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 | 记忆清零之后,如何证明你没杀人?
图 / Ariel
按照警察一步步的精确指引,主人公尝试找回失去的记忆,以洗清杀人嫌疑。但他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东西,决定了你是你自己,与别人不同?是灵魂、记忆还是联系?从前这类问题叫做哲学,可在科技时代,每个人都必须面对它们,并找到自己的答案。
*全文共计7033字,阅读约需9分钟。
再见,米克尔森
作者:一根一
If you want to kill someone, all you need to do is delete all his memories.
死者A
“醒一醒。”
死者A在混乱的沉重梦境中听见这句话,无序的梦境因子波动了半秒,然后又吵嚷起来。
“先生,醒一醒。”
死者A开始从梦境中抽离,他进入现实的那一瞬间,像是把头颅从粘稠的黑泥中拔出。
“先生……”
“嗯,嗯……”死者A醒了一两分,他勉力抬起埋在手肘里的头,眯着眼睛看向声音来源,力图证明自己不需要第四次闹铃服务。
比梦境更模糊的人影坐在他对面,声音忽远忽近:“所以你……回忆……起任何事情了吗?”
“嗯?回……回忆?”
对方把瓷底的什么东西推到他的面前:“……喝口水吧,可以让你清醒一点。”
死者A晃了晃头,甩走一点神志不清,他伸手去够杯子时,手腕上不正常的重量以及神经迟迟反馈而来的冰冷触感使他清醒。
他低头,看见一副手铐,两点连着他的双手,另一点连着铁质桌面生长而出的铁环,暗示了他除了砍掉双手以外,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挣脱束缚。
他抬头,看清自己身处审问室,全副武装的警察坐在他对面。警察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正常警察,你可能在电视剧里见过他,也可能在游戏中和他碰过面。
“我犯了罪吗?”死者A发现自己很平静。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警察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题。
他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给不出答案。
警察凝视着死者A此刻的表情,仿佛审视,却没有戾气。
“你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我应该知道对吧?”
警察再次忽略掉他的提问:“你的情况很复杂,不论我接下来的阐述多么不符合常理,我都希望你尽力接受,并全力配合我。”
死者A点了点头。
“你是一场恶性杀人案件的现场目击者,你身为凶手休·米科尔森的亲兄弟,出席了他四十岁的生日会,凶手在生日会上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以及一儿一女,然后用非法购入的小型尼莫萨恩枪消除了你的全部记忆,将一切嫁祸于无法自辩的你。即使事实昭然若揭,从司法逻辑上来说,他现在的唯一罪行也只是非法使用尼莫萨恩枪,而你被指控为杀人犯。”
死者A咽下一口唾沫,周身寒气萦绕:“好的。我能做什么?”
“请你放轻松,不要给自己心理包袱。我们主观上愿意相信你的无辜,与你相关的证据被伪造的痕迹相当明显,只要你全力配合我们,进行自己的无罪推定,把真凶绳之以法的概率就会增加。”
“请您告诉我怎么做。”死者A试图控制自己不断碰撞的上下牙床。
警察陈述道:“小型的尼莫萨恩枪一般是民间工厂秘密制造的,与目前作为刑具的正式尼莫萨恩枪相比,还是有较大的差距,对记忆的消除并不彻底。”
“所以只要我努力回忆……”
“是,只要你放松心态,尽力唤醒相关记忆,你就有办法还原真相,为自己洗脱罪名。”
“谢谢您……谢谢……我努力想想……”
“不要急,每次你进入回忆,就会睡着。”
死者A猜到接下来的一切:“然后我醒来,发现自己记忆清零,又变得一无所知。”
“是,尼莫萨恩枪的设置使回忆变得难以把控。”
“那我……那我还能怎么办?”死者A太阳穴砰砰作响,牙齿咯咯打着冷颤。
“目前是第一次失败过后的产物,这次也许我们可以采取温和一点的回忆方式。”
“我,我还有救?是吗?是吗先生?”
警察微微点了头:“你可以从休·米克尔森入手进行回忆,这种不直接的回忆方式或许不会触发尼莫萨恩后遗症。”
“怎么…怎么操作呢?”如果不是被手铐拽住,死者A会感激涕零地握住警察的手。
“我会给你提供休·米克尔森的基本信息作为你记忆的助燃剂,接下来,你不需要刻意回忆,单纯自然地对这个人进行推断,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最后的推断结果会是:他决定杀死自己的家人,并且没有任何的帮凶……记住,没有帮凶这点至关重要,它是你彻底脱罪的关键。”
“好的。”死者A看起来平静了些。“开始吧,我准备好了。”
“他是一个中年工程师,住在市郊富人区的一栋别墅里,同事、邻里以及朋友对他的评价是平易近人、善良、有耐心并且有责任感。他和他的妻子在参加工作后第二年相识,一年后结婚,再一年后诞下一女,次年诞下一子,婚姻家庭生活一帆风顺八年有余,直到他杀死所有人。为什么呢?”
死者A重新陷入了迷惘与恐惧:“真的,真的不是我杀死了他的家人吗?出于嫉妒还是别的什么私仇?”
警察摇摇头:“这不是你的思考方向,如果你都没法摆脱自己是凶手的思想,还有谁能为你脱罪?”
死者A的双手攥紧了手铐上的铁链:“我……我思考一下。”
两人面对面坐着,狭小的空间内一切静止,空气渐渐冷却了下来。
“那么,”死者A吞了口泡沫。“或许我与米克尔森的妻子有不伦关系,深爱并信任妻子的他一瞬之间走向崩溃,在生日会决定毁掉一切,并且设局害我。”
警察目不转睛盯着死者A:“不是这样,你和他的妻子没有任何私下里的来往,这种可能性早已被我们排除。”
死者A又陷入了沉默的苦思,直到下一个灵感乍现:“也许他的妻子与别的人出轨了?而我在事件中只是作为单纯的顶罪人选出现?”
“不是,他的妻子忠贞不渝,从未有过任何婚外情人。”
“或许他的妻子因为某些原因想要和他离婚?在暴怒之下,他毁掉了自己拥有了一切,并临时进行了脱罪补救?”
“他的妻子忠贞不渝,深爱他并没有任何离婚理由。”
“所以他的妻子不可能是这次惨剧的导火索?”死者A脊背僵硬,身子直挺挺地前倾。
“我们认为没有这种可能性,对不起。”
死者A无力地撞回椅背,后背被冷汗浸湿,惊惧使他头痛欲裂。
警察将他的杯子重新盛满水,推回他面前:“记住,至少你不要被自己是凶手的思想禁锢。”
小孩B
我有一个很好的爸爸,好得像是夏日热烘烘的开端里第一口冰淇淋,或者漫天飘白绒绒雪的冬日里加够了蜂蜜的热牛奶。
他教会我走路和骑自行车,教会我系鞋带和做小饼干,教会我怎么打翻无故前来挑衅的同龄混混。
他给我买漫画书和陀螺,买邻居的小孩都有的机械小卡车,买春天的格子衬衣、夏天的冰淇淋、秋天的贝雷帽、冬天的厚毛衣。
他给我置办我心心念念的“小警察套装”:一把小枪,一顶嵌了金属警徽的警帽,一根带枪套的黑色皮带。
他牵着我的手送我去上幼儿园,把我架在脖子上捡挂在树上的羽毛球,买好爆米花带我去电影院看正义警察逮捕的邪恶杀人犯。
我牵着他的手跳着闹着,告诉他我想当一个警察。
他笑着告诉我,我会是一个好警察。
“这个世界是很好的,如果你成为警察的话,它一定会更好。”
是啊,这个世界是很好的。
我有挥出去时手感很好的球拍,有封皮比谁的都酷炫的小本子,有兜里随时可以买零嘴的钢镚儿,有好几个每天在街上玩警察游戏的好兄弟。
我什么都有,直到有一天有一群大人找到在小巷里和朋友们玩“枪战”对决的我,蹲在我面前告诉我,我等了两个小时的爸爸不会回来了。
“他做了一些坏事,被警察抓走了。”
他们摸着我的警帽顶,垂下的眼睑里敛着悲伤和怜悯。
我不记得我在不接受现实的歇斯底里中咬伤了多少条朝我伸来的手臂,但是他们依然垂着眼皮,把我带上黑洞洞的车厢,送到吵嚷嚷的孤儿院。
孤儿院并不差劲,但是生活变得无可救药起来。
他们把我的漫画书、陀螺、机械小卡车、塑料枪、警帽、厚毛衣全都装在纸箱子里拿给我,夏天会给所有的人挖一勺冰淇淋,睡前会有一杯加了糖的热牛奶。
我把冰淇淋打翻,把装牛奶的玻璃杯打碎,但是没有人怪我。
“可怜……杀人犯……死刑……”
我听见无时无刻不环绕着我的窃窃私语,发觉来自同龄人的恐惧又戒备的视线。
一夜之间,我变得沉默寡言,且阴郁早熟。而后我渐渐长大了些,又长高了些,即使我没有爸爸。
爸爸到底杀了谁,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了。因为正义警察不会放过杀人犯,只有这样,世界才会一直这么好。
死者A
死者A仰头喝干了今天的第五杯水,抹了抹嘴,揉了揉自己因血丝而昏黄的双眼,然后哑着嗓子开口:
“如果既不是因为他的家人……也不是因为工作的失利,精神疾病、诊断出癌症一类的猜想都已经不成其为可能,你还期望我推断出什么?”
警察如初见时一样端坐着,手边的水杯只被浅浅抿过几口,他端详着死者A目前的状态,回答道:“我期望你推断出:在一切发生之前,米克尔森的周边一切照常,幸福依旧。这里才是你推断的起点,如果你不想直接自首的话,我建议你进行一个实况推断。”
死者A想抹一把被汗浸湿的头发,被手铐牵制住,他恨恨地把手放回桌面,带出铁器相撞的哐当声:“从哪儿开始?”
“你知道家里有一个‘秘密’派对在等着你,你拒绝了同事们一起庆祝的好意,收下了他们的礼物,放进车的后备箱,在应该到家的时候按响自己家的门铃,院子里飘着精心烹调的肉派味儿。然后儿子和女儿争先恐后地来开门,扑进你的怀中,你在门口分别亲吻了他们的脸颊,然后抱着他们进屋,并关上房门。这是一切的开端,你从这里开始。”
“然后我……抱歉,一定要用第一人称吗?”
“随你自由。”
“然后他走进屋内……嗯,我可以问问屋内的布置吗?”
警察看了死者A一眼,从桌膛里掏出来一叠现场的照片,五颜六色地排在他面前。照片是死者遗体挪走以后的版本,死者A一张一张看过去,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阖上眼,在闭眼后的世界看见以木色为基底的暖色客厅,朝西开的窗户放进来一缕风,掀起棉麻窗帘,将花瓶里来自朝露的鲜花芬芳一并带来。两个孩子在他的怀里不安分地胡乱扭动,隔空叽叽喳喳地聊着些什么,他把两人轻轻放下,抬头看见妻子戴着保温手套,将最后一道肉派从烤箱拿到餐桌上。蛋糕已经摆好,天色在短短几分钟黯淡下去,接下来点燃蜡烛,吹灭蜡烛,他就是老一岁的人了。
他这样过了很多个生日,但是今天令他格外期待,因为有事情将要发生。
“他在切开蛋糕后,找到了杀死妻子的好时机。他将蛋糕块用刀面运送到妻子面前,把蛋糕抖落在妻子的餐盘,然后顺势割开了她的喉咙。接下来,他一手抓住被吓呆在座位上的儿子,并一脚踢翻准备奔逃的小女儿。”死者A喃喃道。
警察轻声问:“他怎么杀死他们的?”
“我用那把切开妻子的刀杀了威廉,然后用摆在一边的铜制麋鹿雕塑砸烂了一边尖叫一边往门口爬的翠狄斯的头。”死者A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想,因为我想,因为我期待这一天很多很多天,我想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日子杀掉这些幸福的人。”死者A的语气逐渐走向高亢,手铐的链条“哗哗”作响。“所以我不需要任何的帮凶,我独自一人期待,独自一人杀死一切,我不准许任何人分享我的此刻!”
尾音在不会产生回音的狭小房间迅速消逝,死者A语喘着粗气,警察在一边无言地看着。
“所…所以,所以他最后决定杀死自己的家人,并且不需要任何的帮…帮凶…”死者A兴奋地看着警察,等着一个肯定。
警察站起身子,叹着气,俯视着死者A:“很抱歉,你全部都答对了。的确,米克尔森不需要任何帮凶,所以所谓的兄弟身份的旁观者根本不存在。米克尔森先生,祝贺你,你第五次觉醒了自己的犯罪记忆。”
审讯室的门从外侧打开,五六个穿着白衣的人蜂拥而入,填满了所有空间,一些人将死者A按倒在冰冷的桌面上,另外一些解开他的手铐与桌子的联系,然后所有人把他挤在中间,拖拽着,将他拉出审讯室,去向白色长廊传来嗡嗡轰鸣声的另一端。
小孩B
然后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我的爸爸。
他已经不像他了,不论谁来看都会觉得他是另一个人:他的鼻梁变高,颧骨变得低平,脸颊不再消瘦,蓄起了上流社会那款络腮胡,连眼睛的颜色都变了。
但是我认识我爸爸。
我记得我骑过的肩膀,记得他微微前倾的体态,记得他站立时无意识地孤零零背在背后的右手,记得他吐字间隙换气的节奏,和感冒时的轻微鼻音。
没错,他是我爸爸,电视上这个截然不同的西装政客是我爸爸,即使他如今口若悬河的政策补救与未来展望令我讶异,即使他声音的音色都变成了另一个人,我也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没有大喊大叫地告诉所有人,也没有找孤儿院的大人们求证什么东西。
我想办法弄清楚了电视上这个人是谁。
他是四年前出现在政坛的精英政客,被那一年刚刚去世的某国会高层官员手书推荐,从而进入众人视角。政治手段雷厉风行,雄辩时如同翻山倒海,不论是对手还是民众都无法不折服,颇有过世官员年轻时的风貌,怪不得被那个国会高官如此赞扬。
而我失去我的爸爸是五年前。
我不在意那一年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里面隐藏了什么可怕的逻辑,我只知道我找到了消失很久的爸爸。
我继续沉默着,一个人吃完每一顿饭,想好所有想问他的问题,然后决定好一个日子,打通了网上公开的秘书电话,又使了些法子让秘书把电话转接给他。
“爸爸。”我吐出这两个字之后,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死者A
“其实尼莫萨恩枪也是很痛的。”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一边说。医生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正常医生,你可能在感冒时见过他,也可能在电视剧里和他碰过面。
“我知道。”警察看着玻璃后面被固定在墙面大小的巨大白色仪器上的死者A,他的脸上泪水口水鼻水一齐淌着,为数不多的自由部位抖成筛子,而尼莫萨恩枪实际上还没有启动。
医生望向警察看着的方向:“真厉害,一个被杀死了五次的男人,正在准备第六次死刑。”
“不能这样说,前五次都没能杀死他。米克尔森的记忆顽固得像正在使力勒死人类的巨蟒,怎么除都除不干净。”
医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这不是坏事,他有一个好使的脑子。这次我们会把尼莫萨恩枪的功率调到最大,多过几次,争取把这幅好躯壳清干净,早日把我们德高望重的丹西大法官搬进去……说起来这是他第几个身体副本来着?”
“我不会故意去记这种东西。”
医生作出一个“哦哟”的口型:“一如既往的忠诚。”
警察没有反驳。
地面微微震动起来,两人抬起头,尼莫萨恩枪正式启动了,米克尔森歇斯底里地抽搐着,眼神逐渐涣散,直到瞳孔被抖落成一片灰白。
小孩B
电话那头一言不发地听完我抽噎着、哽咽着说完的毫无逻辑的话语。
我从对他的苦苦思念说到对他的恨之入骨,从失去他之后的苦痛说到如今的麻木不堪。
我哭蒙了我的大脑,恍惚之中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坐在爸爸肩膀上的小破孩,哭着吵着想要回自己珍惜的东西。
而他只是听着,什么回应都没有给。
等我回过神来,四十分钟已经过去了,我脑中逐渐恢复的清明告诉我,我可能真的是把某个陌生的男人当成了我已经死去很久的爸爸。一切都是我的软弱和无助在作祟。
我竭尽全力停下抽噎,称呼他为先生,向他道了歉,“抱歉打扰了您这么久,我刚刚有点神志不清”。
他叹了一口气。多么熟悉的叹气方式,但是接下来他说的话,我开始有点听不懂。
他说,按照常理,他不应该去了解原宿主的生活,因为归根究底,他和原宿主没有任何的关联,但是他的确知道原宿主有一个年龄很小的儿子。
他说,他暗中了解过我现在的情况,知道我衣食无忧,健康地成长了起来。
他说,他没想到调整过容貌和声音后还会被原宿主的故人认出来。
他说,孩子,你的爸爸死了,死了五年了。他在路上撞见奸杀自己妻子的旧时好友,把那人推下了天桥。经过了他的同意后,我们在他身上试验了新的死刑,删除了他的记忆,一年后去世的我被植入了他的身体。这是他的身体,但是他已经死了。
他说,你爸爸的遗言是希望你当一个警察,一个普通的好警察。
这下换我无言地听完所有的话。
“……我不奢求你去理解‘低繁殖率’,‘人类未来危机’之类乱七八糟的名词,但是我希望你了解,这件看似残忍的事情,是为了全人类。假设你是一个警察……你的确想当一个警察对吧,假设你逮捕了一个人,而他的宿命是被处死和火化,为什么我们不去除火化这一步,将他的运行功能完好的身体继续投入使用呢?因为我们已经没办法像人口膨胀期那样,挥霍人体这种有限资源了……对不起,我是不是又讲得太复杂了?”
他说了很多,我听懂了一些,漏掉了一些。
政客还说,这项技术还在试验阶段,没有准备好完全公开,希望我暂时保守一下秘密。
“可以吗?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脑中嗡嗡作响,麻木不堪。
我确实没有爸爸了。
我伫立于现在,而我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沓流水账一般的过去。曾经看似险阻的庞然巨兽,被记忆混淆成小猫小狗;曾经鲜活激荡过的悲与喜、爱与恨,也在时光中褪了色。
世界变化了很多。
那项曾经不可告人的技术早已公开,克服了作为初期阵痛的各界反抗,写入刑法,获得了新名字——尼莫萨恩之刑。尼莫萨恩,掌管记忆的泰坦女神,宙斯之妻。
于是那群始终反抗着的学者,经由一切他们可以利用的媒介质问着:是谁在冒充神明?是谁用如此背离伦理的方式伪造了永生?
知晓答案的人静悄悄,于是怒吼化为漂泊无依的回音,回音轻飘飘碰碎在地表。
我没有答案,当然没有。我是那些保持着愤怒的人口中的“走狗”,是“毫无自知”、“没有独立思考能力”、“不配称之为主体”的小卒。
嗯,对了,我成为了一名警察。我考上警校,接受训练,毕业,入职,执行任务……直到如今。
机缘巧合之下,我成为了离尼莫萨恩之枪最近的人之一,也许上司们看中了我比旁人更少的表情。他们要我审问那些受刑的人,反反复复榨出他们最后一滴称为记忆的血液,然后尼莫萨恩之枪——那位轰隆运转的神明,将一切蒸发成乌有。
“你比你每天打交道的死刑犯更像一个反派。”经常一起工作的医生这样和我说过,我知道这是调侃。
但,谁说不是呢?
最开始,我避无可避地在恍惚中把每一个经由我手的罪犯看做爸爸的残影,因为最后他们都将变成同质的东西,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再然后,我学会了目空一切地公事公办,我曾被骂过冷血,也曾被冠以“恶魔”之名,而我无以反驳,我没资格像高高在上的人那样谈大义,谈全人类的未来。
我只是完成我的工作,努力而高效地,然后在每一次的结局对这些将死之人说上一句再见,而后在起点等待他们的到来。
正如此刻,眼前的休·米克尔森悬空在他的绞刑架之上。我在听闻外界对他骇人听闻的“屠杀”的纷纷议论之时,就知道我们会有相遇的一天。“恶魔”、“刽子手”,我们有这么多重合的外号,像是映照了那句“只有恶人能对付恶人”。
我对眼前的男人行注目礼。
再见,米克尔森。
也许会是永别,谁知道呢。
—小说完结—
“我想写一个关于记忆的故事”,我开始构思时这样想着,然后它就诞生了。异常没有取名能力的本人,从各色各样的地方借来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名字:米克尔森——从我的男神Mads Mikkelson的大名里窃走一半;儿子威廉——《红龙》角色Will Graham名字的三段变体;尼莫萨恩——希腊神话。其余的构思实在不值一提,至于褒贬优良,是屏幕前的读者决定的。希望你看到这里,是因为喜欢我这个小故事,感谢阅读。
——一根一
本文是独角兽小说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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