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古龙、梁羽生笔下的不同江湖和性情人生
1985年9月21日,因肝硬化、静脉出血,古龙在台湾去世,终年48岁。
2009年1月22日,梁羽生因病在悉尼去世,享年85岁。
2018年10月30日,著名作家金庸在香港逝世,享年94岁。
至此,武侠小说三宗师都已离去,留给我们无尽的惆怅。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侠作家各自拥有自己的江湖,是至高无上的王。对照新武侠这三位武林宗师的小说,我们会发现,他们营造出了不一样的江湖。
金庸笔下的江湖属于少男少女,武林前辈们往往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比如说赫赫有名的独孤求败,总是只闻其名而未睹其人。
梁羽生笔下的江湖属于青年男女,用现在的话来说是轻熟女轻熟男,主角们大多青春正好,在武林中出尽了风头,恨只恨情路坎坷。
古龙笔下则是熟男熟女们的天下,不管男主角还是女主角,都有一段坎坷情史。
正因为如此,金著中弥漫着一种小儿女式的纯情,偶尔也见荷尔蒙,那只是少男少女刚刚发育时的冲动,常常被扼杀于萌芽状态。
梁公只大旨言情,名士侠女们大多发乎情止乎礼,全书中透着一种性的压抑和性的苦闷。
而在古龙的笔下,你是看不到纯情这码子事的。陆小凤楚留香他们进化得就像现在的男女一样,多角恋什么的没少玩。
有人说,武侠里面只有一种人物,那就是侠客,姑且不论这话是否说得通,单说侠客的话,其实也可以分成三六九等,三位武林宗师笔下的侠客便各不相同。
众所周知,梁羽生创造了“名士型”侠客这一类型,其中最最有名的就是张丹枫,每个少女都以为自己是云蕾,有一天会遇到一个张丹枫一样的侠客,白衣飘飘,一书一剑,骑着白马款款闯进自己的梦中。
除了金世遗外,梁羽生笔下的侠客们,一个个都出身高贵不凡,琴谱和剑谱读得一样熟,吟诗和舞剑那是同样精妙,那可真是文治武功都不赖。而且可能是梁公心态的一种折射,不管是檀羽冲还是张丹枫,都有点生不逢时。你想想,光是王孙也就得了,偏偏这个王孙还落魄,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不懂事的少女情怀激荡的呢?
古龙笔下的侠客则可归类为“浪子型”,这类侠客的最大特色是横空出世,好像是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你无法追究他师从何人,也不知道他爹妈姓甚名谁。他们好比传说中的李嘉诚,从白手起家到声名震天,中间那段发迹史没有谁弄得清楚。正因为如此,才格外传奇格外引人注目。
浪子型侠客的第二大特色是好酒,不管是情场得意的香帅,还是把恋人送给兄弟的李寻欢,没有一个不贪杯。
酒和女人,是古龙毕生所爱,所以他笔下的浪子大多是不愁没有美女的,于是我们就看到了铁打的楚留香流水的美女,看到了陆小凤一段比一段精彩的情史。即使是忠贞如萧十一郎这样的,也得和红颜知己玩一把暧昧。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江湖情史,由一次又一次的露水姻缘串成,天亮之后说分手,并不是到了现代才有的风尚。毕竟,人在江湖,还有太多的路要赶,浪子们注定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多做停留。
金庸笔下的侠客,相对来说难以归类一些,古大侠有多纯粹,金大师就有多复杂,看金著就像看《红楼》似的,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宗教爱好者看到了儒释道三教合一,爱国主义者看到了民族大融合,政客看到了钩心斗角,小白领看到了金枝欲孽,纯情少女看到了风花雪月,超熟女则看到了荷尔蒙。
金庸的作品是如此博大精深包罗万象,以至于每看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所以才能达到有华人处就有金庸小说的境界。
金著中的男主角们大多都生于贫贱,起于微时,非常之草根非常之平民。在写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时,金庸可能还脱不了旧小说的窠臼,把陈家洛塑造成了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式的名士,出身名门文武兼备。
可惜的是,这个名士形象塑造得并不成功,起码离梁公的张丹枫是有一定距离的。或许,每个作者都只能写自己擅长的人物类型,名士显然并非是金庸的长处。
从《书剑恩仇录》之后,金庸便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的草根大侠,即使是袁承志这样的名将之后,也处理成在民间成长,到了最后一部小说中,韦小宝的出身更是低贱到出身青楼之中,连老爸是哪族人都没弄清。
金庸擅长写穷小子,他笔下的大侠们,都有一段心酸坎坷的成长史,脱尽了张丹枫式的贵族气息。很多人把令狐冲和魏晋名士相提并论,其实,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令狐冲是完全平民化的,有名士的旷达而无名士之狂傲,令狐可亲,而名士可敬。
所以,成年后,令人百读不厌的还是金庸的小说,令狐冲、张无忌、杨过、狄云这些人物家常得就像邻家的大哥哥,我们知道,他们今日的武功盖世光鲜体面来得是多么不容易。
我们发现,令狐冲也曾失过恋,张无忌也曾单相思,杨过也曾讨过饭,狄云也曾坐过牢,他们就像我们普通人一样,生活中充满了小欢喜和大悲哀。
面对莫测的未来,他们也曾沮丧过,经受人生的打击,他们也曾放弃过,我们有的痛苦他们都有,甚至更深远更巨大,他们并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更快乐、更幸运、更强大。
而当武侠作家遇上武侠作家,常常给人以“王不见王”之感。
其实,武侠作家不只是王,也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有强烈的共性,彼此之间有强烈的相互作用力。这里分享几个武侠作家的典故,是武侠爱好者不能忽略的吉光片羽。
1
金庸:为读书宁可坐牢
金庸创作的武侠小说能融汇贯通,承先启后,离不开对武侠小说的大量阅读和揣摩。
“以人物写得好不好,来衡量每一部作品的文学价值……我以为《十二金钱镖》的文学价值比《蜀山剑侠传》与《江湖奇侠传》高,因为前者写飞豹子、俞剑平等人物都有成就,而后两者专以情节离奇取胜,不免落了次乘。……《卧虎藏龙》等书,人物是有内心思想的,结构也比《十二金钱镖》好,比《蜀山奇侠传》当然是更好了。”
“从小就喜欢看武侠小说。八九岁就在看了。第一部看《荒江女侠》,后来看《江湖奇侠传》、《近代侠义英雄传》等等,年纪大一点,喜欢看白羽的。”
2003年,金庸说,“我生平最开心的享受,就是捧起一本好看的武侠小说来欣赏一番。现今我坐飞机长途旅行,无可奈何,手提包中仍常带白羽、还珠、古龙、司马翎的武侠旧作。”
金庸读书,不只是为创作,只是单纯的爱好,接受采访时曾说,“如果有两个选择摆在面前,一个是坐牢10年,但可以自由读书;另一个是拥有自由,但不可以读书,我宁愿选择前者。”
2
梁羽生与金庸:同事、对手、棋友
金庸和梁羽生开创新武侠局面时,两人还是《新晚报》副刊编辑,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除谈论武侠外,两人还时常在棋盘上通宵厮杀。
金庸与梁羽生晚年几次见面,下棋几乎成为必有的项目。1994年悉尼作家节时,他们已十年不见,难得的会面,两位古稀老人最有兴趣的就是下棋,一下两个小时,直到疲乏,有些头晕了才作罢。
梁羽生和金庸对弈
金庸向许多围棋高手拜师学棋,梁羽生下不过他了,但每次对弈还是缠得不死不活。在悉尼梁家,梁羽生拿出一副很破旧的棋子,开心地说:“这是你送给我的旧棋,一直要陪我到老死了。”还有几本清代的棋书《弈理指归》、《桃花泉弈谱》也是金庸送的。(傅国涌《金庸传》)
3
金庸看古龙:欣赏但划清界限
古龙看金庸:曾模仿的前辈但稍不服气
古龙学过金庸,这点古龙并不讳言,“我自己在开始武侠小说时,就几乎是在拼命模仿金庸先生,写了十年后,在写《名剑风流》、《绝代双骄》时,还是在模仿金庸先生。我相信武侠小说作家中,和我同样情况的人并不少”。
同一篇文中,古龙说,“金庸先生所创造的武侠小说风格虽然至今还是足以吸引千千万万的读者,但武侠小说还是已到了要求新、求变的时候。”
显然,尊敬归尊敬,古龙对金庸的武侠创作,是有一点“不同意见”,小小的“不服气”的。
金庸对古龙呢?
在1998年的一次会议上,金庸说:“六七十年代时我去台湾,台湾的武侠小说家来香港,我们经常相聚饮宴、打牌聊天,我是主要的请客者,所以他们一致称我为‘帮主’。这个帮,大概就是胡闹帮,帮中成员主要是古龙、卧龙生、诸葛青云、倪匡、项庄,此外尚有张彻、王羽等等。”可见,此时金庸和古龙相互唱和,还是极为愉快的。
1972年,金庸封笔之作《鹿鼎记》在《明报》即将完成之日,邀请古龙“接笔”,写信给古龙,古龙收到来信时,武侠作家于东楼在场,古龙当时来信较多,不能一一展开,恰好当时要去洗澡,便请于东楼拆开,得知是金庸来信后,澡也不洗了,匆匆读完,半天不发一语。此后,古龙为《明报》创作《陆小凤传奇》。
金庸与古龙的合影
古龙逝世后,金庸发表悼文,说,“古龙兄为人慷慨豪迈、跌荡自如、变化多端,文如其人,且复多奇气。惜英年早逝,余与古兄当年交好,且喜读其书,今既不见其人,又无新作可读,深自悼惜。”
这段话成为金庸对古龙评价的“盖棺论定”,多年来一直为人沿用。但金庸创作后期,看到古龙作为后辈,后来者居上,与自己比肩,是否有一些情结呢?即便从悼文中看,“当年交好”,是否“以后交恶”呢?
如果说过于牵强附会,是“诛心”之论,但金庸在接受采访时,也曾对古龙的为人处世,流露出一丝的不以为然,似有“划清界限”的意思。
但这也不过是小小的余音罢了。
以金庸世家子弟的出身,古龙江湖中人的身份,两人在武侠上的相互尊重和欣赏,在武侠创作之道的交锋,对武侠之路的拓展,相会时有相会的敬重,分手有各自的追求。武侠能同时有金古,二人眼中有彼此,已经是武侠的大幸了。
时间将会对两人的创作,进行永远的议论。
不许江湖见白头
50岁是武侠作家的一个魔咒
“过了50岁,不适宜写爱情小说,不适宜写武侠小说。”梁羽生曾为武侠创作立下一个魔咒。50岁对武侠小说作家来说,是一个坎儿,过了50岁,几乎没有作家能继续创作出更好的武侠。
金庸生于1924年,到写完《鹿鼎记》宣布封笔,是1972年,48岁。《鹿鼎记》虽号称是巅峰之作,其实文中已显露出疲惫衰弱迹象。
古龙他最后一部具有上升气势的作品《英雄无泪》,写于1979年,即是,古龙41岁时,创作已开始走下坡路。
梁羽生最好的三部作品,《白发魔女传》、《萍踪侠影录》、《云海玉弓缘》创作于梁羽生创作生涯的前十年,34岁到36岁的三年时间,巅峰期极短。
其他作家的创作情况,也大致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