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君武：别叫我“大师”

贾鹏、李殿荆 020艺术观察 2021-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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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幼喜欢绘画，但一画静物，就很狼狈，总也画不像，我喜欢用比较随意的、写意的手法画画。这符合我的性格，最终我选择了漫画。

●我喜欢画漫画，因为它可以明确表达自己的思想和爱憎。约在1930年我在浙江日报发表第一幅漫画，迄今也有60年了。俗话说光阴似箭，这支箭穿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新中国成立的42年，我的漫画也多少和这些历史发生了一些联系。不同的思想就会对一幅画有不同的看法，或褒或贬，我看重人民对我的评价。

华君武肖像，杨之光绘

华君武（1915-2010），原名华潮，漫画家。生于1915年4月，自1928年在杭州省立一中校刊上发表第一篇漫画起，华君武的漫画一生至此开始。在将近70余年的时间里，华君武在各大报刊上发表了700多幅漫画，出版漫画作品集30多部，此外出版有儿童文学、讽刺诗插图画，具有广泛的社会影响。

少年多顽皮

数学课上为助教画画像

华君武的祖籍在无锡荡口，华家是个大家庭，住有16个宅第。华君武的祖父是个举人，居住的宅第院落很深，从外面走到最里面的门要跨13个门槛。父亲是公费派到日本的留学生，在千叶县的一所医药大学学习药学。

在这样的家庭里，画画始终被认为是一个不好的行当。华君武偏偏触犯了家族的传统观念，因为画画，母亲没少骂过他。

上小学时，华君武就对美术情有独钟，但他心中的美术和老师要求的又大相径庭，他不喜欢拘谨，而是随心所欲地画画。

1930年，华君武借鉴新乐府诗里的一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画了一个妇女在荷塘采莲的漫画，圆圆的荷叶中间画着十字，像“田”字，这幅画被浙江日报发表了。华君武的长子华端端说，这是父亲向报馆投递的200余张作品中，第一幅被刊登的漫画。不久，报馆通知华君武去领1元钱的稿费，当时身无分文的华君武，“穷的连三分钱的印花税钱都没有”。最后，报馆扣了3分税钱，给了华君武9角7分钱的稿酬。

华端端介绍，当时，有一次助教在上数学课，华君武心血来潮，画了一张助教的画像。一把大大的尿壶嘴上，插着助教的脑袋，旁边歪歪斜斜地配着标题———《清供》。助教大发雷霆找到校长说：“不开除华君武决不再教课。”

激怒国民党

为蒋介石画像登暗杀黑名单

在延安教书期间，华君武和同系的老师办起了漫画墙报。

华君武曾回忆说，那段时间他发现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的老师孔厥，总会在农民中间搜集一些百姓的俗话、成语、歇后语，因此他的小说很受欢迎，于是华君武也学着每次下乡都带个小本子，了解当地农民的交流习惯和方式。

在延安的几年时间，华君武的漫画逐渐形成了“尖锐辛辣”的风格，不光揭露延安存在的内部问题，也针对时局创作漫画为抗日服务。

1946年夏天，华君武到哈尔滨《东北日报》工作，彼时抗战胜利，国共双方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华端端介绍，华君武以此画了一幅《磨好刀再杀》的漫画，画中躲在“和平方案”盾牌后的蒋介石正在磨刀，身穿美国大兵服，太阳穴上还贴着一块方形的黑色膏药。这种膏药在旧社会的上海是小混混的代表，美国大兵服也寓意着蒋介石背后是美国在援助。

漫画发表后，彭真到报社和领导说，最近在哈尔滨破获了一个国民党地下特务组织，发现他们有一份暗杀名单，其中就有华君武，罪名是“侮辱领袖”。为了预防不测，报社还给华君武配了一支手枪。

干校苦中乐

自制“痒痒挠”给猪崽挠痒

从1959年开始，华君武开始为《光明日报》的“东风”副刊画“内部讽刺画”，揭露社会中意识形态和人性的弊病。然而，华君武在这个时期的许多作品，在“文革”时却被扣上了“毒草派”的帽子。华端端说，华君武因此被下放到天津团泊洼五七干校种了两年菜，喂了4年猪。

“父亲非常乐观，即使在逆境中也是如此。”华端端回忆，一次他去干校看父亲，发现他自制了一个抓挠给猪挠痒痒，每次看到华君武去猪圈，猪崽们都自动排成一排等着挠痒痒，有些猪不守秩序，躺在排队的猪崽身上。

华君武也曾回忆，劳动改造间歇，他经常约《戏剧报》的老编辑司马空一起上房掏麻雀改善伙食。司马空是掏雀老手，自愿上房掏雀，华君武做副手，司马空吆喝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做错了有时还挨骂一声“笨蛋”。不过华君武烤麻雀却很在行，连夜拔毛去皮掏出内脏，再用酱油和黄酒腌上一晚，第二天用铁丝穿好烤熟，香味扑鼻。

华君武经常邀请别人吃烤麻雀，戏剧家张庚、吴祖光、刘厚生，漫画家丁聪都来吃过，时间一长，大家给华君武起了个店号———烧鸟华。

检讨曾犯错

刻闲章“大愚若智”以自警

“文革”前，华君武曾画了一幅漫画《永不走路永不摔跤》，画中一名满脸皱纹的男子戴着眼镜，裹在婴儿的襁褓里，紧张地看着外面，反映当时有的人怕犯错误，怕挨批评，宁可少做事或者不做事。1962年8月，这幅画被作为会议附件发给代表，毛泽东在附着这张画的文件上批了八个字，“有了错误，改了就好。”

华君武说自己也犯过错，1957年7月，华君武在人民日报发表的漫画《犹抱琵琶半遮面》，讽刺浦熙修的“罗隆基立场”，在反右期间，华君武还作画《“一本书”主义》，讽刺丁玲在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得奖后“翘尾巴”。华端端回忆，“文革”结束后，父亲最早在公开场合坦承自己有反右错误，并向那些他曾经伤害过的人道歉。

对此，华君武曾请人为自己刻一块闲章“大愚若智”，他说，“我这几十年画了一些有利于人民的画，也画了一些错误的漫画，尤其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我在反胡风运动、反右斗争和反右倾斗争中伤害了许多同志。有人说不是我发动的，但我对自己应负的那部分责任还是要承担。”

烟民兼球迷

干马粪充旱烟捉弄同事

华君武是个烟民。在延安时条件艰苦，逢年过节发了津贴才能买点烟抽。

华端端介绍，和华君武住在一起的漫画家米谷也是烟民。一次连续下了几天的雨，米谷的旱烟抽没了，又下不了山。当时延安有一种形似马粪的旱烟，又称马粪烟，华君武和焦心河捡了些干马粪，送给米谷说是从别人手里要来的旱烟，米谷大喜，猛劲抽了几口，直到华君武和焦心河说出真相，米谷才知道被捉弄了。

当时华君武参加了延安评剧小组任二胡伴奏。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经常来看节目，演出结束后，华君武和其他几个烟民就到毛泽东的座位下找烟头，几个烟头的烟丝攒在一起再重新卷成一支。

华君武好几次尝试戒烟，但像很多烟民一样都失败了，为此他还创作了一幅四格漫画《决心》自嘲，直到64岁的时候，因为咳嗽难耐，才把烟戒掉。

华君武喜欢足球。他曾对王毅人说，上世纪30年代开始，每逢假日有球赛，就买最便宜的票，坐在最坏的位置上连看带喊，每年上海的大学校级比赛，结束后两队球迷必抢足球，华君武被挤下看台伤了皮肉也不当回事，回到学校还津津有味地向同学描述比赛过程。

年纪大了不能再到现场看球，但华君武仍然关注中国队的比赛。

2001年中国队闯进世界杯决赛圈，华君武还创作了一幅漫画，表示只要进一个球就行，但最终还是没有如愿。年事变高，华君武怕受不了中国队比赛时的紧张气氛，因此在电视转播时只有中国队先进了球，他才敢“稳坐钓鱼台”舒舒服服地看。

拒绝称大师

晚年常苦于缺少创作灵感

晚年的华君武，还坚持根据仅有的生活素材创作漫画。华端端说，有一次他的一个姑姑来北京做客，华君武请大家一起去和平门的烤鸭店吃烤鸭。普通的鸭子98元，精品鸭168元，家人问两种鸭子有什么不一样，服务员说是一样的，家人就点了普通的鸭子，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后来的人点的精品鸭都上来了，他们点的鸭子还没来。“父亲看不惯，回来就画了幅漫画，讽刺烤鸭店的‘嫌贫爱富’。”

漫画家方成介绍，1980年自己应邀举办全国巡回画展。参展前他把画作拿给华君武看，请他指点。看罢画稿后，华君武说，《武大郎开店》内容很好，但里边的对联需要改，因为满大街都是那样的对联，漫画里再用就没了味道。方成回家想了4天，将原先的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改成了“人不在高，有权则灵；店虽不大，唯我独尊”。这一回，华君武很满意。

年纪变大让华君武更为苦恼的是，缺少了创作漫画的灵感。华端端说，父亲晚年常因画不出漫画而苦恼，握不动画笔倒在其次，主要是因为长时间缺少与外界的交流，没有了时事素材而缺少创作灵感。

有时，华君武会在电话里向朋友倒苦水，“我现在出不去，到了创作的枯水期，今年只画了七八幅画。”

华端端称，华君武最不喜欢自己被别人称作大师，“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党的文艺工作者。”他介绍，几年前杭州曾有人找到华君武，想为他建个作品纪念馆，华君武当即拒绝，说“人能否被老百姓记住，不是靠一个馆来决定的”，后来对方要在西湖边修建漫画墙，华君武才同意，“他认为这是一项公益工程，漫画就是要为老百姓服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