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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声IV(34)||荞麦:我当小学老师的第一年

园地作者 一枚新园地 2021-02-19


题图:小王子。(一枚绘于2020年7月18日午后)


我当时并不知道,那个会满地打滚的孩子正在精神世界的泥沼里挣扎。



一枚写在前面:

荞麦是接力者和园地的耕耘者,也曾经当过一枚园地的编辑。去年秋天,梦想着
关心1%的人,做一个世界的水手的她,在师大研究生毕业后,踏上了一个新旅程,成为了一名小学教师。


我当小学教师的第一年

荞麦 | 文


2020年是我任教的第一年,也是第一次成为一年级学生的班主任。9月1日早上,不到五点我就醒了。吴蓓老师在《孩子,你慢慢长大》一书中写下的一段话,字字句句都敲打着我的心。她写道:

“我最愿意做一名普通的老师,整天和一群孩子在一起,就像老母鸡守护着一群小鸡。2013年9月,我做了小学一年级的老师,班上有二十多个精力旺盛的孩子,给我的生命注入了活力。”

对于即将迎来的近30名学生,我既忐忑,又期待。开学前一天的家长会后,一名家长找到我,比起其他家长的急切、兴奋,他看起来有些迟疑和胆怯。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走过来。他说,因为家里宠得厉害,他的孩子会满地打滚,怕学校不要他,他们正在报班给孩子做行为训练。

我当时并不知道,那个会满地打滚的孩子正在精神世界的泥沼里挣扎。

他就是A。

在成为他的班主任的第三天晚上,我大哭了一场。我想起吴蓓老师在《我有一个银色的梦》中写下的一段话:“如果有可能,我是否可以做个小小的学堂,接受被‘淘汰’的孩子,接受那些被应试教育‘淘汰’的孩子,被家长不恰当的养育方式摧残的孩子,接受那些不符合现行标准的孩子。我想有个小小的学堂,让孩子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让他们的身体在大自然中得到舒展,让他们的双手能够为自己也为他人劳动。”

我大哭一场,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为我今后可能会遇到的更多像A一样的孩子办一所特殊的学校。

刚开学的两周,我真的以为A只是像爸爸说的被宠坏了,才会出现一系列行为上的问题。比如,他自己弄丢了助听器上的零件,偏要我给他找,找不到他就大喊,眼睛狠狠地瞪着我,不依不饶。我送他出校门,他问谁接,我说:“爸爸接。”他听了就立马往回跑,我拦住他,问他:“你不喜欢爸爸吗?”他气鼓鼓地说:“哼,谁让他摔了我的冰淇淋!我要他赔我一千个冰淇淋!”我当时心里想的是,这个孩子太娇纵,太无理取闹了,这么点小事就耿耿于怀。

不久后的一天,A突然在教室后面脱裤子,我问他为什么脱裤子,他说奶奶打他屁股。我心里一惊,猛然间感受到了隐藏在孩子内心深处的恐惧。

我决定家访。

第一次去A家,我得知,他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而爷爷奶奶公司办公室的一角就是他们的家。说起“冰淇淋事件”,奶奶说:“爸爸想通过一个冰淇淋哄骗孩子去一个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学习,孩子拒绝进那所学校,爸爸才把冰淇淋踹翻在地上。”我又问奶奶,孩子有没有挨过打,奶奶说打过。我跟奶奶说了我的担心,还有我感受到的孩子的痛苦和不安。奶奶保证说,以后不打孩子了。

以后的两天,孩子有了明显的改善,一分钟都坐不住的他能在教室后面安安静静地坐一节课,而且他对我也有了一些信任。为了让他可以对我产生更多的亲近感和信任,第二天上课前我给他发视频,还和他聊了一会儿。这样做确实产生了一些效果,有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走过来伸出双臂,做出要拥抱我的姿势。

然而有一天,他突然又发作了。

进校门的时候是校长助理把他抱进来的,一路上他都紧紧拽着校长助理的胸牌,脸色煞白。我靠近他,他又开始拽我的胸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一会儿,可是不到一节课的时间,他就又在班里连续不断地高声尖叫。

我送他出校门。路上,他告诉我他梦见了僵尸,非常可怕,他说他的妈妈很生气,说就算残疾了,也要爬起来打他。

我想起他的沙盘作品,那个我闭上眼睛就能复原的画面:一个士兵抱着枪,躺在高高的瞭望台上,城墙下面是早已步好阵的各种军事武器。我给懂心理学的朋友看,朋友分析说,A对周围的环境高度警惕,但又十分脆弱无力。朋友还说这个孩子的心理状态非常不好,他其实正在发出求救信号。

我感觉A非常渴望爱,所以会不断地去试探对方的底线,看对方是不是真的爱自己,如果对方不能持续地给他爱和耐心,他就有可能会变本加厉。

我回想起第一天开学,他坐在墙角,对我说:“他们都看不起我。”

这间教室,教室里的每个人,对他的小小心灵而言,是不是都是坦克大炮呢?学校的纪律规则对于一个尚未获得安全感的人来说,是否是无情又严酷的威胁呢?

有时候,操场上所有人都笔直地站着,听着体育老师的口令,只有他,躺在草坪上,一只手遮住太阳照下来的光。我想,他需要的会不会是一所没有墙壁的自然学校呢?
他更需要的,也许是一个会传递爱,而非仅仅灌输知识和规训行为的老师。

我可以让自己成为这样的老师么?

第二次家访,受A的邀请,我走进了他简易的“小卧室”,原来只是楼梯下安放的一个小小行军床。也就是在那一次我才知道,A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去过公园、游乐场,从3岁到6岁,他就一直生活在这间办公室里。爷爷奶奶工作很忙,他们也担心A在户外染病、受伤、走丢,从来没有带他去公园或者游乐场去玩耍过。

我心疼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当他出现心理问题的时候,他们没有带A去做心理治疗。而家访的时候,当A围着我给我讲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策略时,爷爷则告诉我,他又给A报名了哪些网课。

后来,奶奶每日来学校陪读。由于喝了抑制神经的药物,他上课的时候经常都会躺在奶奶的腿上睡着了。教室里不再有A突然尖叫的声音,也不再看见他在课堂上随意走动的身影。同事问我A退学了吗?连我自己也常常忘了A的存在。

持续了将近两周后,我与奶奶沟通,我说这样喝下去会害了孩子的,我宁愿听到孩子大喊、跑闹,也不想他这样一天天地睡过去。

奶奶说她也担心吃太多药对孩子不好,以后不再给孩子吃了。

停药以后,A又开始上着课在座位上“低吟”,有时候他是对奶奶说:“咱们回家吧”;有时候是闷闷地喊一声,那声音就像是有千钧重的痛苦压在他胸口一样。

出于安全考虑,体育老师要求学生们在课前卸掉跳绳两端的把手。奶奶自然就卸掉了A跳绳两端的把手。结果A大发雷霆,甚至对奶奶说出一些听起来非常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我是奶奶,一直听着孙儿这样的话,大概也会心碎......于是我很生气地呵斥了他几句。没有任何作用,就像是棉花打在了铁板上。

我提醒自己,不要和他生气,不要呵斥他,因为这样帮助不到他。我试着走过去,去努力体会他此刻的感受。我问他,你是不是看到跳绳不完整了很难过?奶奶没有征求你同意就卸掉跳绳把手你很生气,是吗?这两句话的意思,我变化形式重复了很多遍,然后,我发现他哭了,哭得委屈,伤心,又绝望。

我的那位朋友,一位心理学博士,曾经看着A做的沙盘对我说:“这个孩子或许以后能成为特别好的心理咨询师。” 我总是用这句话来鼓舞自己,尽管每天都在目睹他的挣扎和萎靡,我在内心深处依然对他的未来怀有光明的期待和憧憬。我提醒自己,要给他爱和理解,要让他也能看到自己未来的希望。

那一天,我看到一个有关同理心学习的工作坊的招募,冒出一个念头:既然A的爷爷奶目前没有能力去关注孩子心理需求和他们自己的心理需求,那我作为班主任,能做的就是去提高我自己的心理学素养,让我学习如何更好地与孩子和他的爷爷奶奶沟通,交流。我报名参加了工作坊。

“如果奶奶能来参加,效果会不会更好?”我这样考虑了很多天,一方面担心家长不会认可,另一方面觉得我作为老师,推荐家长去上课可能不太合适。最后,我还是决定试一试,并预先从家里找了几本相关的书籍,送给奶奶学习。

第三次家访时,奶奶告诉我,她已经读了大半,在陪读的时候会拿出来看。我把我感受到的A的痛苦都告诉了她,也努力去体会奶奶的艰辛。

奶奶说:“我每天坐在教室里,看着所有别的孩子都那么健康活泼,只有我们家孩子是这样,我好痛苦啊。有时候就对他说,你别气我了,我死了你怎么办,你就会被送去孤儿院去!”

我拿出《儿童健康讲记》这本书,指着书上的内容对奶奶说:“家长的情绪,特别是焦虑的情绪,会影响孩子的生理和心理健康。千万别用死啊、孤儿院吓孩子了,他会越听越紧张的。”幸运的是,奶奶听进去了。后来,我提出帮奶奶照顾A,让奶奶可以参加工作坊,奶奶也同意了。

对于如何照顾A,我其实并不是很有信心。我想带他到处转转,又怕在户外容易出危险。我也提前准备了几个绘本故事,还有乐高玩具。不过后来奶奶并没有把A带来,她说:“你带不了他,半天你就会很累的。我们是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奶奶本想听半天课程就走的,因为她还挂念着爷爷和小孙子。但是后来三天的课程,她来听了两天半。我问:“这几天A是都跟着爷爷吗?”奶奶说:“送到孩子妈妈家了。”我问:“他不是不愿意去妈妈家吗?”奶奶回答道:“这次我跟他说,奶奶是要去学习怎么好好和你相处,你去妈妈那里待两天,他就很愿意去了,而且去了表现特别好,妈妈第一次表扬他了,说他又乖又有礼貌。”

那两天,我真是高兴极了。

然而,后来我听奶奶说,妈妈又打孩子了。

春节放假前期末时,我要给每个孩子在素质评价手册上写寄语,写到A的时候,我想了半天,最后写下了这么一段:

“你是一个精神世界非常丰富的孩子。你能敏锐地捕捉到身边人的爱和善意,虽然总是羞于表达。你想对每一个可爱的家人说‘我爱你’,却只是一遍遍在纸上画桃心,做着让人疑惑的动作,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你想要保护每一个家人,可是力不从心只能把自己缩得更紧。

愿你早日拥有爱的能力!”

这是我当小学老师的第一年,第一个学期。正式任教以前,我对教育有各种天马行空的想象。我要实现教育公平,我要做滋养生命和性灵的教育,我要.......

直到我实实在在站在29个孩子面前,才真切地意识到,
摒除个人的虚荣心、功利心,在一所有围墙的学校里给予每一个独特生命开放的成长空间,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而比这更加艰难的,是帮助学生,也帮助自己,在纪律和自由之间找到一个最适宜的平衡点。

现在,我只希望自己面对我班上这29个孩子的时候,能够问心无愧。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第一批学生给我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对生命的谦卑、做好眼前事。

又是新的一年的开始了。愿我们在新的一年里,都可以给予和得到更多的爱。愿我们都可以更多地拥有爱的能力!


【作者简介】荞麦:九零后。一枚园地耕耘者。热衷于儿童文学、儿童教育。希望能把最好的教育带给常常被遗忘的孩子。个人微信公号:驽马十二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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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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