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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事儿(61)|| 周启博:清华荒岛,青年邢震宣之死

园地作者 一枚新园地 2021-02-19


2007年12月22日,作者与前北大副校长沈克琦先生(左)合影。摄影者为沈夫人。

在我看来,清华荒岛是安装这种“绊脚石”的恰当地点。后世清华学子不论到这里运动、歌舞或者幽会都应该被提醒,这里曾经在历次政治整肃中发生了什么。

一枚写在前面:

最近,经丁东老师介绍,我有幸认识了身在纽约的周启博先生。

周先生老家也在安徽,是安徽建德人(今东至县)。建德周家,是一个在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留下深深印记的家族。自第一代周馥出任封疆大吏,推动口岸开放通商,第二代周学海、周学铭皆为光绪年进士,周学熙为近代工业先驱、教育先驱和民国财政总长,第三代周叔弢为实业家、收藏家,周叔迦为佛学家,周明达为数学家,第四代更出了周一良、周珏良、周艮良、周杲良、周以良、周治良、周景良、周震良、周煦良、周炜良、周与良(著名翻译家穆旦的夫人)等学者专家,蔚为大观。

周启博先生,就是周叔弢先生的孙子,著名历史学家周一良先生的儿子。


感谢周启博先生赐稿一枚园地。清华荒岛是我在少年时学习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一文时就向往的地方,也是我在九十年代的几年里经常流连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那个美丽的地方,在63年前的那个一月里,还曾经发生过这样惨烈的事。


清华没有沈克琦 (摘录)

周启博 | 文


因为自己的父母1952年之前任教清华,之后任教北大,我对清华北大情况有些了解。

1957年夏,我还是12岁的小学生,去北大附小上学经过未名湖边水塔时,看到校卫队把濒死的投湖女学生头朝下搭在高凳上控水,我挤在围观人群中,听成年人议论中有“右派言论”一词。

回到家,我发现父亲的挚友因被划右派也去了未名湖自沉,后来又听说父亲欣赏的学生被划右,父亲因此被批“重用右派轻视党员”。记得父母连续多日面色凝重,家中气氛压抑。

1957年秋,我上清华附中初中参加课外无线电小组,辅导员是清华大学无线电系学生。小组活动两三个月,我刚刚学得入门,辅导员就不见了,附中宣布他是右派。他可能是躲过了反右在夏季的第一波,却在秋季“反右补课”时被拉去填了无线电系右派指标。

然而,给我留下格外深刻印象的,却是一位叫邢镇宣的清华学生。他在63年前的那个一月,以一种格外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邢镇宣,山西人,1954年考入清华土木建筑系,曾任房九一二班班长。他学习优良,工作能力和人际关系俱佳。在体育项目中喜爱短跑,在几次校运会上代表本系参加男子百米比赛。

邢镇宣的父亲在三反中被指贪污,受监禁逼供,在关押中自杀,他因此在鸣放发言时较为谨慎,安然度过1957年夏季的第一阶段反右。然而,秋季反右补课时土建系有新指标要完成,他的厄运就此来临。

当权者对他在清华的女友威胁劝诱,得到了他写给女友的信,以他信中的牢骚为罪证划右,对他在本班和全年级各班开会批判。他不服右派帽子,遂以“态度恶劣”升级为“极右”。

1958年1月,全校期末考试前一周的星期六晚间,邢两次要求与主持批斗他的党员干部谈话,都被拒绝了。

星期天早晨,清华荒岛旁冰面上几个冰球队员正在练习。他们看到邢在岸上以短跑撞线的速度冲向岩石,以头部触石后倒地。他们把邢送校医院急救,但是已经伤重不治。

邢选择的方式,在我所知的清华自杀案例中,独一无二,耐人寻味。

房九一二班宿舍在学生宿舍1号楼1层,他如果上到本楼5层阳台,就有约16米的高度供他跳楼,自由落体到达地面垂直速度每秒17米多,如头部着地有足够致死的撞击力。

此法缺点是,自杀者下落过程中需有足够心理素质和体操(或跳水)技能,保持身体与地面垂直,头在下脚在上以便头部先着地,如果是其他部位例如腰部先着地,可能造成截瘫而不致死,对自己和家人都更不利。

再者,楼下水泥制散水向外延伸不多,自杀者起跳时如果水平速度较大就会落在散水之外较松软的泥土地上。

文革中我住在与1号楼比邻而且结构相同的2号楼,经历过至少两次学生跳楼,全都落在泥土地上。一个是校男子体操队员张怀贻,我将他送医时已经昏迷,校医院王钟惠大夫诊断说颅内重伤,可以推测是头先着地。另一个大概没有体操技能,下落时身体取向错了90度所以与地面平行,因而腰背部先着地,我看见他在送医时仍未昏迷。而罗瑞卿将军水准尚不如这两位清华学生,错了180度所以脚先着地,自杀未遂双腿骨折,遭同僚写诗讥讽之外还被箩筐抬去继续批斗。

邢震宣是系级短跑运动员,百米成绩在13秒以内,因此水平速度应该不低于每秒8米。我推测邢是踏勘了1号楼和荒岛之后选择了荒岛,因为在荒岛能确保头部撞击的是岩石而非泥土,而且相信他自己每秒8米的水平速度能产生足够致死的撞击力。

一位高校的短跑运动员,以短跑冲刺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给自己的运动生涯画下圆满的句号。一个优秀青年学生被当权者逼上绝路,赴死之前没有六神无主,而是静下心来像工程师搞项目一样确定自杀方案,在开始向岩石冲刺之后有足够定力把方案执行到底,没有因为贪恋生命而临“石”退缩,这些都是与众不同的禀赋。

我经常想,邢震宣如果不死于清华,以后应有大作为。他的镇定和决绝,把自己的不幸演化成了一个悲壮而凄美的故事,这个故事应该记入清华学生体育史,更应该记入清华反右史。

荒岛是清华历次政治整肃中受害者的自杀热点,尽管后来在荒岛投巨资建了楼堂馆所,终日歌舞升平,清华老年人都知道那里冤魂密度甚高。

为了让年轻一代不忘历史教训,2012年有德国人发起“夏洛腾堡绊脚石计划”。他们在自己城市寻找每一个70多年前死于纳粹的人,用黄铜制成铺路砖头形状尺寸的铭牌,铭牌上镌刻着受害者姓名和死亡日期,然后把黄铜砖头嵌入受害者故居门口人行道路面。每个过路行人都不能避免脚踏铭牌,每踏过一个铭牌就被提醒记住一个受害者。

在我看来,清华荒岛是安装这种“绊脚石”的恰当地点。后世清华学子不论到这里运动、歌舞或者幽会都应该被提醒,这里曾经在历次政治整肃中发生了什么。

(一枚删节摘录于“华夏文摘”,经作者授权发表)


【作者简介】周启博:毕业于清华大学,80年代负笈美国,后定居纽约,从事工程技术,兼研文史。
(本文编辑: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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