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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曼·施密茨(Hermann Schmitz),现象学家,1928年5月16日生于莱比锡,2021年5月5日逝于基尔。
一座安静美丽的德国北部城市中,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古老大街上,走着一位长者。他身材高挑,常穿一件浅灰色风衣,头戴典型的文明帽,右手提着一个硕大的皮包,内中装满大小厚薄不一的书本,神定气娴。自从来到这个城市,从普通的教授,到担任系主任再到成为被人研究的知名教授,这条街一直默默背负着他往返于他的寓所和他任教的系。他孑然一身,曾有女友而未娶,终生与书本为伍。当今的德国,已很少有人建构系统的理论体系了,他却建立了一个涵括广泛内容的庞大体系,奠基之作就取名《哲学体系》,洋洋五大卷十厚本计五千余页;当今的德国,教授没有车不会开车的更是稀少,他则安步当车几十年,即使外出旅行,也只乘坐快速便捷的火车。望着教授的身影,自然想起那位名哲康德:独善其身,终生未娶;胸中怀着生生不息的整个世界,脑里转着后人谁也绕不过的深邃思想,一生却从未离开过小小的寇尼斯堡;当他每天下午的某个时刻,头戴文明帽,身穿德国式风衣,手拄拐杖,踱着慢步出现在小城的大街上时,人们便纷纷掏出怀表对起了时间。读书、写书、教书,几乎构成了施密茨教授生活的全部。他的寓所有一间特大的书房,各种版本、装帧的专业书籍挤满了四周壁上的巨大书柜,还挤占了不小地面的空间,这完全算得上是一个小型专业图书馆了;在其中的一个书柜中,排列着教授自己写的书,32本,还有大量的发表在各种杂志上的文章和评论。一张同样堆满书藉的写字台,就是教授伏案读书写作的地方了。这个由书构成的空间,和在这空间中读书研究的时间一起,构成了教授的大部分生活,赋予着教授生命的特殊意义。教授生命的特殊意义就在于建造了一座与众不同的思想殿堂,走进这座殿堂,人们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另一个生活世界。二千多年来,无数哲人、思想者把窥探人类自身的奥秘当作终生的使命,在他们的学说中,人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形象,或是具有生命、占有空间的肉体(Körper),或是至高无上、审判万物的理性,或是支配肉体、任意决断的意志。人还能是别的什么吗?教授说,看看生活中的人吧:躺在沙滩上晒着太阳什么也不想的人,感觉放松惬意,身体(Leib)仿佛变得宽广、膨胀起来;心情焦虑坐立不安的人,随之就有紧张压迫的感觉,身体仿佛也变得狭窄、紧张起来;获得爱的快感时,则会感觉全身膨胀、血脉沸腾。这宽广,这狭窄,这膨胀,这紧张,是肉体,是理性,是意志吗?都不是,它们是身体的感觉,身体的感受,是身体的被触动状态,也即身体的现身情态。这就是现实的人。且不说教授的这种理论是否恰当,是否真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它打开了一扇前人未曾探视过的窗口,让人们从另一种视角另一个方向来认识自己。教书自然是教授的本职了。每星期二次四节大课,听课的自然是本专业普通大学生了;还有二次四节讨论课,参加的除了本专业的研究生外,还有一些来自其它专业甚或是已退休的老者,问其所来何为,回答是三个字:感兴趣。教授在课堂上讲的是自己研究的心得与成果,引述前贤名哲所述,也是为了论证说明自己的观点,这已是他讲课的常规了,硕大皮包里的那些书,也就在需要它们出场的某个时候,被请出来帮忙。教授的讲课也有自己特别的风格,看一会讲稿,扫视一会听众,娓娓而谈,讲到得意处,未等学生反映过来,自己已然笑声朗朗。除了白天的课,每星期还有二个晚上学生约谈,时间看与学生谈话的情形而定。基尔处于德国的北边,城市的冬天特别寒冷,每次去他的办公室请教、谈话,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教授起身帮我脱去外面的大衣。这动作,这神情,至今仍记忆犹新,难以忘怀。我常听人说,现在国内的一些大学,老师的工作有多苦,压力有多重,校方的要求有多高。也许真是这样吧,社会处于竞争中,大学也处于竞争中。每当这样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德国教授,那高挑单薄的身材,那又大又沉的皮包,那排得满满的课,还有那在书柜中整齐地排列着的他自己写的书和载着他文章的大量杂志。教授所提出的思想和观点,开始只在心理学、运动学及心理咨询等领域内被人讨论及实际运用,但很少得到学院派教授们的重视与关注。现在,教授已退休多年了。十四年前,德国就已成立了一个以他所创立的思想流派命名的学术研究团体——新现象学协会(Gesellschaft für Neue Phänomenologie),近年来这个团体的学术活动十分活跃,教授的思想也在更宽的范围内得到研究和讨论,并由此得到传播,包括传统哲学领域的一些知名教授。他退休后的几年中,我几乎每年都会收到他寄来的新写的书,从那个团体的网站中看到每年一次关于教授理论的研讨会的消息,看到他在德国各处讲演的报导。去年夏天,我又在那个熟悉的城市见到施密茨教授。已有几年未见了,他已是满头银丝,时间和思考在他脸上留下的印记也更加明显了,但他依然容光焕发、精神爠烁、思维敏捷。时间留不住,生老属自然。可是,人总是有自己可以作主可以把握可以创造的东西。正是这样的东西,使人的生命延长,使人的价值增加,也使世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两百年前的康德,现在全世界的人都还记着。我不知道两百年后,教授是否还能为人们记着,但我相信一点,他以自己的思考和创造,延长了自己的生命,增加了自己的价值,也为多彩的世界添上了自己的一笔。近日惊悉施密茨教授于5月5日逝世。这位生于1928年5月16日的当代德国哲学家,虽然是94岁高寿仙逝,但听到这则消息,心里仍然非常震惊和悲痛。我曾有机会于1990年代在跟随他学习一年多,听过他的课堂讲课,上过他的研究生讨论班,虽然当时很多内容听不懂,但他讲课那种专注认真、充满思考、充满快乐的神情,常常激起听课学生自发轻轻地击桌和赞叹。许多次在他接待学生的晚上时间,走进他温暖的办公室时,他耐心缓慢的解释和慈祥宽厚的笑容,让我如沐春风,深深感佩德国教授的严谨、勤勉、博学与独特的思考。作为一个对他的哲学及当代德国哲学怀有浓厚兴趣的后学,我对施密茨教授怀有特别的尊敬。谨以几年前写的一篇小文来悼念和缅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