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观察｜“中国要了解、接触、软化并争取改善塔利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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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当地时间8月19日，阿富汗塔利班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面对“后美国时代的阿富汗”，人大重阳君采访了曾在阿富汗周边常驻13年、两次前往阿富汗实地考察、两次亲身经历自杀式恐怖袭击的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中亚问题专家周戎。以下为采访实录（采访人李鑫鹏、审校人杨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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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戎

01

问：您觉得这个曾被国际社会冠以“乌合之众”、“土匪恶棍”之名的塔利班武装为什么能够以如此迅猛之势“逆风翻盘”？ 

周戎：首先，塔利班军队是有信仰的。塔利班信奉“为真主献身，为死去的烈士献身，为驱逐外国人献身”。阿富汗政府军虽然人数众多且装备精良，但是为金钱而战。加之政府军军饷遭长期拖欠、克扣或被贪污，军心早已动摇，与其说阿富汗政府军是被塔利班打败，不如说被自己的腐败打败。失去金钱支撑的政府军已不知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其溃败速度可想而知。反观塔利班，他们将荣誉置于牺牲之上，近来捷报频传，军心所向披靡。而塔利班宣布阿富汗战争结束其实是宣布对美国的胜利，而是否真正意义上的结束还要看塔利班自身的政策。

其次，美国仓促撤军导致对阿富汗政府军的后勤支持、情报支持、武器装备支持以及训练支持突然中断。其实早在去年美国就为如今的“残局”埋下祸根。2020年2月29日，美国与塔利班签订分阶段撤军协议和减少暴力协议。这两个协议是美国和一个自己不承认的政权（塔利班）签署的，自己承认的合法政权（政府军）被排除在外，并要求“合法政权”执行协议，所以无论在士气上还是在心态上阿富汗政府军都不占优势。

最后，塔利班自身有新变化。现在的塔利班和25年前的塔利班有很大差别。目前，塔利班已经承诺建立“包容性政府”，其政策也由原来的烧杀抢掠变为现在的温和克制。现在阿富汗境内的银行、邮局还继续营业，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虽然塔利班和基地组织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但随着二者之间的婚姻关系、教师爷关系、资金关系、训练关系以及武器装备关系减弱，二者联系可能会越来越少。

02

问：您觉得阿富汗局势突变会对全球哪些国家及地区局势造成影响？

周戎：与阿富汗问题相关国际局势很复杂，我从我个人的研究领域来谈一下自己的看法。

就中国而言，中国从未与塔利班有过积怨，所以中国认为它是举足轻重的政治军事力量。塔利班已经表明两点：第一要对华友好，第二他们有实力打到喀布尔。中国与阿富汗的关系，我们主要担心三点：第一，担心阿富汗的极端化促使恐怖主义发生，尤其是“东伊运”；第二，担心对中巴经济走廊造成威胁；第三，担心92.45公里的中巴瓦罕走廊的边界受到威胁。但从目前情况来看，受到威胁的可能性不大。目前我们要做的是要跟塔利班划出红线，不能触及中国的核心经济利益。我们要了解阿富汗塔利班、接触塔利班、软化塔利班及争取改善塔利班。

就俄罗斯而言，俄罗斯曾将阿富汗塔利班定性为恐怖组织，同时阿富汗塔利班曾支持过“车臣武装”，所以俄罗斯与阿富汗塔利班新政权要建立正常关系，花的时间可能要比中国多。当然俄罗斯不会关闭使馆，人员也不会撤离。俄罗斯会和阿富汗塔利班保持密切协助，因为二者在近4年的时间里没有利益冲突。阿富汗政府的“亲美”行为使得俄罗斯并不亲阿富汗政府。而塔利班没有直接反对过俄罗斯，虽然塔利班的一些成员曾参加80年代的“圣战”，但都垂垂老矣。今后俄罗斯可能还会以维护地区安全为主，加强自己在塔吉克斯坦，甚至乌兹别克斯坦的军事力量。一旦有需要俄罗斯会派武装部队进驻，一方面是援助盟国，另一方面是要让阿富汗的外溢效应不影响俄罗斯的传统势力范围。 

就伊朗而言，伊朗对阿富汗西部三省（赫拉特省、法拉省和尼姆鲁兹省）影响很深。相对来说，伊朗愿意与塔利班和平共处。虽然伊朗和塔利班在23年前差一点兵戎相见，但近7年来，恰好由于美国和塔利班、和伊朗同时敌对，使得二者关系有所好转。并且塔利班在伊朗境内还设有执行委员会——马什哈德舒拉。塔利班一些负伤的战士也在伊朗和阿富汗边界附近的医院治疗。伊朗更多的是希望阿富汗塔利班能保护当地的哈扎拉族和塔吉克族的利益。

就印度而言，印度过去一直是阿富汗政府的主要支持者，曾为阿富汗政府提供30亿美元援助，是亚太地区提供援助量最大的国家。而印度一直将塔利班视为恐怖组织，从不与其接触，只是在最近一年半的时间，二者才有所接触。所以印度要想和塔利班改善关系，恐怕要接受塔利班的某种认可。比如塔利班现在认可了印度为阿富汗的基础设施和经济所做的贡献。但是印度强烈反对伊斯兰极端主义，这和塔利班的磨合就成了问题。

就巴基斯坦而言，巴基斯坦过去长期是阿富汗塔利班的庇护者，但他也没料到其能以如此迅猛之势占领全国，所以巴基斯坦现在有一点紧张——塔利班可能要脱离巴基斯坦的影响力。巴基斯坦对塔利班已从原来的控制变为现在的影响，塔利班执行委员会舒拉已分别从白沙瓦、米兰沙阿和奎达撤回到阿富汗境内。由此可以看出，塔利班对巴基斯坦陆军的依赖正在减少，而对巴基斯坦的独立性增强。所以将来不太可能出现像巴基斯坦所希望的塔利班对其言听计从的情况，但可能会形成一种“表面友好，各有一本账”的关系。

03

问：现在很多声音在说，此次“阿富汗灾难性撤军”是美国推行自身“民主制度”的失败，是美国外交政策的耻辱，您觉得美国会如何看待此次自己一手造成的“阿富汗残局”？

周戎：当地时间8月16日，拜登在美国首都华盛顿发表演讲为其从阿富汗撤军辩护。他把目前美国在阿富汗失败的责任归咎几任美国前总统和阿富汗政府的无能，他坚持称自己对撤离阿富汗的决定绝不后悔，不忘记攻讦中国和俄罗斯，称美国花费巨大生命和资金代价所进行的阿富汗战争只能让中国和俄罗斯称心如意。在拜登讲话后，没有掌声，只有叫骂声，现场十分混乱。拜登遭遇了其上任后的第一个滑铁卢。

美国声称在阿富汗花费了1万亿美元，但实际上只有998亿美元，有9/10的所谓为阿富汗政府军提供的资金都挪作他用。同时也说明在阿富汗这样一个部落军阀滋生的社会里，美国要推行所谓的“西方民主政治”，有先天不足之劣势。并且美国在尝试后也证明这20年是失败的，他扶持的这个已被国际社会普遍承认的政权最后自行垮台，这无疑是美国的耻辱。

美国为“甩锅”找了两个理由：第一，阿富汗政府军无能，第二，巴基斯坦军方支持阿富汗塔利班。但任何理由都不能掩盖一个事实：美国“嫁接”的民主制度宣告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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