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流量吞噬的“拉面哥”
一碗面可以做到多少年不涨价？
山东“80后”程运付给出他的答案：
15年。
他的面价，低到许多人眼镜碎裂一地：3元一碗。
流量时代，自然不会放过这种稀奇事。
程运付一夜蹿红。
人们称他为：拉面哥。
1982年，程运付出生于临沂费县一个普通农家。
因为家贫，结婚时只给了：
彩礼1100元。
媳妇家人也很朴实，知道不容易，退回来600元。
当时，家里还欠着债，小两口日子过得拮据。
为还债，程运付就通过亲戚学拉面手艺。
结果，第一次出摊就“翻车”了：
一天下来总共卖了不超过10块钱。
回到家，程运付琢磨了一晚“用户画像”。他觉得人们赶完集，主要图累了饿了填饱个肚子，最看重的是“性价比”。
这样算下来，一碗清汤佐以简单素面，只卖3块，加上鸡蛋卤味调配，收五六块，肯定有生意。
自己就走“薄利多销”的路线。
就这样，两口子的面摊算是支起来了。
岁月辛劳，在程运付脸上留下深刻的刀锯斧钺。
这是一个典型的“下苦人”面貌：不过39岁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出许多。
15年来，物价上涨，人人感同身受，何况在生意中摸爬滚打挣辛苦钱的程运付。
就拿价格最稳定的粮价来说吧，程运付说，刚开始卖面时，30元一袋，如今已经80多元了。
不是没想过涨价。
因成本压力，有一次，他和媳妇商量涨价。结果，听说一碗面不卖3元了，来吃面的大婶大爷感觉消费不起，转身离去。
程运付心中不忍，又把他们喊回来：
原价卖给你。
就这样，面价就涨不上去了。
鲜为人知的是，就这样3元一碗的拉面，一开始里面还是有肉的。
面粉价格上涨，还能扛住，扛不住的是蹭蹭上蹿的肉价。
再卖3元赔钱，他就和顾客商量：我这面还卖3元一碗，就不放肉了，但面多管饱，行不行？
老顾客没有意见。于是，就这么定了。
如今他一碗面里，有足足半斤的面，即使顾客不额外加卤味，也能让下力气的人吃饱。
为了能不涨价，程运付还跑到县里买了两个大冰柜，里面全是做面要用的冷冻食材，尽可能避免中间商差价。
去掉成本，一碗拉面利润只有四五毛。
程运付的话是：
都是出大力的，赚钱不容易。我这样够了。
程运付不但不涨价，有时还贴钱。
有次，有个老妈妈掏不出钱吃饭，“管了她一个月的拉面。”
拉面哥，当然是个100%的老好人。
实际上，程运付的小摊已经很有名了，包括他的手艺，都足以让他不愁客源。多收点钱，早都发家了。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学拉面的老师，已经买了四套房子。
而他们一家，还住在他哥哥留给他的瓦房里，住了这么多年，还漏雨。
本想今年换房，但摆在眼前，首要的还是先给儿子准备婚房。
说到为难处他潸然泪下：“让妻子孩子跟我吃苦了。”
因为薄利，就要多销，就要更大的劳动量。
早上六点左右出摊，下午四五点收摊，算上之前之后的准备和收尾工作，时间还要更长。拉面的劳动量不小，一天要拉出500、600碗面条，对体力消耗极大。
做拉面常常弓着背、弯着腰，如今的程运付已明显驼背。
十几年辛劳积累在他身上和脸上，以至于他常常被人问及“五十几了，孙子多大”。
就在这种似乎要平平淡淡过下去的朴素而辛苦的日子中，程运付火了。
先是食客出于好心，将他事迹发到网上。
网友震惊了，媒体惊呆了，网红激动了。
这个一辈子过小日子的80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开始还不好意思讲述自己的故事和面摊，后来就有些不知所措。
人民日报、央广网等重要媒体先后下场，点赞“质朴”和“真诚”。
接着大批网红接踵而至，最近几周，梁邱集市的这个拉面摊，被人山人海淹没了，摊位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小生意”，已经不得不变成表演。
长枪短炮架在面前，来路不明的各色人等拉住程运付的手，呼唤一声“拉面哥”，然后在镜头前比V。
甚至，在面摊前摆拍还不够，这些人还一窝蜂追到了程运付家中。
2月27日，本该正常赶集出摊的程运付，突然“消失”了。
老顾客给他打电话才知道，原来，他躲到了亲戚家里。
原因是前一天元宵节，数十个短视频拍摄者，在他家直播到了凌晨12点多；第二天早上5点多，他打算出门赶集时，又被很多人堵在了门口。
生意，是没法做了。
还有假的“拉面哥”冒出网络，逼的程运付请当地几位主播帮忙澄清，他没有在任何平台有账号。
最后，不得不自己在抖音上注册了账号。
流量时代，想觅得一处清净，比登天还难。
爆红，对很多人来说是梦想，对程运付却是烦恼。
他不知道这些流量于他何益？
而外界给他的定义，又将他绑定在一个“淳朴善良”的十字架上，不得转身。
有人盯着他抖音账号开通后，短短几天，粉丝已涨到200多万，说这一切都是营销。
有人传言说他收自媒体直播打赏，逼得他澄清“没收过，也不会收”。
善良其实是有价的。
过去，程运付做3元拉面，是以自己的善良，向和他一样辛苦的老百姓让利。
如今，程运付被强制“善良”，则因为他创造的巨大流量，被许多转播的网红“分利”。所以他们更需要框定程运付的人设，把这做成长久的生意。
程运付作为老实人，“自利”意识越是淡薄，“食利”者能分走的利益，也就越丰厚。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
很多时候，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这里有必要再提一次“破窗效应”。
几个心理学家，把一辆崭新车子停在路边，然后不管了。过了十几天回来，汽车完好如初。
随后心理学家把这辆车撒上灰，弄的脏污不堪，还砸碎车窗一块玻璃。
几天后再回来，这辆车结果坏的不成样子。
所有车窗都被砸烂，车里东西被偷个精光，有个轮胎都被弄走了。
这个效应说明：
第一，人有落井下石的冲动。
第二，侵犯行为一旦发生，得不到阻止，就会得寸进尺。
特别是在群体行为之中，这样的行为更为普遍（比如有卡车翻车了，众人抢着抱走西瓜或肉）。
程运付的故事，一如大衣哥经历的翻版，当第一个人拍摄他时，他没有阻止；第一个直播他的网红出现后，他没有警觉；甚至，第一个网红闯入他家时，他也没有有力阻止。
人们看到，这样的“拉面哥”，原来人人可围而食利，何乐而不围呢？
如果一个人不懂得保护自己，在近乎丛林的社会竞逐中，就一定会纵容那些没有边界意识的食利者，上演另一种形态的人吃人。
大家应该还记得香港影坛靓绝五台山的蓝洁瑛。
在鱼龙混杂的演艺圈，她拥有绝佳天资，却落得令人叹惋的人生。
她的精神崩溃，最大因素来自早年遭受的侵害。
2013年，她自曝曾被大佬性侵：那个侵害我的大佬，一直看着我冷笑。
他们究竟是谁？
蓝洁瑛说，一个已经死了。
另一个呢，为什么不报警？
蓝洁瑛的回答令人扼腕：我报警他会很大镬（严重），我自己也会很麻烦。
被害这么惨，还在担心别人的前途命运，这就是蓝洁瑛命中最大的痛，软弱的善良。
反观刘嘉玲，也曾经受辱，当她走出昔日阴影后，有几家媒体突然放出她受辱照片，目的昭然若揭，就是再度毁了她。
刘嘉玲不甘屈服，和友人一道，黑发红裙，发起声势浩大的社会活动，她要以此告诉世界：对女性的物化和伤害，是不对的。受害者有权保护自己，施害者必须付出代价！
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命运，如果蓝洁瑛能像刘嘉玲一样果断决绝，或许，她会迎来迥然相异的人生。
有句话说的很好：真正的善良，是成人之美，而非成人之恶。
当你不懂得保护自己，也是在放纵这世间的恶。
当你不懂得保护自己，你自己的善，也终将在恶的挤压下一点点失去空间，最终失去立足之地。
古话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曾经，我们看到蓝洁瑛的悲剧，也看过刘嘉玲的精彩。
如今，网红时代，善良的大衣哥被人踹门，“拉面哥”被围追堵截到抱头兴叹，其实，社会竞逐中有些人性的“潜规则”始终不曾更改。
一味鼓励淳朴和善良是不负责的，真正的道德，是让每个人都先懂得自我保护，学会保护自己的利益。
我们也不能期待动辄封杀网红，出台政策保护好人，因为这样的“恶”广泛存在人性之中，是无处不在的；而“拉面哥”们也已经成人，应该学会保护自己，这是他从小人物走进公共舆论中的必修课。
我愿意看见，“拉面哥”向前来直播的网红开价收费。
我愿意看见，“拉面哥”利用流量带来的声名，为乡亲带货，开拉面培训班。
我愿意看见，所有的善良，都长出“自利”的牙齿，而不必有任何顾忌。
一个善良的社会，一定是要鼓励每个人在边界内，不羞于保护和争取自己利益的。
靠自己活的更好的拉面哥，不被道德绑架的拉面哥，将是一个善良社会所乐见。
一个善良的社会，好过万千个兀自支撑善良的“拉面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