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声IV(33)|| 汉水伊家:小年那天,我为她痛哭了一场
题图:雾蒙蒙的村口。(摄影,作者)
正月初二,辽阔的江汉平原依旧是大雾天,初升的太阳挣扎在厚厚的浓雾中,像一张久病的病人惨白的脸。
打开手机,看到朋友圈都在发外出堵车时的情景,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还未出门,仍躲在家中。原计划今天带上全家到附近的寺庙上炷香,祈愿家人健康平安,国家和平富强。
打开手机,第一眼关注的仍是一枚园地,这个带给我许多信心和希望的微信公众号。园地耕耘者南宫踏舞的《心向善眼向下,你会看到什么?》,豁然跃入我的眼帘。
在喜庆的大年初二,人们还沉浸在相互恭贺新春,互相送上美好祝愿的节日幸福中,南宫老师的文章,像初春的惊雷,深深地震憾了我。
我情不自禁地写下一段自己正亲历着的一件事。
大年初一的晚上7点多,HY又给我送来2800元钱。在老家的风俗中,如果在大年初一的那天,有人给自己送钱,就意味着一年中自己天天会进财,是件十分吉祥的事。
然而,看到HY递到我手中的钱,我心中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心中反而感到十分沉重,手中不像握着近三千元钱,倒像是握着与我不多相干的一家人的命运。
HY把钱递给我说,这是年前别人结给他家的土地承包费,他藏在家里唯一的木柜中的旧衣服下面。昨天,又被他爱人翻了出来,差一点又被她拿走花完了。
HY的爱人是个重症精神病患者,病情时轻时重,每天都在村子四处漫无目的地走动。症状轻时,遇人会坐下来,唠会儿嗑,但说不到三四句,就东扯西拉、颠三倒四。
有一年,我看到她精神尚可,神智还算清晰,就对她讲,以后不要再打老公公了,她竟厉声问我:
“你听谁说我打我们老爷子了?我什么时候打的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他吗?”她冲天炮似的三连问,竟然让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她。
也许她的确忘了,一次,她把她老公公打得头破血流,是我为他们做的清创缝合。而那年她老公公已年近90岁。
也许她也忘了,她有一次用木头棒子,对着她刚过10岁儿子的头闷了一下,差一点把她儿子打昏过去。他儿子哭着找到时任村书记,村书记找上门劝导过她几次。
她症状严重时,一边在村里四处走动,一边咬牙切齿地不知骂着何人。
一次,她坐在我家门前,漫天吵骂。起初,邻里都不知道她在骂谁。
当我打开门,走出去想看一下究竟为何事时,没想到,她竟一边指着我骂,一边拾起路边的石子砸向我,吓得我连忙退回到家中,她继续用破砖头砸我家窗户玻璃。
我爱人连忙从家里走出去,才制止住她的疯狂。事后,我才了解到,她那次的疯狂之举是因为,我不该讲,她把她老公公头打破了。
有了这次经历,以后每次遇到她,我都心有余悸。后来她多次送给我们他们自家种的蔬菜吃,多次夸我家孩子长得聪明伶俐,我都不敢与她多交流了。
然而,腊月二十三,中国北方传统小年的那一天,我竟为她痛哭了一场。
那天,我正坐在家里看书,被两个邻居惊叫着喊了出来。他们告诉我,HY的爱人正趴在我家门前的楠树丛中,啃从垃圾箱里捡出来的骨头,她踡缩着,像只狗。我一时惊呆了,站在那里愣了很久。
我想走上前,看个究竟,却被两个邻居劝住了。他们知道,我易感情用事,怕我再惹出事。我退回到家中,躲在卧室中,痛哭了一场。
我不能接受,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同类,竟然像只狗,躲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啃我们中午吃完后倒进垃圾箱中的骨头。
哭过之后,我发了个朋友圈,立即找到HY,给了他200元钱,让他上街割几斤肉,煮给他们全家人吃。
我发出的朋友圈被一个朋友看到后,她劝我不要过于愧疚和悲伤,她对我说:
“你已经做出了力所能及的事,已经用实际行动,对他们做了帮助。”
我告诉这个朋友,我不能接受的是她从垃圾箱里捡起骨头啃,那是我们家中午吃过后倒进去。她啃食时,就像在啃我自己的骨头。
朋友听了,竟也无言以对。
这位朋友是个北大美女,经常从事民间爱心捐助行动。我与她同在陈行甲老师的联爱工程志愿者群中,并且都是褚朝新老师的忠实粉丝。
去年正月初一,湖北疫情已经十分严重了,她主动提出来,为我捐赠一千多只口罩。但那时,我们所在的农村地区,疫情还不是特别严重,加上我自己还备有一百多只,我就没接受她的捐助,而是建议她把口罩捐给褚老师。因为我在诸老师的文章中了解到,他家乡乡镇卫生院的口罩已经十分缺乏了。谁知没过多久,我们自己所在的地方也是一罩难求,大家只好四处想办法。
没想到,疫情期间,HY爱人在垃圾箱里翻食的行为越来越频繁,村里的垃圾箱经常被她翻很狼籍不堪。后来有几个村民实在看不下去了,动手打了她。加上她之前在村里干的其他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腌臜事,一时间又在整个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我便建议村干部,想尽了办法,在疫情未结束、四处未解封前,把她送进了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
我是在结婚后才了解到,我跟HY有点亲戚关系。在这之前,我只知道HY是个“没有妈的娃子”,从小到大一直寄养在亲戚家,东家住一年西家住两年。长大后认了一个干妈,干妈帮她找了个老婆,是个精神病患者。
HY的爹爹是个篾匠,以前四处在外给别人织篾货。妻子告诉我,HY的父亲是她母亲的远门舅舅,当年在给她家做篾货时,由于她经常生病,母亲就让她把HY父亲叫干爹。
在我老家有个风俗,小孩爱生病时多认几个干爹,可以压灾。有了这层关系,多年前,当HY父亲外出做篾货时,有时候就把HY寄养在我岳母家。但后来,HY又被他父亲带着,换了多户人家,岳母家就与他们断了来往,几乎相互都不认识了。
搬离故乡后,出人意料的是,我家与HY家又住进了一个村子,成了邻居。但村子里的人,十有八九不知道我跟HY有这层关系,虽然在HY父亲病重期间,我妻子多次给他父亲送过牛奶和馒头。直到HY父亲去世时,村民们像发现了个惊天秘密,说我是HY父亲的干女婿,应该隆重去HY家吊孝。我只有一边忙着帮他们张罗后事,一边忙着去吊孝。
由于从小缺乏母爱,加上生活一直居无定所,HY的个性也不是很好,干什么事都有点虎头蛇尾,毛毛躁躁。
他先后学过理发,泥瓦工,在别人家干过长工,做过搬运工,但没一件事坚持下去。搬离故乡后,先后养过牛,养过羊,养过鸡,养过狗,但都没养成过。加上爱人是个精神病患者,他们的家根本没一点家的样子。
前几年,HY家被列为精准扶贫对象,可以享受到一些其他家庭享受不到的优惠政策。
一天,我对HY讲,你应该把家好好理一下,孩子大了,你应该让他感受到自己有个家。HY有个儿子,刚满12岁。HY听后,连连点头。
去年一天,HY忽然给我拿来1700元钱,让我替他保管。他说,如果被他爱人发现了,她会拿去,一天把钱花光。
看着HY手中的一千多元钱,我犹豫不决。他接着说,他手中其实还攒有一两万元钱,但都被亲戚和朋友借走了,他以后慢慢将这些钱要回来,请我帮他们保管,以便他儿子将来上学用。
看到他恳切的目光,想到他一天天长大的儿子,我不忍心再拒绝他了。虽然我妻子听说后,坚决反对我这样做,她说我这是在自找麻烦,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年前,当地教育系统对精准扶贫对象家的学生,有一次爱心赠送活动,赠送的物品有棋类、球类和书籍。HY家的帮扶干部找到我,让我帮HY儿子选两样物品,我为他选了一副羽毛球拍和几本书。我说,孩子现在最需要的是健康和知识。
当人们习惯了本不该习惯的东西,如贫穷、屈辱、冷漠、欺诈、暴戾等,尊严、热忱、诚信、友善这些品质,就显得尤为可贵。
过年了,大家都在走亲访友,吃吃喝喝,似乎到处一片喧嚣热闹。但是,仍然有那么一些人,艰难地生活在大多数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再多的热闹,也不是他们的。
谢谢南宫踏舞心向善,眼向下,看见了他们。
愿他们可以被更多的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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