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毕业的十字路口，所有同学都以寻找毕生归宿的谨慎，去寻找自己的工作去向。读研期间，我一直做着教书的兼职。因为痴迷三尺讲台，我一度非常确认，必然会在洒洒宣教中度过今生。所以我一边与一家司法考试辅导班签订了独家授课协议，一边找了一所“正规”学校，进去当老师。学校有固定工资，收入稳定，寒暑假还比较长。然后，空余时间可以去辅导班讲课，收入可观。
固定与灵活并存，稳定与刺激搭配。当时的我觉得，这个筹划良久的安排堪称完美。我找的学校，在山东一座海边城市。因为硕士学历的限制，本科院校是不能进的，所以只能是一所职业技术学院。在毕业的事情忙完后，我便打点行装，去早已联络好的职业学院报到。中央民族大学的法学硕士，在那里还算是“稀缺人才”，从领导到同事都表现地很“珍惜”。学院领导安排，我一方面给学生上课，一方面可以兼着学院的法务。专业对口，又能多一份收入，我欣然不拒。然而灾难也从此开始。我到时，法务只有一位同事。她眉头紧锁，态度消极，与我聊天也充满负能量。我则激情满满，觉得尽快投入工作为是，于是便“开工”。手里的案子，学院都是被告。如今时间久远，有些案情我已记得不很清晰，就写两件印象深刻点的案子吧。第一件案子的原告，是学院的学生。大意是在入学前，招生人员承诺，在这里上三年学，毕业后能给统招的毕业证。学生方才同意缴纳学费、入学读书。当时马上要毕业，那学生已经找好工作，只等拿到毕业证去上班。然而不知是名额问题还是资质问题，学院根本就给不了统招的毕业证。好像只能给自考还是什么的毕业证。那学生又无奈又恼怒，愤然起诉。第二件案子的原告，是一位老大爷。大意是他在学院的食堂租了一个角落，摆摊位卖饭。然而几经整修，当地消防部门的审查都没能通过，尚未开张，便不能经营了。学院的相关领导却对老大爷说，先不忙，你拿五千块钱的购物卡给我，我有办法与消防的人疏通。老大爷的起诉书的中写的是：“原告为能争取在此经营，按被告要求，在X月X日将五千元购物卡交于被告······”还有很多学院领导事前花言巧语，对他拉拢诱骗，事后却又各种推脱、各种逃避的恶行。历尽波折，耐心耗尽，老大爷在确认不能进行经营后，提出了退钱要求。学院的人却又对他各种威胁、各种恐吓，用尽心机，手段不堪描述。最后的诉求是，希望法院能判令学院返还部分租金，返还购物卡。 当时的我，算是前脚刚刚踏上社会，后脚尚未迈出象牙塔。满怀憧憬未来的天真，满怀为民谋福的豪情。然而经过几天的了解，感觉像有冷水一瓢一瓢的泼来。听说，学院有巨大的招生压力，每个老师每年都有招生任务，完不成任务，会有大量的工资被扣。听说学院会强制安排学生到工厂干活，不去的不给毕业证，工厂给的报酬全部归学院所有。名曰实习，实为逼学生无偿打工。当时看着那些起诉状，想到需要去做的事，就像挨了打在心口的重拳，钝钝的特别难受。作为法律人，我当然知道审判前不应擅断双方谁善谁恶。而且身在其位，有职责全力维护自己委托人的法律权益，并需竭尽所能，为其争取最好的法律待遇，为其争取摆脱尽可能多的责任。然而我内心深处，满是难以描述的强烈抗拒。我不想去做那些事，不想面对那个拿不到毕业证的孩子，不想面对那个被坑骗欺压的老大爷。我不愿意想象，若是对簿公堂，他们会以什么样的眼神看我！这就是我以后做事的基调吗？这就是我筹划良久，为自己选的生活节奏吗？长此一往，我会变成一个什么人？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学校的宿舍很快就会发出限期搬离的通知。我却深觉所在是个“是非之地”。如若放弃这个“筹划良久，曾认为堪称完美”的安排，那又是前途未卜，天下之大，身世浮沉，能去哪里安身落脚呢？一边对所在之地、之事充满抗拒，一边又对毕业去向深感担忧。那段时间，极是懊恼、抑郁，白天无精打采，晚上夜不能寐。从那个学院出门，步行几百米便是海边，虽然尚未开发，但景色尚好。我天天抱着个望远镜在海边看船，看跨海大桥上的车来车往。拿手机循环张雨生的《大海》和刘欢的《从头再来》，呆立海边，眼神空洞，心事重重。偶然与同事聊天，我问万一我离开一段时间，会不会造成什么坏影响。她轻蔑道：“那能有什么影响？之前有个陕西师范的，只在这呆了几天，还没等到发第一笔工资就走了。”我心中一动：若是确认不愿在此安身，越早些回北京，越能早些开始寻找合适的去处。我一边联系快递员取件，一边回到宿舍，将被褥、衣服等打包装好，交给快递员发回民大。并把已经充值几百元的餐卡、水卡（在那打开水也要四毛一壶）都送给同室操戈仅几天的同事（要委托她帮我办离职手续），把买的暖瓶、脸盆等杂物都送给舍友。
毕竟算是“临阵脱逃”，我找到法务部的领导，小心翼翼地说，我要回去一趟，有点事情。他问，啥时候回来？我忽然又觉得不应骗人，况且君子坦荡，也没什么必要再遮遮掩掩。他倒也没有吃惊，可能也从我的眼神中读出来了：不用再留我。他说得有领导签个字。我说与领导约过了，已经委托同事去办。他说行，那就走吧。我很快回到北京，走在民大的校园里，并从头开始，寻找毕业后的去处。倒是也没有彷徨太久：偶遇一个师妹，她说北京法院开始调剂了，问师兄有没有试试。我确实参加过一次公务员考试，然而目的却极奇葩：我只是为了积累讲课素材，所以想去体验一下这个经历。
但对于进入体制内，从事公职，却很少奢望过。师妹问起，我又暂无去向，试试就试试。一晃，我在北京郊区这家法院工作五年了。并且已经在此扎根成家，有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想起《无问西东》里面一句话：这个时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从心底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 往期文章：老人“敲诈”占地工程重审两次后，再审宣判构成寻衅滋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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