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房早课，打工人的精神咖啡
“深呼吸，全身放松。”
当教练松开手，家雯的手依然悬在半空中，她才发现自己无法完全放松身体。她暗自觉得可笑：“三十多年白活了，居然连最简单的呼吸、放松都没学会。”工作8年，家雯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进健身房找私教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刚毕业参加工作那阵吧，那时候对生活还有热情”。
沉迷工作的打工人大概都会有间歇性的觉醒时刻，觉得自己必须开始运动了：感冒、发烧等小病初愈后，希望通过运动改善体质，少生病；鼓起勇气打开体检报告，看到身体各个器官发出红色警报的那刻；坐在格子间时，无意中看到自己腰间的赘肉像逐渐膨胀的游泳圈……
为了朝九晚五、随时on call的工作，打工人不得不将运动见缝插针地安排进日程表中。健身房早课，便是这样的一种妥协。早上六七点，当你还躺在温暖的被窝中呼呼大睡时，有的人已经走进健身房，用运动迎接新的一天。
看似和学生时代的早起跑操异曲同工，但对于成年人来说，两者有着天壤之别，健身房早课代表着一种更自律、更健康的生活方式。最重要的是，选择健身房早课，他们真的是自愿的。
他们渴望通过运动重新感知自己失控的身体，正如他们试图把失控的生活重新拉回轨道。
早上5点半起床，他打开黑胶唱片机放音乐，一边喝茶一边回复工作邮件；6点，他走进健身房，简单热身后，先做无氧的力量训练，再做跑步等有氧运动；7点结束运动，他冲个澡，换上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拎起公文包，神清气爽地去上班，确保8点半准时到达公司。
这是最新一季《令人心动的offer》中，带教律师骆嘉昀的日常，完美贴合大众对中产精英生活的想象。当骆律师问实习生：“你们早上有这样的习惯吗？”观察嘉宾金靖笑着说出了不少年轻人的心声：“我早上有睡觉的习惯。”
显然，精英们有充分的自由安排自己的日程，而计算着地铁的到站时间，好赶上最后一分钟打卡的社畜，大概很难想象：真的有人能在早上悠闲地健身后，才去上班吗？
早上9点半的普拉提团课，小笛提前来到教室，熟练地在垫上做着热身运动，“我都一个月没来了，有点偷懒”。小笛从事客服工作，轮班的工作机制让她得以在轮值晚班时，充分利用早上的时间进行锻炼。
“不好意思，我不是教练，我也是学员。”小笛已经在这个普拉提工作室练习了一年多的时间，全套专业的瑜伽服、挺拔的体态经常让其他学员误以为她是教练。
4800元12节的私教课、1000多元的包月团课卡，对小笛来说不是小数目，但她却舍得投资在自己身上，“吃饭花不了多少钱，我也不爱买衣服包包啥的，攒攒就有了”。
1小时的团课结束，小笛换上宽松的白T恤，背着帆布包，脚步轻盈地去上班了，“自从开始上早课，买咖啡的钱都省了，运动完就神清气爽”。
“现在很多人只能下班后抽时间健身，身体和精神都快关机，其实不是很理想的运动时间。”从事健身私教多年的素素表示，早上更适宜进行运动训练，除了可以提高一整天的新陈代谢，还能开启良好的精神状态，“当然了，具体还得结合每个人的工作时间来安排”。
“我现在最早的课是早上10点，其他教练最早的课有7点半的。”说到这里，素素脸上露出了“逃过一劫”“幸好不是我”等喜悦神色。“7点半的两个学员都是在附近自己开店的，训练完就去工作。”
《细胞代谢》杂志的一项最新研究发现，不同的运动时间有可能会对身体产生不一样的效果。简单来说，想要运动增肌，可以选择晚上锻炼；目标是减肥的人，可以选择早上运动。
对忙碌的都市人来说，没有最好的运动时间，而是最好有时间运动。
刚办了健身房月卡的暖暖和阿丽，和健身房还处在“热恋期”，“尽量每天都来吧，把月卡用回本”。她们第一天上完9点半的早课，第二天又来参加中午12点半开始的团课，到了第三天，健身团课交流群发布的课程照片中，依然能看见她们的身影。
暖暖和阿丽都是餐饮公司财务，因为健身房就在公司楼上，她们经常回公司打卡后就去健身房上课，结束后再回去上班。“公司主要做午市和晚市，我们早上有时间就来运动一下。”健身房的工作人员表示，不少会员都是在这栋楼里上班的，得空就会来锻炼一会。
不难发现，越来越多的健身房、瑜伽或普拉提工作室，选址在写字楼或小区内，撩拨着每一个路过的职场白领、产后妈妈、待业青年，它们的存在仿佛就是一种无声的灵魂叩问：
“你今天运动了吗？”
“今天中国的白领，每天平均工作的时间是10-13个小时。”在《奇葩说》中，詹青云曾这样形容今天的打工人：“我们这个社会是把年轻人像燃料一样，投入社会这部机器。”
如果按平均工作时间计算，除去每天的工作（10-13h）、睡觉（8h）、通勤（1h）、吃喝拉撒和洗漱（约3h）等时间，工作日留给打工人自由支配的时间不会超过3小时。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们希望每周都能有运动的时间，要么成为“练二休五”的健身房“周末特种兵”，要么不断将健身时间“碎片化”，见缝插针地安排进日程里，少一点时间管理能力都不行。
工作日中午，办公室的灯光仍未亮起。陈屿已经睡醒一觉，而离午休时间结束，还有半小时，“午休时间实在太长了，在办公室躺着也是躺着，不如把训练做了”。
陈屿从事文字工作，公司中午有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晚上偶尔要加班。“工作日晚上训练的话，经常上完一天班就没啥劲了。”为了增肌，陈屿要做大量的力量训练，“胸背腿轮流来，哑铃、杠铃、绳索这些都有在用”。虽然家里也买了哑铃和哑铃凳，但他觉得健身房器械比较齐全，训练效果也更好，“在家很容易练着练着就躺了”。
陈屿一般骑自行车通勤，健身房在家和公司的中间位置，从公司骑车到健身房大概需要5-8分钟，中午做完1小时训练后，在附近吃午饭也很方便。“中午没有时间休息，下午有时候会瞌睡，但写东西就还好。”周末早上，陈屿也会去健身房训练，“不上班的时候运动，身体的感受是最好的”。
每天骑车通勤、一周去3-5次健身房，陈屿虽然运动量非常充足，睡眠时间却不太够。“增肌要吃好、睡好、练好，我只做到一半。”热爱网上冲浪的陈屿，经常凌晨1点左右才入睡，早上8点就要起床准备上班，这意味着他在工作日的睡眠时间甚至不足8小时。
当问他：“健身真的有快感吗？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陈屿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很痛苦，为了身材付出的代价。每次健身都会觉得这个行为很荒谬，但还是要做。”
正如作家茨威格所说：“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想要拥有让人艳羡的健康和好身材，就必须付出持之以恒的努力。
最让教练素素印象深刻的学员，是一个约她晚上9点半上课的产后妈妈。“她白天要上班、带娃，晚上要把孩子哄睡后，才能来上课。”一次晚课，素素在工作室没等到对方，正准备离开，就收到她发来的信息：“教练你等我一下，孩子刚刚睡着，我马上过来。”
“时间太晚的话，身体和脑子都很难吸收新的训练，运动效果会打折扣。”从业多年，素素遇到过有各种各样身体问题的产后妈妈，为了修复身材，重新穿进那条怀孕前穿过的紧身牛仔裤，她们只能努力挤出运动的时间。
在反消费主义的大潮中，不少人选择离开健身房，宅家进行更便捷且免费的线上运动。
早上8点，父母还在呼呼大睡，小葵已经点开了B站的一则12分钟的八段锦跟练视频，“练完正好去上班，神清气爽”。小葵刚参加工作不久，听说八段锦能调理脾胃，平日经常胃痛的她就开始找视频跟练，“我从来没了解过健身房，反正肯定很贵，网站上的八段锦起码有几百万人帮我试过了”。
除了调理脾胃，小葵还想减重，晚上下班后会跟直播跳操30-40分钟。她突然意识到，上次跟刘畊宏跳操已经过去一年了。“我之前跟刘畊宏跳操足足坚持了5个月，结果越跳越重。”为了找出原因，她还特地去看医生，“结果医生说，让我中午少吃点外卖”。
这一次，谨遵医嘱、少吃外卖的小葵，将早上八段锦、晚上跳操的运动模式坚持到了第三周，她发现自己轻了2斤。
小区健身房刚开业时，悦然一口气办了5年健身房年卡，“我可是创始会员，会员号还是靓号”。健身房会员卡，就像是每一个都市白领的功勋章。不在乎用过几次，只在乎曾经拥有。
上周三下班后，她心血来潮去了一趟健身房做训练，而她上一次去健身房，已经是一年多以前了。“躺着真的是身心俱疲，锻炼一下反而会精神点。”
繁忙的工作、各种聚会邀约，成为不少打工人心安理得做“沙发土豆”的借口。但也有越来越多人开始觉醒，与其沉溺在无所事事的“闲暇”——刷短视频、点外卖、熬夜中，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充实自己。去运动、上夜校、自己做饭、上老年大学……至少能让自己减少无意义的熬夜，睡个踏实的好觉。
显然，运动已经成为中产精英们的生活调味剂，除了减脂增肌、保持健康等实质性的目的，运动还能带来重要的情绪价值。
从生理学角度来说，一定强度和时间的运动可以让身体释放内啡肽、多巴胺和血清素等物质，带来充实的精神愉悦感。
而从心理感受的角度，偶尔运动几次也许不能立刻变瘦变美，却可以让大家开始正视自己身体存在的问题，意识到自己可以成为身体的主宰，同时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
美国作家艾达·卡尔霍恩所著的《四十而惑》中，曾这样描述新生代女性的中年危机：“我们的生活变得像俄罗斯方块游戏结束前的最后几秒，下落的方块堆积得越来越快。”
如果偶尔去运动一下，能让我们在手忙脚乱的生活中，重新获得一种控制权，何乐而不为呢？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撰稿 贾 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