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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美术学院画裸体,到底是蠢还是坏

小新同学 有间大学 2019-10-13

 
美术生们大概不会想到,自己最平常不过的一堂人体写生课,会突然被搬上网络“公开处刑”。
 
最近,有网友上传了一组大学美术课堂教学照片,配文称 “川美院长亲自写生示范确实厉害 ”,但不少人的关注点却不是在教学上。


“裸体画不该在我们这儿推崇”、“为什么非要画不穿衣服的”、“当众裸躺算什么艺术”的声音不时在评论区中闪现。

而红星新闻报道,有二本综合性院校影视动画学院的毕业生在接受采访时讲到,自己的专业课堂上出现过裸体模特,但总会引来其他专业同学的偷窥,也遭到过家长的投诉。

“搞得我们本来想好好画画的,也渐渐变得不好意思起来。而后,人体模特就被模型取代了。

 

当事人四川美术学院院长庞茂琨向媒体表示,正常授课的行为在网上却引发如此热议,他感到很诧异,“这个事(指示范人体写生)没必要大惊小怪,使用人体模特也是国家允许的、科学的、合法的,也是全球范围内美术院校普遍的方式”。
 
说真的,在2019年讨论艺术时还能看到“裸体即流氓”的言论,才是一件必须让人大惊小怪的事吧。
 

“裸体画系,

有乖人道,有伤风化……”


裸体写生进入我国广大美术学院课堂,并成为一种教学方式,也是从争吵开始的。
 
20世纪初,留学西方的中国学生们在归国时带来了新潮思想和教学形式,“裸体画”便是其中的一种风潮。
 
1914年,上海图画美术院(南京艺术学院的前身)时任副校长刘海粟为西洋画科学生开设人体模特写生课,这被看作是我国在艺术教学中引入裸体模特的开端。

南京艺术学院(前身是上海图画美术院)一角。图/图虫创意

由于没有先前的经验可循,寻找模特十分困难。当年3月,上海图画美术学院终于找到一名孩童模特,开启了人体艺术教学在我国的长途跋涉。
 
直到将近半年后,学校才迎来了除孩童之外的壮年模特。裸体艺术在曲折中缓缓前行,但迎面而来的阻碍,远不止“没有人愿意当模特”而已。
 
当时社会对于裸体画的抨击,与当下我们在网络中看到的“谩骂”,似乎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上海美专在不同年间举办了包含人体画在内的展览,也均遭到抨击、被要求撤下。

1936年,重庆沙坪坝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科人体素描教室的合影。图/中国现当代美术文献研究中心CCAD
 
1924年,上海美专一位学生因在南昌办画展时展出了几幅人体素描被江西警察厅勒令禁闭,警方还给出了这样的陈词——
 
“裸体画系学校诱雇穷汉苦妇,勒逼赤身裸体,供男女学生写真者。在学校方面,则忍心害理,有乖人道;在模特儿方面,则含苦忍羞,实逼甚此;在社会方面,则有伤风化,较淫戏淫书为尤甚……”
 
这次争端将裸体模特的论战和官司推上高潮,官司还一度打到了大军阀、华东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那里,其在《申报》发公开信劝阻刘海粟,但后者仍多次坚持申诉。
 
尽管该事件最终以“人体模特写生被禁止”作结,但这场声势浩大的艺术震荡,还是将这种美术教学形式带进了大众视野。

关于人体模特写生,毛主席早在1965年就给出过答案。

时至今日,裸体画写生教学早已在国内美术学院普遍运用,成为学校培养学生美术基础能力的一种重要方法。
 
只不过,发展了百年,裸体写生却仍被以相同的理由争吵了百年。时代已经翻天覆地,但有些早该被更新取代的旧东西,仍超乎众人想象地根深蒂固着。
 

裸体和色情,是两回事
 
“裸即色情”,是反对者们喷裸体艺术时最常见的一种逻辑。
 
将这样一种联想上的飞跃逐层剖析,你会发现,它和鲁迅先生所说“一见到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的那群人的担忧相差无几。
 
1934年《摄影画报》曾刊文指出,反对裸体运动的理由,不外说裸体是肉感的,秽亵的,诲淫的,其实是习惯的问题,不是裸体本身的问题。



而在美术的语境下,裸体是一种自然的存在,是美与艺术的体现。
 
旅法作家绿骑士在《巴黎文丛》中讲过她在一所美术学院的一次经历。在一间阶梯教室的画室内,学生们居高临下,能清楚地看到讲台上的裸体模特。模特如常摆出姿势,学生也在埋头苦画。
 
突然间,模特挥手指向学生背后的入门处,高声大骂。学生们回头,瞥到一个人影迅速溜走,原来那人是个想偷窥模特裸体的“咸湿佬”——裸模可以天天在众多的学生面前展示自己的身体,却不会容许一个带淫欲目光的人偷看一眼。
 
显而易见,裸体与邪意完全是两回事。 


当我们以“学生”的眼光来看待裸体艺术时,它是再正常不过的一种事物。
 
而当裸体被所谓的“邪意”捆绑时,它则成了一种不该有的“坏”。那些认为它是“坏”的人,总是想费尽心思地抹净它的存在。
 
2012年,在央视播出一则有关国家博物馆纪念周年的节目中,作品展里的“大卫·阿波罗”雕塑的隐私部位被遮以马赛克。这一遮,莫名营造了一种诡异的“扫黄现场”的氛围。


2015年,美国福克斯电视台在播报毕加索《阿尔及尔的女人》出售新闻时,也细致地在画作中的三处位置打了码,遮住了那些“不挡起来根本看不出是胸部”的胸部。


遮羞的焦虑不仅不分国界,也不分时代。
 
16世纪时,欧洲的宗教改革之风将一片片无花果叶子吹进了艺术领域,天主教会颁布法令要求“艺术品中的形象不允许带有'性'色彩”。
 
闻名于世的作品如拉斐尔的《亚当和夏娃》、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都正中靶心,浩浩荡荡的无花果叶运动持续了四百多年,不同程度地伤害了数不胜数的艺术杰作。

被遮以无花果叶的“大卫”,似乎更引人注目了。图/《Fig Leaf》
 
类似简单粗暴的“阉割”在影视作品、文学作品中的体现更是层出不穷又千奇百怪。动辄打码、动辄一刀切的操作,让观者们直呼“马赛克成了阻碍人类文明进步的绊脚石”。
 
然后,那些被认为有碍文明的马赛克背后的事物,却更成了人人都好奇的另一种“文明”,并以扭曲的方式蓬勃地生长开来了。
 

“都9102年了,
你怎么还有这种思想?
 
受众被要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观看的同时,创作者也在无形中被带上了镣铐。因为裸体艺术的存在,还引发了另一种借题发挥。
 
无论是裸体艺术之发源的西方,还是我们所处的东方世界,抑或将目光由远及近地凝视——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戈雅《裸体的马哈》、马奈《奥林匹亚》……不难看出,女性无疑是裸体画艺术中出现最频繁的主角。
 
久而久之,当社会舆论说起“人体艺术”时,人们自然地倾向其所指对象为“女性裸体”,而非不分特定性别的广义的人体。

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图/维基百科
 
1975年,女性主义电影研究学者劳拉·马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一文中提出了“男性凝视”一词,它指的是“由于异性恋的男性控制着镜头,女性的形象是从男性视角来描绘和展现的。女性成了男性产生快感的对象。
 
因此,当被“禁忌”的裸体话题与性别议题相叠加时,另一种敏感又被触发了:
 
女性的身体被以人体艺术的名义暴露在美术作品中、暴露在大众面前,是不是一种性别歧视?
 
早前,湖北美术学院曾在门口竖立了一张长宽均约4米的全裸女性画像,其实际上是院内一场美术作品展的展讯广告牌。但这一幅“全裸女性画像”的存在,却给湖北美院带来了“歧视女性”的质疑。


最近,正在美国马萨诸塞州克拉克美术学院展出的“雷诺阿:身体,感官”展览也引起了一些争议。
 
有艺术历史学家指出,在当代话语中,雷诺阿的作品带有“性别歧视”的意味,“他总以冒昧的、极度快感的视角朝向裸体女性”,画中女性形象多是“奶油或甜心饼干似的甜心女孩、带着草莓味的口音、拥有完美的金发……”
 
这位“一生致力于描绘女性人体魅力”的画家大概怎么想不到,在他两百年后的时代,自已会因后世此般的保守而不被接纳。

上海展览中心,印象派大师雷诺阿特展进行中,市民前往感受艺术熏陶。图/图虫创意
 
这样的“联想”当然不仅仅局限在艺术领域,“一见到短袖子……想到私生子”、“由一点就能走向极端”的那套逻辑,始终存在并茁壮于我们社会的各个角落,尤其是在当下的互联网环境里。
 
从一堂人体写生课能被说成是“耍流氓”,到雇佣异性员工就被怀疑动机不纯,再到动辄拿地域性别年龄种种歧视说事……
 
这么看来,只能套用网友们常用的那个句式:
 
“真可惜,都9102年了”,无论是关乎艺术的美学教育、还是关于社会日常的思考与表达,21世纪的我们在历史长河中,仍没能比前人游得更远。
 

【欢迎留言讨论】
你怎么看待,
这次关于人体写生的争论?

参考资料 
1.裸体艺术百年风云录,陈醉,中国艺术报,2011
2.再论民国初期写生教学中的“裸体画”,李娜,中国美术馆,2017
3.近代中国女性人体艺术的解放与沦陷——再论民国“人体模特儿”事件,曾越,妇女研究论丛,2013
4.巴黎文丛——花都调色板,绿骑士,2014
5.论女性裸体形象在西方绘画中广泛存在的原因,程成,书画长廊,2016
6.Renoir’s Problem Nudes,Peter Schjeldahl,The New Yorker,2019.08.19
7. Can a male artist still paint a female nude,Michael Slenske and Molly Langmuir, The Cut,2018.04.16
 8.川美院长画裸体引发讨论 个别院校已取消人体模特改用照片,蓝婧 沈杏怡,红星新闻,2019.09.19



撰稿 | 瓜子
编辑 | 秋裤
排版 | 蘑菇
* 未标注来源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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