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线木偶断了线——“让真主决定我的生命吧”
以下均为真实事件,已征得故事本人同意
这一次的主角,我朋友圈里至少一半人都认识。
是我三年的高中同班同学。
那三年里我和他的对话最多不超过五句。
“你能借我一下饭卡吗?”
“不能。”
他是被全班同学排挤的存在。若说那是一场校园暴力,也许算不上,因为没有人故意欺负他、没有人当众谩骂他。
大家只是都受不了他那些让人讨厌的各种行为。暴食、嗜睡、脏乱、推卸错误时拙劣的演技和日常相处中的低情商……
恶心——那是我三年来对他的唯一印象。
他是我们背后的笑柄。
若说那是一场持续三年的冷漠,我自己也是冷漠的人中的一员。我有过,与一同回家的小伙伴在路上大肆吐槽他令人厌恶的行径,其中不乏带着嘲笑与贬低。
我很讨厌他。毕业后我就删除了他的微信。
后来加回来,是因为我意外的发现他关注了我的公众号,我悄悄重新添加好友,发现他没删掉我——那样是可以无需验证、对方也没有提示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加回来的。
我看到他有在自己的朋友圈分享我的文章。
然后我们开始了对话——我从没想到过会和他再有任何的交集。
他对我表达感谢,说那些文字很治愈,也希望我继续写下去。
他提起,他高中时期也是一个抑郁症患者。
我不知道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写他的故事了。
在我打下这些字的时候,窗外刮着七级大风,有骤然倾盆而下又骤然停止的阵雨。树叶和柳絮被卷上云霄,麻雀嘶鸣着回巢,天气阴沉而又潮湿冰冷。
我想起过往,心里低沉得如同外面的天空。
他愿意我写出他的故事。我听后问他,希望我写得真实一些还是稍作改动,让大家认不出那是你。
“毕竟我们的共同好友很多。”
他说真实点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说:“反正我在高中时期的形象也不可能更差了”
那三年对他,意味着什么呢?我不知道。
他只讲述了他的家庭,没有流露出对我们这些同学的任何抱怨。
他讲述了他唯一一次自杀经历。
那一次我的高中同学们都有目共睹。高考将近的某一天,他在课上倒下了。
班主任从愤怒到惊慌失措的脸、同学们吓得四散开来、几个男生把他拖到担架上、楼下救护车哀鸣着……
那一切在我脑海中仍旧鲜明。
他周围的同学们提起,他身上有一股酒味和令人作呕的怪味。
老师让大家保密,不要乱说。
他一周没来上课,我们对他被救护车拉走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没有人去问,也没有人解答。
他说:“其实那次晕倒是我第一次是最后一次为了干掉自己而付出实际行动。”
那一次,他已经彻底对未来不抱希望了。
意料之外。高中时期的我从没把他和“自杀”联系到一起。他说那是有意为之时,我感到惊异。
我脑海中的他总是啰哩啰嗦的和同学说大段的话,带着似乎是高傲又似乎是讨好的神情,我总觉得他是个自大的人,而非一个想把自己“干掉”的人。
他说起原因。其实原因仅仅是一次关于未来工作的吵架。
轻飘飘的一根稻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次晕倒之前大概一个星期,他和爸爸大吵了一架。
他爸爸是一个相当偏执,而且特别强势的人。
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的一切的生活便都被他管理好、设定好。
要去哪上幼儿园、要报什么兴趣班、要去哪上小学、上中学……应该怎么学习、应该交什么样的朋友,应该怎么处理和亲戚的关系……
就好像,从出生起就走在了一条已经被铺好的人生之路上。
他说,这些都是父亲提前为他做了“精密而科学”的预测之后决定的。
可笑的“精密而科学”。
我说那精密之中,他忘记你是一个有着独立人格的人了吧?
我接触过很多心理疾病患者,他们背后大多有一对过度管束又不重视孩子内心的、强势的父母。
“而且我爸是那种很博学的人,而且口才极好,所以说,每次当我和他发生分歧的时候,他都能用看似很有道理,或者是即使明知毫无道理,也没有办法反驳的辩论把我压倒,然后让我不得不服从于他的想法——比如说文理分科。”
他是一个极度热爱文学的人。他每节课都抱着本厚厚的课外书在看,然后被老师没收。再看、再没收……不知道被没收了多少本。然而,他成为了一个理科生。
他觉得,从高一结束,一切慢慢变得灰暗了起来。
那三年的旅途,似乎逐渐被大雾笼罩。
按照“精密而科学”的预测,他爸爸觉得让他学习电气工程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他爷爷是一个工程师,他爸爸是一个电气工程师,所以说,在“电气工程”的家庭氛围中,他该继承他们的“电气工程”。
而且他爸爸在这个领域的人脉很广,资源很多,如果他选择从事这一行业的话,在未来的发展前景会非常好。
在大段大段的长谈中,全是“他的家庭环境”如何如何,不曾看到一点“他自己”的影子。
这让我想到提线木偶,没有人关注木偶有没有感情和兴趣。
他无法接受。上了大学,回家的时间少之又少,何来家庭氛围?更何况,他说他们平日里也几乎没有交流。
另外,他有着那么强烈且单一的兴趣爱好,他无法想象学习并一生都从事一个自己毫无兴趣的职业。
尽管他到那时为止的人生都被那样控制着——被反对与最好的朋友来往、被反对学习最爱的文科、被反对“不符合预期”的一切——然后屈服,被迫走在自己不喜欢的那条路上。
他说:“当时我抱着最后的希望试图说服他,那次是我离成功最近的一回,我跟他说,如果他一定要我学电气工程的话,我肯定会因为兴趣不足,导致一事无成,而如果他让我学习一个我热爱的专业,文学,传媒,历史……我肯定能学的很好。”
我相信事实一定会是这样的。
因此他爸爸也无言了。
但是他忘记了,他有一对怎样的父母。
“父母都有一种特权,那就是当打牌打输了的时候可以掀桌。”
“然后他就开始蛮不讲理的告诉我,你只要听我的就好了,父母不会害你,然后那个时候我妈也跑过来搭腔,说什么你要听你爸的,他肯定是对的之类的,然后我坚决拒绝的时候,他们就开始了他们的一贯处理方式,骂人外加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再次惊讶——父母对孩子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描述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你要急死你爸你妈吗?然后配合着一个人捂着胸口,一个人开始抖自己的手……”
“这种表演艺术,我已经看过很多很多很多次了。”
说来抱歉,我看到这里不由得笑了。我觉得太可笑了。另外,我也想起,他很多很多次在学校里,在老师面前,同样用过类似的、夸张的表演艺术。
我想到这又觉得有点可悲,他如此鄙夷父母的表演,自己却也不自觉的模仿了下来。这就是难以改变的“潜移默化”的力量吗?
但是就那一次,他真的完全崩溃了。
那次吵架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他每天都在酗酒。大概每天至少一斤白酒的量吧。
我仍觉得可笑,他爸爸管他那么多,居然不管他酗酒吗?
我没想到他说他爸吵完了之后就出差了。
“发生矛盾之后转头就走是他的一贯处理办法,美其名曰让大家都冷静一下。”
那一天,他突然觉得自己活着的所有意义都没了。
或者说是忽然决定了——“你知道至少在那个时候我还是有一些宗教信仰的。”——差点忘记了,他是个回民——“然后我就想我不如把我的生死交给真主决定。”
因此他选择了一个死亡率不接近100%的稍稍温和一些的方式。也许他还是有一点想死、还有一点想活的吧。
他找了很容易引发双硫仑状反应的药物,外加一整瓶的龙舌兰酒,还有红牛。
对了,他说不是头孢,我没有再问。
他在五分钟之内把这些都灌了下去。
他说本来打算上完数学课,就从学校溜出去的。
“一方面是不想拖累学校……另外一方面,我也是想赌一把,毕竟药物死亡率虽然低,但是那是在有人发现而且抢救的情况下……”
结果,上着课,他就逐渐失去了意识。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我们所看见的那一切——昏睡两节课的他突然倒地,然后引发了一场骚乱。
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三天的中午——在抢救室。
也就是那段时间,他的父母才好像第一次发现他居然会有精神上的问题。
所幸他妈妈还算个医生,既没有把他送进回龙观医院的隔离区域,也没有觉得他是在矫情,而是带他进行了心理咨询和检查。
他确诊了中度抑郁症。
他说到这里,深深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幸运的人。
我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从那个时候,他爸妈开始意识到:他是个单独的,能够自己做决定的人。
他们开始改变了。
他们不再使用语言暴力,也给了他该有的决定权。
我稍稍询问他的近况,看得出,他的生活开始慢慢变好了。
我再次回忆那段过往,我想自己没资格评判什么,而他对此,也没做任何评判。
他只是在最后告诉我:
“我还是愿意相信,上天是公平的。或许在某个时间段,他会玩弄我们,但是如果我们挺了下来,我们就一定能收到他的“事后赔偿”。
所以说,在收到赔偿之前,一定要挺住。
要不然,上天就又可以赖一笔帐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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