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洋：沉默同样是一种话语

“我们把音乐关掉吧。”杨洋对团队工作人员轻声说道。这是采访那天，他在打招呼之外说的第一句话。

杂志大片的拍摄现场往往会有音乐播放。毕竟，这是一个由多个或并不相互熟悉的人因工作而被动聚集的场域，而音乐神奇的力量可以让这个空间变得轻盈，也让身处其间的人有机会稍作放松。化妆室里，面对这份用需要以对话来完成的工作，杨洋选择尽量排除干扰。

那天，他身着一身白色的休闲服出现，一如我们此前影像中了解的那样，字正腔圆、腰背笔直，初识话不多，但比镜头中的“杨洋”看起来更松弛。也许，那正是他介于工作的“公”与生活的“私”之间的样子。

出道 15 年来，杨洋甚少在媒体面前讲述自己的内心世界。这倒不是什么艺人团队的营销策略，而是因为他本身就不是那种在初次见面时能侃侃而谈的个性。他需要时间，让时间陪他展示丰富的自我；而他者需要耐心，用耐心去观察，去捕捉他静静流露出的自我。同为演员的好朋友孟阿赛在回忆起对杨洋的初印象时说：“我当时就觉得他很有气质，不太爱说话。”他紧接着补充道：“不是高冷，他是单纯的话少。即便到了今天，我俩交流的时候他也往往是那个倾听者，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愿意做朋友的‘垃圾桶’的人。”

2019 年，杨洋和孟阿赛因共同拍摄军旅题材的电视剧《特战荣耀》结识。正式开拍前，徐纪周导演安排了为期一个月的军事训练，并向两位在剧中互为好友的男演员介绍彼此：“我希望你俩私下里也能像在剧中那样相处。”杨洋说：“放心吧，我们肯定能处得好。”这便是两位好朋友的第一次见面。在经过 9 个月的“战友”式合作后，他俩果然成了非常好的朋友。“不见面的时候，我们也几乎天天都会给对方发微信，每隔三差五地打个视频电话。”孟阿赛视杨洋为他在演艺圈为数不多的知心好友：“他是个特别真诚、对朋友特别好的人，反过来我也会这样对他。他是一个喜欢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的人，我也知道他其实不需要别人来问候，但是我总是想要多关心他一下。”

与朋友孟阿赛的观点一致，身边的工作人员同样认为杨洋习惯了将情绪向内消化。自 12 岁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以下简称“军艺”），军人的坚韧以及那不做无谓解释的行为模式早已经扎根在他的骨子里。“对他来说，做比说更重要。”在合作多年的工作人员看来，杨洋是个相对慢热的人：“这样的行为方式确实也更适合他。”

长久以来，大众传媒的确更偏爱擅用语言的受访者，喜欢他们用简单或精妙的话语引发浓烈叙事。而但事实上，沉默同样是一种话语。当语言让位于主体，我们便将观察的重心放到了语言所触及不到的领域。这正是沉默者带给我们的启示。

亚里士多德认为，真正的友情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双方都是好人，二是都有一颗为对方好的心。只有如此，友情才能够持久，而双方的收获是类似的。他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写道：“只有一块儿吃够了咸盐，人们才能相知。”用一个简单朴素的句子揭示出共同生活的经历，是友谊得以存在的条件。在某种程度上，友谊也意味着分享，对生活的分享，对时光的分享，对自我和灵魂的分享。

去年秋天，杨洋和孟阿赛进行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当时正巧俩人都没有工作安排，于是结伴去了大理。这已经两个人第二次一起去云南，回忆起那次行程，杨洋仍然感觉十分珍贵：“我们俩一直都很合得来，吃得到一块儿，也玩得到一块儿，连喜欢的电影也差不多。当时我们也没有做什么旅游行程，每天随意地洱海边走一走就觉得很放松，安静、惬意，时间好像都慢了下来。”

两个好朋友，相似又互补。一个不善言辞，沉默隐忍，要求自己永远克制；一个表达欲旺盛，情感浓烈，懂得如何享受人生。“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比较能够了解对方的内心。”他与杨洋合作过两部影视作品，十分了解对方在工作中的态度：“他是一个精益求精的人，但同时又很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孟阿赛表达着对好友的欣赏：“他非常暖，非常细心。”在剧组里，杨洋总会为每一位演员准备杀青礼物或组织聚会，让对方感受到集体的关怀和温暖，却从不会将自己的负面情绪诉诸于语言。他不是多么会说漂亮话的人，更习惯将行为落到实处。“他会把很多事都记在心里。”工作人员补充说道：“团队成员过生日的时候，也总能收到他订的蛋糕或者小礼物。尽管日常大家工作都很忙碌，但杨洋很注意这些生活细节上的仪式感。”

采访中，孟阿赛举出了自己曾经经历的一件事：“我们拍《特战荣耀》那会儿，我有一次受伤骨折了，心情特别不好。正当我躺在屋里的时候，杨洋拎着四碗米线就进来了，对我说：‘你把米线吃了。’你看，他也没说什么，但你知道他是很关心你的。”孟阿赛用了“手足”这个颇具江湖气的词来概括他与杨洋之间的情感。从小开始的集体生活，不仅让杨洋变得很有纪律性、条理清晰地处理工作和日常生活中的各种事物，也让他分外重视与身边人的情谊。在这个被很多学者归纳为“友谊大萧条”，如此情谊的确弥足珍贵。

据说，如果要给每所艺术院校走出来的演艺人员做个归类，军艺的毕业生们一定是很特别的存在。不同于主流趋势中对艺术个性的追求，军艺人普遍更重视集体性和自我约束。

在今年春天的 20 周年校友聚会上，军艺 2003 届舞蹈系的校友们悉数穿着纪念 T 恤到场，没有一个人例外。在军队体系里，集体永远高于个人，即便是文艺兵。而如今，即便杨洋已经退伍多年，军人的特质依然存留在他的身体里。在同行看来，当军艺人出现在一群人中间的时候，他们最想要的不是占据中心位置、主导话语权，而是愿意配合集体表现的更好。

“现在想想还挺有趣的。那时候，我们一帮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在部队院校里学舞蹈，同时还要遵守部队里的纪律。”杨洋回忆起当年那每天早晨 5 点起床练功的日子。20 年前，12 岁的他同时被军艺舞蹈系和上海舞蹈学校录取，因为向往穿军装而一个人到了北京，开始了独立且充满规训的生活。

15 年来，杨洋跟随着饰演的角色一步步从男孩成长为男人，但对于秩序感浓重的角色始终充满关注。2021 年电视剧《你是我的荣耀》中，他饰演的男主角于途是一名航天工程师；在 2019 年拍摄、2022 年上映的电视剧《特战荣耀》中，他饰演的燕破岳是一名武警特战队员，这也是他退伍 11 年后首次参与军旅题材作品的拍摄；在今年夏天的《我的人间烟火》中，他所饰演的宋焰，职业是消防员。

杨洋对穿制服的角色的偏爱，在某种程度上与他本身就是一个秩序感和框架感的人有关。他向来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即便有海外行程，也不会将私人旅行一并计划其中。“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这样。工作的时候认真工作，两部戏之间的间隔期就好好休息、回归生活。”工作人员分享起与杨洋合作多年的感受。杨洋本人也坦言，自己不是多线战斗的人，他更需要也更喜欢专注地做好眼下的事。作为演员，他能控制的是对角色的准备工作与自己的状态；至于那些自我把控之外的事情，他就将信任将其交与合作者。

杨洋相信时间的力量。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不一定要通过“说话”，时间会在不同阶段不断地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