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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在谈论反抗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刘桐阳 密涅瓦Minerva 2022-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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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一则传说:西班牙国王阿方索十二世要给乌纳穆诺颁发十字勋章,乌纳穆诺穿着一身便服就来到王宫面见国王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感谢陛下授予我的勋章,我受之无愧。”国王听后十分惊讶地对他说:“真是匪夷所思,我给别人勋章时,他们都斩钉截铁地说‘受之有愧’。”乌纳穆诺回答说“他们说得对。

这位如此霸气自信的乌纳穆诺是何许人也?如果对西班牙文学稍微有点了解的人一定会听说过他,他是西班牙最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和教育家之一,他在西班牙最古老的大学萨拉曼卡大学当了三十年的校长,此外,他还是一名不屈不挠、反抗独裁的斗士,西班牙的《号角报》曾称赞他是“同时代唯一一个坚决迎着风雨逆流而上的人,是个疯狂的智者”

2019年6月,上海人民出版社重版了这位智者最有代表性的著作《生命的悲剧意识》,下文摘自《社会科学报》第1674期第8版《乌纳穆诺:一曲斗士的挽歌》,感谢华东师范大学刘桐阳女士的供稿!



萨拉曼卡的马约尔广场(La Plaza Mayor)四周,环绕着一圈西班牙历代名人的铜制头像。落日余晖的映衬下,乌纳穆诺略显傲慢的侧脸轮廓在一众铜像中格外分明。八十多年前,乌纳穆诺就是从这里走向萨拉曼卡大学的礼堂,向佛朗哥政权发出了反独裁的最强音。1936年10月12日,这一天是西班牙纪念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日(El Día de la Raza),萨拉曼卡大学内聚满了人,头戴学位帽的学生、坐在暗红色长椅上的知名学者,身着蓝色制服的长枪党成员……空气中弥漫着内战焦灼暴虐的气息,独臂独眼将军米连·阿斯特赖敏锐地嗅到了这股气息,他用极富煽动性的话语刺激着人们的神经:“死亡万岁!” 

台下不时有独裁的忠实追随者用嗜血的声音高呼“弗朗哥”以示回应。乌纳穆诺再也无法保持缄默。他从兜里掏出新教牧师妻子的求助信,在这封请求解救弗朗哥酷刑下的受难者的信纸背面,乌纳穆诺写下了振聋发聩的反抗宣言。七十二岁的他从汹涌的人群中站起,声色俱厉地呵斥独裁暴政:“这里是知识的殿堂,而我就是它的大祭司。你们在亵渎这片圣地。我永远是祖国的先知。”面对米连·阿斯特赖气急败坏地反扑“知识分子去死,打倒知识分子”,乌纳穆诺喊出了那句广为传颂的斗士檄言:“你们能让人屈服,却不能让心信服(Venceréis pero no convenceréis)。”斗士的傲慢彻底激怒了独裁统治者,弗朗哥随即下令囚禁乌纳穆诺。萨拉曼卡大学的演讲成为乌纳穆诺最后一次公众演讲,两个多月后的新年前夕,他病逝于家中。


乌纳穆诺终其一生都在战斗,与君主制、共和国、无政府主义、独裁统治做斗争,与愚昧麻木的民众做斗争,与宿命和虚无做斗争。这位斗士笔下的人物也都与他一样,坚定地践行着斗争哲学。乌纳穆诺曾从词源的角度考证“主人公”(protagonista)一词包含着“斗争的”“对抗的”(antagonista)的含义,因此其小说主人公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抗争。以他的代表作《迷雾》为例,主人公奥古斯都与作者抗争,拒绝被书写、被定义,追求“我要成为我”的真实存在与灵魂不朽。
斗士的战斗从文学创作延伸至形而上的哲学思考。如果说在文学创作中,乌纳穆诺还顾念审美诉求与情感宣泄的创作传统,为他的悲剧意识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那么在其哲学思想的集大成著作《生命的悲剧意识》中,乌纳穆诺亲手扯碎面纱,揭开生命与存在的伤疤,暴露出最怕触碰但又不得不触碰的部分。直率而犀利的斗士,尽情地用笔锋刺痛他的读者。乌纳穆诺就是要每位读者都意识到,自己终要登上千古长存的受难的高岗,终要承受千古不灭的痛苦、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他就是要让人目睹从抗拒死亡到不得不死的过程。这一残忍的做法恰恰是乌纳穆诺对世人的慈悲之举。《生命的悲剧意识》中,痛苦以一种令人畏惧的姿态证明存在。现世的痛苦与生命的悲剧意识暗藏在意愿受到限制的瞬间,尤其是生的意愿无法实现的瞬间。人们在同一个受难的钵体里被痛苦研磨,他们能够品尝、承受同样的悲苦,在相互怜悯的过程中达到精神的相爱。就像乌纳穆诺说的那样“爱即是悲悯。如果肉体因欢娱而结合,那么心灵将因痛苦而结合。”痛苦是精神之爱的诞生地,苦难是意识的必经路。宇宙中的种种限制和苦难让有生命的个体意识到,自我的意识是有限的意识。当知晓自我不是他人的时候,才感觉到自我的存在,才知道“我是我”。从这个角度来说,纵然肉体终将死亡、痛苦如影随形,然而对痛苦的忍受、在苦难中的苦熬,是对存在的自觉担当。


尽管乌纳穆诺为痛苦找到了积极的意义,然而他没有停止战斗。《生命的悲剧意识》一书中,最荡气回肠的一场战斗,就是富有吉诃德精神的斗士在广袤的战场上与死亡、虚无及理性的厮杀。也正是这场对决,让乌纳穆诺自愿坠入怀疑的深渊,因为只有在那个辨不清理性、信仰的混沌中,才有拥抱希望的可能。生命的悲剧意识包含一个前提:“我所知道的或我所能够知道的事物,必然都在我意识的范围之内。”肉体死后之事不在主体的意识之内,无从知晓,因此只有两种情况:要么灵魂不朽,要么归于虚无。前者是乌纳穆诺穷尽一生所追求的,后者是乌纳穆诺誓死抵抗的。斗士决不屈服,即便敌人强大如虚无。不屈的乌纳穆诺寻觅到了一片能与虚无展开对决的战场——怀疑的深渊——理性与信仰的中间地带,为此他饱受被理性与信仰撕扯的煎熬。信仰哀鸣着,“信仰就是愿意相信;而且信仰上帝也就是希望能真有一个上帝……相信灵魂的不朽,其实就是企望灵魂能够真的不朽”。理性却叫嚣着,否认生命、否认不朽,“理智是对于生命的否定……否认我能够从我的死亡里继续活下去”。如果一个狂妄的人想试图去调和理智与信仰的矛盾,他将面临彻底的失败。乌纳穆诺从一开始就认清这是一种旷日持久的、不可调和的冲突。调和是不可能的。人类思想的悲剧性历史,根本就是理智与生命之间的冲突的历史:理智一心一意要把生命理性化,并且强迫生命屈从于那不可避免的最后死亡,而生命却一直要把理智生命化,而且强迫理智为生命的欲望提供服务。理智与信仰不可调和的原因在于生命本身的法则,不存在一个看似让理智与信仰达成双赢的“协议公式”,也不存在任何一方的绝对胜利。因为唯理性的胜利将导致绝对的怀疑,“他的理智教他怀疑每一件事情,即使是理智本身都包括在内,如此他就被它贬为一种绝对静止的状态;在他得以向自己证明他的存在之前,他早就因理智而粉碎消逝了”。唯信仰或者说非理性的胜利意味着,“一定要坚持我们个体意识能够超越死亡的威胁,这将让生命变得不可能”。事实上,求生的挣扎建立了一种理性与信仰的相互援助:“非理性的总是希望能够理性化,而理智也只有在非理性的领域里才能发生作用。它们都追求相互的援助与结合。”为了最后的希望,乌纳穆诺任凭理性与信仰在他的体内继续斗争、继续撕扯,他要流着血、忍着痛直面这场抗争,一如直视斯芬克斯之谜一样,因为它就是精神生命的真正状况。


乌纳穆诺这位勇往无前的斗士,终敌不过悲剧的慨叹。他在弥留之际,高声呼唤上帝来解救他所热爱的国家、人民,甚至他自己,难道这位斗士忘记他曾许下的要处于理智与信仰的中间地带的誓言?也许他在写此书的时候已然意识到,《生命的悲剧意识》是他给自己留下的一张救命药方,是他说服自己不要屈服的“骨肉之人”的宣言。斗士为了这没有希望的希望在抗争,这大抵是另一种形态的生命的悲剧意识吧。如果说,尼采是宁愿追求虚无,也不愿无所追求,那么斗士乌纳穆诺则是宁愿追求痛苦地存在,也不愿拒绝存在。很难说《生命的悲剧意识》勾画出一条对抗虚无的清晰的道路,但书中的确有一个清晰的身影,正是这个堂吉诃德式的身影,让百年之后的我们,在追寻存在与不朽的道路上还能听到不屈的呐喊,鼓舞我们向着虚无永不停歇地抗争。

萨拉曼卡大学的钟声再度响起,伟大的斗士长眠于此,不屈的呐喊在旷野里回荡。


关于乌纳穆诺和《生命的悲剧意识》更多内容,请戳下面链接:

乌纳穆诺:世界是人格化的“我”
新书上市 | 乌纳穆诺:一个人的灵魂抵得上整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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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外国哲学作者:【西班牙】乌纳穆诺译者:段继承定价:56.00元出版时间:2019.6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书号:9787208157433页数:330页装帧:平装

在本书中,作者以充满激情的语言反复呼喊:生命的悲剧意识来自对永恒的渴望。他在书中充满感情地指出,人不是通过幸福来感知自身,因为幸福常常使我们忘了自己。相反,苦难才使得我们回归到自身,获得了属于我们的深刻意识,重新成为自己的中心。

在乌纳穆诺笔下,“人”不是一个被用来抽象思考的哲学概念,一个属于共性的词汇,而是具体的存在,是心灵与肉体的结合;是你,是我,是我们的兄弟,是所有人。这是乌纳穆诺哲学中非常动人的闪光点,由此出发,他重新肯定了个体生命的价值:对宇宙而言,我是微不足道;对我个人而言,我却是一切。

作为一个作家,乌纳穆诺的哲学著作也承袭了他的文学语言,简洁有力,充满诗性。他的语言充满激情,思维却很是缜密。乌纳穆诺的语言似乎有种魔力:他激情澎湃,却又非常克制,两者的结合使阅读过程极为享受,既震撼于其激烈的情感,又为其深邃的哲理所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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