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山东清官预料将遭不测，死前留证举报，死后冤案昭雪

原创：烟语法烟语法萌 2019-05-15

清嘉庆十四年(1809年)，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明清奇案，事后翻案，一品大员两江总督铁保、江苏巡抚汪日章被革职流放，江宁布政使、按察使等九名地方大员被罢官，山阳县令被处斩立决、淮安知府被处绞立决，三名凶犯凌迟处死，事件的起因，是一名山东清官的含冤被害。

一、品学兼优高中进士被授勘查赈灾大任

李毓昌，字皋言，1772年出生，山东即墨人。自幼品行端正孝亲敬长，且聪颖过人勤奋好学，以品学兼优闻名乡里。清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23岁的李毓昌考中举人，又经14年的寒窗苦读，嘉庆十三年(1808)考中戊辰科进士。

按照清朝惯例，考中进士就可授予官职，吏部派李毓昌去江苏省候补知县。进士到下面的省里候职，俗称“老虎班”，榜下即用，遇缺即补，早到任报到就能早上任。三月放榜，李毓昌连老家即墨也没来得及回，六月就赶到了江宁。此时的两江总督，正是清朝著名书法家，太子少保觉罗氏铁保。

1808年夏天，江苏发生了重大水灾，连日大雨使淮河下游河水和洪泽湖水位暴涨，从清江入淮的黄河水因下游水位高涨无法排泄，在山阳县（明清淮安府首县，现为淮安市淮安区）冲破堤坝，大半个山阳县成了一片泽国。山阳县百姓房屋成片淹没，路上灾民成堆，亟待救济。

灾情加急上报朝廷，嘉庆皇帝召开御前会议，各方筹集二十万两赈银交由两江总督衙门分发灾民。“小灾地皮湿，大灾万贯财”，这批救灾民于水火的赈灾款，被各级大小官员视为了唐僧肉，层层克扣后，到灾民手里十去八九，灾情依旧。大小官员又紧急向京城索要赈灾款，嘉庆怀疑，一面不得不再行拨款三十万两，一面亲自给两江总督铁保、江苏巡抚汪日章发出上谕，要求选放监察委员，到灾区去监督发放，清查帐目。

铁保接到嘉庆皇帝“治政不当，办事昏愦”的圣谕批评后，连续向灾区派了四、五任监察大员，但收到的答复都是赈银按人发放，毫无问题。可款发下去了，淮安、山阳的灾情依旧严重，铁保又急又气，更怕灾情引起民变，自己性命不保。

如何选派合适的监察官？铁保选中了新人李毓昌。李毓昌是官场新人，初入仕途，踌躇满志，没有沾染贪赃枉法恶习，加之他是山东人，在江苏人生地不熟，没有什么人情关系牵涉，比那些官场老油子让人放心。于是，刚到江宁两个多月的李毓昌被铁保临时委以监察大员之职，派往山阳核查赈灾情况，临行前，铁保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寻丝觅迹，查获赃证”。

二、细致监察铁面无私得罪巨贪惨遭杀害

山阳县县令王伸汉在街上搭建了三座彩楼迎接，县衙好一番收拾，却没迎来监察大员，李毓昌没经县里直接到了灾区。山阳县的灾民们已经断粮多日，衣不遮体，面色蜡黄，三五成群横躺竖卧，层层克扣之后，赈灾救济粮成了米汤，甚至连米汤都供应不上，老人、孩子开始被活活饿死。灾情让李毓昌大为震惊愤怒，连续几天，他率领着亲信李祥、顾祥、马连升等人，挨家挨户走访灾民，详细记录受灾的人数、损失情况以及山阳县放赈情况，把山阳县受灾人数、救济发放情况摸的一清二楚。

监察大员的一举一动早被山阳县令王伸汉察觉，因不知李毓昌什么意图，整天神魂不宁。本打算借李毓昌光临县衙之际，好好来一番拉拢沟通，但李毓昌没有客套，上来就是下令把全部赈济帐目、灾区各乡的户名清册调齐送审。

经过数日关门闭户的换算对比，李毓昌发现，不仅山阳县户口登记的清册与实际人数不符，而且领银数额也不一致，换算下来，山阳县的九万多两赈济银，竟有六万余两被克扣了。详细登记造册后，李毓昌掌握了王伸汉贪赃的确凿证据，准备草拟给两江总督的结案呈文。

王伸汉非等闲之辈，发觉情况不妙后，先是派山阳县首富乡绅赵荣和自家总管包祥到李毓昌处拉拢试探，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见面礼，遭到了李毓昌的当场拒绝，后许以万两白银承诺，还是被李毓昌拒绝。收买不成，赵荣明确摊牌告知，凡是与赈济沾边的官员都要克扣，事情张扬出去，上至省里的巡抚、藩司、道台全要被牵连，这不是一个监察大员能够抗衡的。李毓昌毫不胆怯，称一定要坚持国法天理，据实禀报。赵荣悻悻而归。

没想到李毓昌这么“不通人情”，王伸汉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开始向李毓昌的身边人下手。经过合计，王伸汉派包祥重金收买了李毓昌的亲随仆奴李祥、顾祥、马连升三人，计划偷出李毓昌手里的全套账目清册销毁，以此嫁祸李毓昌渎职丢失账本之罪，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可谁知，李毓昌早有防备，对账册保管严密，连身边人都不信任，盗册计划没有得逞。

　不甘心坐以待毙，王伸汉痛恨李毓昌软硬不吃，决定痛下杀手，除掉这个“愣头青”。被收买的李祥、顾祥、马连升三人，利用夜里李毓昌宿醉要茶水的机会，先是砒霜投毒，后合力按住，布条勒脖，将李毓昌杀死。待李毓昌气绝之后，三人将尸体挂到从屋梁垂下的布带上，伪造出自缢身死的假象。

三、上下其手掩盖凶案马甲密函泄露真相

三名凶犯谋害主子后，第二天装作不知，向山阳县报案，称李毓昌暴毙身亡。毕竟是省里派下来的大员，王伸汉按程序率领着三班衙役勘查记录现场，速报淮安府。淮安知府王毂早跟地方首县县令的王伸汉具有多年深情，利益往来频繁。正在查办治下赈灾情况的李毓昌突然死亡，王毂也不敢怠慢，立即与王伸汉密室协商如何上报之事。

王伸汉轻车熟路，对王毂先是厚礼贿赂，而后拿出李毓昌整理的打算上报的勘查实录，向也是赈银中饱私囊的王毂晓以利害。王毂自然心领神会，加上王伸汉又承诺千两白银，遂决定敷衍掩盖李毓昌真实死因。翌日，州知府王毂亲自前往山阳县公开验尸，询问亲仆、仵作勘验等等一套以假乱真的流程走下来，得到了各方具结证明的自缢身死证明。王毂一面令山阳县准备棺木收殓，通知死者亲属前来迎灵，一面吩咐书吏造文向省里的臬司、藩司、抚台、总督各部禀告案情。　

之后，王伸汉拿出万两白银打通各个关节，李毓昌自缢身死的呈文，从县里送到了州府，王毂以淮安府的名义盖章确认，发往给江苏臬台衙门。臬台胡克家先是加盖了按察使衙门的大印，布政司藩司杨护具名照准，又转报被巡抚衙门最后圈定。江苏巡抚汪日章料理公务都是由幕僚代阅代批，审查的幕僚被王伸汉售卖，擅自做了李毓昌死亡“会衔禀告两江总督”的批示，请巡抚过目。汪日章签字画押，用印分发了事。王伸汉、王毂合谋造出的李毓昌自缢身死结论，仅半个月事件就顺利地经过了省府各衙门的会签，送到两江总督铁保的手中。

　　
　　　铁保拿着呈文，虽然对自己下派的李毓昌死亡调查不知情不快，但看到呈文也是经过了一道道衙门的详查，程序上很是完备，又考虑到如果翻案细查，势必得罪了这么多部门，影响属下军心，也就照准呈文，另派一位监察员去了山阳县。不过两个月，这件进士出身、总督委任、忠良遇害的谋杀案就被遮掩了过去。　

死讯十二月传到李毓昌老家山东即墨，李家上下万分悲痛。李毓昌应试苦读十余载膝下无子，只有寡妻林氏，不得不乞求家族中见过世面、有武秀才功名的亲叔叔李泰清做主，前去江苏接回灵柩。李泰清仔细看了从总督到知府的断案结论，虽然对其中的“心神不宁”导致自缢身亡疑惑不解，但也无真凭实据，只能将侄子灵柩接回家安葬。　

　　
　　林氏整理亡夫遗物时，从箱笼中翻出一件皮马褂，发现胸前及两袖血迹斑斑，衣服中缝有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山阳冒赈，以利啖毓昌，毓昌不敢受，恐上负天子。”。由此李家全族怀疑，决定开馆验尸，检验证明：毓昌死前身中剧毒。更为奇怪的是，跟着李毓昌前去查赈的几个跟班李祥、顾祥、马连升，竟没有回到故乡，而是在王伸汉的举荐下，在江苏几个县当起了衙役。

要想告状推翻上至总督、巡抚，下至藩臬、府道、州县各级官方定性的案件认定，谈何容易？如果打不赢，李氏满门就将面临灭顶之灾！但想到侄儿宁可丢了性命也要为民请命的密函内容，岂能辜负他的一番苦心，任由贪官污吏横行霸道？武人出身的李泰清决定去京城投状鸣冤，拼个鱼死网破。

四、冤案重大上达天子饬令严查众犯受惩

李毓昌的老师、时任安徽巡抚的初彭龄当时正在即墨省亲，查看了学生被害的证据后震怒。初彭龄(1749-1825)，字绍祖，原籍山东莱阳，1753年(乾隆十八年)迁居即墨海堤村，为乾隆四十五年进士，历官编修、御史、云南巡抚等职务。初彭龄为人刚方，嫉恶甚严，弹劾无所瞻徇，亲自为李毓昌冤案写了状纸，告诉李泰清及李毓昌的堂伯李士璜(附贡生)携带诉状去北京都察院上告。

嘉庆十四年（1809年）三月十三日，年过五旬的李泰清手持状纸，高举过头，走进了都察院大门。七品候补县令遇害，状告江南大大小小好几座衙门，状纸立刻引起了都察院的震惊。掌管全国纪检监察的左都御史看到此案太复杂，牵扯太广，又有初彭龄的通报告知，决定火速送呈军机处，转呈嘉庆皇帝圣裁。

费尽心机筹款赈灾，屡闻各级官员克扣赈银，烦心不断的嘉庆皇帝，仔细查看了这份状告新科进士被当地官员害死的状纸，认为可信性极高。克扣赈灾款项、谋害朝廷命官、上下掩盖真凶，嘉庆龙颜震怒，连下了两道圣谕：一是命山东巡抚吉纶立即组织验尸；二是责成两江督抚将原报案卷及涉案人犯火速解京候审。嘉庆皇帝在谕旨中严厉强调：若不细心研究，致凶手漏网，朕断不容汝辈无能之督抚，惟执法重惩，决不轻恕！

山东巡抚接旨后，立即调集山东布政司藩司朱锡爵、山东按察司臬司张彤及济南府知府徐日簪、武定府知府金国宝、登州府知府石俊、历城县知县王嵩、嘉祥县知县周以勋、德州知州周履端、阳谷县知县王吉等九名省、府、州、县官员会审，并选拔精干“法医”前去即墨验尸。

山阳县知县王伸汉最后一搏，竟然请江湖上的黑道人物去即墨盗尸。李家早有防备，将棺材暂时掩埋在堂屋里的地窖中，日夜有人守护，大盗没有得手。九府联合验尸证明：李毓昌系身中剧毒，再被人用绳索勒毙致死，上吊系伪造。嘉庆皇帝闻奏，立即命军机大臣仪亲王坐镇督查该案，并由刑部、吏部、礼部、都察院一起组成专案组查案。

新科进士江南公干被害，成了当年京城上下热议的话题。三个月后的嘉庆十四年(1809年)7月，案情大白：山阳县九万九千两赈灾银，知县王伸汉冒领了二万三千余两，自己独得一万三千两，其余一万两用来收买、贿赂上司和查赈专员。为防被监察大员李毓昌查获实情，王伸汉命人收买了李毓昌的三名亲随实施加害，事后伙同知府等上下人等，掩盖真实死因。

九月初，嘉庆亲自朱批：“铁保身为封疆大吏，昏愦无能，如痴如盲，着将铁保即刻就地革职，发往乌鲁木齐效力赎罪，旨到即行，勿庸申辩。”， “汪日章身为巡抚，于所属有此等巨案全无察觉，如同聋聩，实属年老无能，难堪布政重任，着即革职，夺去奉禄，永不叙用！”，“即墨新科进士入李毓昌奉委查赈，一身正气。为民请命，不避斧钺，不肯捏报户口侵冒赈银，断然拒绝重贿，居心实为清正，宜为群臣之表，特令赏加知府衔，优厚安葬。”

原任山阳知县王伸汉，承办赈务，捏开浮冒，从中侵饱，甚至将不肯扶同舞弊之委员起意杀害，实属凶狡。行凶之后，又以巨金贿买上司，遮掩恶迹，贪黩残忍，莫此为甚，着立处斩决，不得宽贷。其家产尽数抄没归官，其子息不论长幼俱发往伊犁，以泄幽愤。

原任淮安知府王毂，身任方面，知情受贿，同恶相济，罪不可宥，着处以绞立决。

王伸汉仆役包祥，助纣为虐，狼狈为奸，阴谋毒狠，罪大恶极，处以斩决。

李毓昌仆役李祥、顾祥、马连升为虎作伥，残杀忠良，一律凌迟处死。其中李祥一犯尤为此案紧要渠魁，着刑部派司官一员，将其押解山东即墨，在李毓昌坟前行刑，摘取心肝致祭忠魂，以泄众愤。

同时，颁布圣旨，对失职的江苏藩司杨护、臬台胡克家、两江总督府同知刘永升一同革职，发往河工效力。

事实证明，李毓昌这样的官员在当时的官场实属凤毛麟角，九名查账的特派员中，只有两位没有接受贿赂。山阳县令王伸汉等深谙官场规则，手段老道无所不用，官场之内已经结成了利益同盟。如果不是李毓昌那位当巡抚的老师背后运作、暗中指点，这个案子很可能就到不了嘉庆那里。

此案涉及之广、处理之众，案情之骇人听闻，在当时轰动一时，也位列满清奇案之一。嘉庆的朱批判决在京城公布后，百姓们为此欢呼雀跃，一些忠正的官吏都挺起了腰板，那些贪官污吏为之震慑，大为收敛。

记得周星驰的电影《九品芝麻官》有一句台词：“这贪官要奸，清官要更奸，要不然怎么对付得了那些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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