品进步非常明显,要是把这一次的获奖作品,跟第一次也就是十几年前的获奖作品相比,那就是博士生和小学生的区别,进步大得很。
羊城晚报:现在很多父母在教小孩学习旧体诗词时以背诵为主,背诵在旧体诗词的学习中重要吗?
张海鸥:特别重要,可以说是第一重要的。你不背的话,你还学什么呢?尤其是经典的旧体诗词,很多小孩子几岁就会背,那么小他能懂什么,就先背。在背的基础上你才能去理解诗里边的情怀、艺术美,理解后慢慢就变成自己的修养,然后才可能去写。
羊城晚报:目前开设旧体诗词写作课的学校非常少。
张海鸥:我认为大学中文系必须把旧体诗词写作课作为一门必修课。连选修课都没几个学校能开,为什么?因为没有老师。自五四运动以来,传统文化的断裂导致我们没有培养出会写诗词的人来,于是也没有会教诗词写作的老师。教怎么读的人很多,但是会写的太少了,所以现在高校就算是想开诗词写作课也不一定能开出来,不过我们中山大学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有优势的。
羊城晚报:诗词写作教材的选择有何标准?
张海鸥:现在诗词写作的教材太多了,一到书店就能看到几十种,这个时候要选人选书,就是要选择在这个领域里比较权威的学者教授,他们编辑的书比较可靠。
我也常常见到一些人,自己都不怎么会写或写得不好,但是他也懂得诗词格律,于是就开始讲了,出书了,这种人还挺多的,动不动就看见他们编出来诗词写作的教材。结果一看,就知道写得不好。所以要仔细甄别,选择靠得住的人和靠得住的教材。
绝不能提倡“新形式”
羊城晚报:当下年轻人在旧体诗词的创作上有哪些误区?如何在学习写作中少走弯路?
张海鸥:比如说要自学的话,如果只是按照格式往里装东西,这时候就变成一种堆砌,就好像把很多积木拼在一个模式里,这时候就要引导他,要写自己的心情,不要写成假古董。怎么样写心情呢?有“路数”,比如,伤春悲秋、挥泪送别,要把这种心情写得流畅,但不能像顺口溜;这其中就需要转折、对比、用典……这些都需要系统的学习。
有些学生的旧体诗词尽说一些高大上的空话,有很多常用的标志性词汇,这种诗词创作不能够深入到人的情感中,就是不好的作品。有的学生每一句都想用典,但是为了用典而用典不是写古诗词的正路。用典不是为了装饰,而是要把典故融化了,让别人看不出来,就像盐融入水里一样,如同古诗“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所说,这才是用典的高境界。
羊城晚报:古典诗词的创作在当下是否需要新的形式,表现新的时代内容?
张海鸥:古典诗词文体已成经典,绝不能提倡“新形式”。“表现新的时代”是必须的,是旧体诗词文体是否能持续存在的现实基础。不论何种体式的诗歌,都必须写当下时代的真实生活和心情。否则,还写什么呢?不写活生生的人,只玩假“古董”,必死无疑。
所以,首先格律是不能有变化的,因为这个是固定的。其次表现手法都是后人借鉴前人,诗歌区别与小说、散文最突出的特征就是隐喻,也就是象征,在中国古代的诗学里就是比兴。哪怕是用旧的格式,但是写的是我们当下心情,用各种意向来表达内心想说的话,古人跟今人都是这样的,没有太大的区别。区别只是唐代人写他的生活,宋代人写他的生活,我现在写我的生活,以后我的儿子、孙子那一辈子人他们写他们的生活。总之,无论古今,诗词必须要写生活、写心情,这是佳作产生的唯一土壤。
羊城晚报:有人说旧体诗词或将走向消亡,您认同吗?
张海鸥:中华传统诗词文体早已成为经典,其生命活力无限,永远不会消亡。汉文诗歌有四五千年的历史了,“旧体”已经定型。百年间兴起的自由体诗歌方兴未艾。我既写旧诗也写新诗,感觉是完全可以并行的,也不必分什么主次,都有无限的生命力。问题只是如何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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