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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赫尔兹是涂尔干的学生、莫斯的朋友、法国社会学年鉴派的重要成员之一。他因为参加一战而英年早逝，年仅33岁。莫斯曾将他生前发表的研究死亡与右手的两篇论文结集出版。下文节选自《死亡与右手》（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法]罗伯特·赫尔兹（Robert Hertz） 著
我们的左右手之间是何等的相似！然而它们之间又存在着何等令人吃惊的不平等啊！ 与右手相联系的通常是荣誉、尊贵的头衔和特权：它是动作的执行者、命令的发出者和事物的接受者。而相反，左手则被厌弃以至于屈居从属的辅助地位：它不能独立地完成任何一件事情，只能帮助和支持右手。 那么，右手的高贵头衔都是些什么？左手的卑微又因何而来呢？ 右手的优越是社会强制力促成的，它受到社会约束力的保障。相反地，左手却受到社会禁忌的制约，以致近乎瘫痪。因此，我们身体左右两侧在价值和功能上的不同，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一个社会制度的特征；而试图解释这种差异的研究，无疑属于社会学的范畴。更确切地说，它是追寻一个半是美学半是道德的规则的起源。今天仍支配我们行为的许多世俗观念在起源上大都是以神秘的形式出现，依托于人们的信仰和宗教情感。因此，我们寻求对右手的优越性的解释，必须也在一个对集体表象的比较研究中进行。 占据原始人精神世界的最基本的一组对立就是神圣和世俗的对立。一些特定的人和物，或者因为它们自身的优点，或者因为仪式的操演，变得好像拥有了一种特殊的要素，以致被奉为神圣，与其他人或物隔离开来，并被赋予特别的权力，同时也会被加诸一系列的规矩和限制。而那些未能拥有这些神秘特质的人或物就没有权力和尊严：它们是普通的和自由的，只是绝对禁止它们与神圣的人或物接触。分属于两个对立等级的人或物之间的任何接触和界限不明都会给对方造成危害。因此，大量的旨在将它们隔离开来，从而使两个世界都得到保护的禁令和禁忌应运而生。 两元对立作为原始思维的要素，主导着原始社会的组织。部落被划分为神圣和世俗两个相互对立的部分。所有存在于我自己氏族的事物对我来说都是神圣的和禁忌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吃我的图腾动物，不能伤害我所属氏族的成员，甚至不能碰他们的尸体，不能在氏族内部结婚的原因。相反，与我自己的氏族集团相对的一半对我来说则是世俗的：构成它的那些氏族在我活着时为我提供食物等生活必需品、妻子和供献祭的人，在我死后埋葬我的尸体并为我举行神圣的仪式。若使每个原始群体都拥有自身的宗教角色，这就要求同一部落内部有与它相对和互为补充的部分存在，这一部分能够自由地实现那些对它的成员而言是禁忌的社会功能。随着社会的进化，森严的等级结构取代了这种可逆的两元结构：各自分离的平等的氏族消失了，代之以等级和阶级，处在等级制最高点的是被认为神圣和尊贵的人们，他们从事着优越的工作，而处在最低点的则是被认为世俗和不纯洁的另外一些人们，他们从事着最低级的工作。但是这个将人们划分出不同等级并对应以不同的功能的原理依然没有改变：据此产生的社会的两极分化仍旧是宗教的两极性的反映和结果。 原始思维赋予宇宙间的每一个生物甚至非生物一个性别；依据它们被认为是男性的（male）还是女性的（female）而将它们分为两大部分。在毛利人中，tama tane一词，即“男性一侧”，被用来指称一些完全不同的意义：如，男子气概，父系世系，东方，创造力，进攻性的魔力等等；而tama wahine一词，即“女性一侧”，则涵盖了所有与前述意义相对的意义。这种对宇宙的划分是建立在原始宗教的两元对立基础上的。总之，男人是神圣的，女人是世俗的：她们被排除在仪式之外，即使被允许参加，也只是在禁忌即将解除时执行一项她那个角色所特有的功能，如引起一件仪式中已经设计好了的亵渎神圣的事件。但是，虽然女性在宗教秩序中是无力和被动的一方，但作为补偿，她却占领了巫术领域：女性特别适合从事巫术这个行当，因为正像毛利人的一句谚语所说的那样：“所有的邪恶、不幸和死亡都来自女性的因素。”因此，世间的两种性别分别对应神圣与世俗（或不纯洁），生命与死亡。一道鸿沟将男性与女性分隔开来，男女之间有着严格的不容半点混淆的劳动分工。 那么，人的身体，微观的世界，又怎么能够逃脱控制万物的两极性的法则呢？社会和整个宇宙都是既有神圣而尊贵的一侧，又有世俗而平凡的一侧：男性一侧（右侧），强大而主动；女性一侧（左侧），微弱而被动。怎么可能只有人体会是对称的呢？我们只要稍加思考就会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如果真的出现这样一个例外，不仅人们无法解释为什么只有人体是个特例，而且还会使宗教世界的整个体系受到破坏。因为人类是万物的中心，他控制和引导执掌生死的可怕力量向好的方向发展。难以想象这些相互分离、彼此对立和排斥的事物和力量，到了主祭和他的助手那里会被一团糟地混淆在一起。右手与左手对于对方做什么并不知情，这一点十分必要：福音的告诫仅仅适用于这个特殊的场景，相对的事物之间存在不可兼容性和不可统一性，这是整个宗教世界赖以存在和维持的法则。 如果人体的不对称尚未存在，那么，它就必须被制造出来。 考察“右”与“左”两个词的意义，我们同样能够看到这种对立。“右”多用来表示身体上的有力和灵活，智力上的诚实和果敢，品行端正，好运和美丽，法律标准；而“左”则表示所有与此对立的意义。将上述意义概括一下，“右”首先是两手中比较好用的那只手，其次是“右手天生在力量和技能上具有的优秀品质”。再次是引申的人在思想和心灵上具有的类似优点和长处。但是这只是一个很任意的解释。目前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古代印欧语中的“右”一词最早的含义是专门用来描述身体的；并且一些比较晚近才形成的词汇如法语的“droit”和亚美尼亚语中的“adj”在用来指示我们身体的右侧之前，表达的意义是：一种并非弯曲或倾斜的而是直接指向它的对象的确定的力量。事实上，这个词在作为先进文明的产物的法语中的不同意义，是明确而可以并列的。如果我们借用比较的方法追溯这些零碎的意义来源的话，我们会发现它们最初是融合在一个意义里面的。我们在前面已经触及了这个意义：如“右”，表示神圣的力量，规律性的和仁慈的，所有有效行为的原则，所有好的、有益的和合理的事物；而“左”则含糊地表示世俗的和不纯洁的，虚弱的和无能的，同时也是有害的和可怕的事物。在这里，身体的力量（或无力）只是一个相当含糊和基本的特质的一个特殊和衍生的方面。 在毛利人中，右侧是神圣的一侧，是所有好的和创造性的力量的所在；左侧是世俗的一侧，除了拥有一些破坏性的和可疑的力量之外，别无长物。与此相同的对照也以相当精确和情感化的形式重现于宗教的进化过程中：右侧是神灵们所在的一侧，那里萦绕的是一位守护神的白色身影；左侧则是魔鬼们所在的一侧，那里终日为一个黑色的魔鬼占据。甚至在今天，如果说右手仍被称作是好的和美的，而左手仍被称作是坏的和丑的的话，我们就能够从这些天真的表达中依稀辨识出多少年来与我们身体两侧联系在一起的各种头衔和宗教情感的回声。
身体的两侧与宇宙空间之间也存在着和谐一致性。右侧代表高处、上层世界和高空；左侧则与下层世界和地球联系在一起。在绘画“最后的审判”中,我们看到上帝举起他的右手表示那些被精选出来的人们的庄严居所，而降低他的左手则是向那些将在地狱中受罪的灵魂展示即将吞没他们的地狱的入口。将右与东方和南方，左与北方和西方联系起来的做法则更为经常和直接，在许多语言中，东、西、南、北这几个词被用来指示身体的两侧和主要方位。将世界劈成光明和黑暗两部分的斧子，在分割世界的同时也将人体分割为光明和黑暗两部分。右与左因此超越了我们身体的局限而体现了整个宇宙。
社会生活包括大量的实践活动，除却其中作为宗教活动的那一部分外，其余的活动也是与宗教息息相关的。我们常见到，新人在婚礼上将右手握在一起，人们用右手起誓，签约和提供帮助，这是因为给予这些手势和作用于事物的动力以影响的力量和权威位于人体的右侧。左手既然已被剥夺了特权和精力，它所拥有的力量就只限于对抗邪恶力量和破坏力量，它做上述事情当然不会有效。用左手签订的婚约是秘密的和不正式的，这桩婚姻未来的孩子将被视作私生子。左手是作伪证、叛逆和欺诈的手。由于法律上的仪式和礼仪规范都是直接从宗教仪式中派生出来的：我们敬神时的手势同样也适用于我们向另一个人表达尊敬和感激的场合。在向别人问候和表示友好时，我们总是先伸出我们拥有的最好的东西——右手。国王在他身体右侧佩戴象征王权的标志物，将他认为有资格接受从他身体右侧发出的珍贵物质的人们安排在他的右侧，以免他们遭到不应有的污染。正因为右侧与左侧在价值和尊卑上存在不同，所以主人按照客人的不同社会等级来决定是以身体的右侧还是左侧挨着客人，就具有很重要的意义。所有这些做法在我们今天看来好像纯粹是传统使然，但是，如果我们将它们与其起源的宗教信仰相联系，就会使它们获得合理的解释和意义。 对原始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战争和狩猎更神圣了。从事这两种活动的人们必须拥有特殊的力量和一种既不易获得又不易保持的神圣状态。武器本身是一件神圣的事物，它拥有一种能够直接有效地打击敌人的力量。如果战斗者不幸使他的刀枪变得世俗了的话，它将不再拥有克敌制胜的优良性能。既然如此，难道还可能有人将武器这等珍贵和神圣的东西交托到左手上吗？如果有此可能，那它将和允许妇女进入战士的营地一样，严重地亵渎神圣，注定带来他们的失败和死亡。男人的右侧才可以进行神圣的战争；是他们右肩上的超自然力量使矛能够掷向目标。因此只有右手才能携带和使用武器。虽然如此，左手也不是毫无用处：人们用它来满足世俗生活的各种需要，因为即使在重大的献祭仪式过程中，人的各种需要的满足也不能被中断，而右手的使用被严格限制在战争中，是不能指望它在世俗生活中帮上什么忙的。虽然左手实际上不参与战斗，但它可以躲避和拦挡对手的袭击，它的性质适合防御，持盾牌的手通常是左手。 因此，从世界的一端到另一端，从祈祷者遇见他的神灵的神圣场所到魔鬼们制造的可怖地带，从国王的宝座上到法庭的证人席，从暴力的战场到和平的编织工作间，在所有这些地方，人类两手的功能无一不受到一个不变的法则的制约和控制。只要世俗和神圣的界线还在，左手就不能侵占右手的特权。更多地使用左手的倾向是不合法的和异常的；因为一旦到了世俗被允许战胜神圣，死亡被允许超越生命的时候，那将是整个人类和其他万物的末日。于是，右手的至上地位立即成为主宰和维持宇宙现状的秩序的一个效果和必要条件。
书名：死亡与右手
作者：[法]罗伯特·赫尔兹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月：2018.1
ISBN:9787208133921
定价：45.00元
每天都有人出生和死亡，这对我们普通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同样，我们每天都在用双手操劳、工作，也再正常不过。然而涂尔干的高徒罗伯特•赫尔兹却从人类学的角度，为我们分析了为何在人死后，大部分人类社会都会有一个葬礼仪式，而这个仪式的内容却各不相同。我们中国人有佩戴黑纱、守灵、烧纸钱等习俗，而马来群岛的达雅克人却有两次葬礼仪式，第一次为临时葬礼，其目的是去除污秽的肉身，只留下洁净的白骨。第二次为最终葬礼，亲人们把死者白骨二次埋葬，希望其能进入天国。
对于左手和右手来说，它们是如此的相似，地位却又如此的不同。人们起誓、敬礼用的都是右手，左手却被置于一旁。为何右手是如此神圣，左手却如此卑微？赫尔兹从人类学角度对此做了细致入微的分析。右手尊而左手卑并不是出于生理机能上的自然区分，却是由于人们对神圣与世俗的二分，是由社会习惯强力促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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