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皮村,早晚见|“新工人影像小组”概述

BLOOM绽| 院外 2022-10-04


BLOOM绽在2013年发起了一系列名为“在地-运动”论坛,起因来自团队成员在编辑当代艺术杂志的一期封面专题“皮村早晚见”——关注了在京郊皮村的打工者自组织社区。在通常的论述中,这类工作很难直接跟当代艺术发生关系,但当BLOOM绽决定以“在地-运动”论坛的方式第一次在上海延展讨论时,就以“都市状况”为话题背景,把在皮村的实践和1999年至2004年一群年轻艺术家在上海的策展实验连接了起来。本次推送将从艺术实践者的角度,介绍“工友之家”和“新工人影像小组”发展历程,讲述作者与成立机构的工友们的共同实践,以及近期作品《团结者》。打工人群是中国人数最多,个体之间复杂度最高,遭到同质化叙述最严重的边缘群体之一。它并不与精英世界构成简单的对立;而且他们基本不会因为知识分子发起的运动而轻易改变。对于实践者而言,面对这样庞大且结构复杂的一个人群,开展任何工作都意味着巨大的挑战。院外还将陆续推送相关影像与评述。

文|宋轶    责编|BLOOM绽

皮村,早晚见|2018
本文3000字以内
1|皮村的工友之家
 
位于北京东五环外的皮村,聚集了超过2万的打工者,而本地居民的人数不超过3000人。这里是2017年之后,为数不多的打工群体聚集的城郊村。在政府对民间组织的管理以限制为主的政策基调下,在北京的几位打工者依然于2002年在这里建立了“工友之家”。它的工作包括多个层面:
 
经济上,在自身所在地北京皮村开办二手商店和小学,减轻社区里工友的生活压力,同时实现工友之家的经济独立;社会关系上,他们通过创作打工歌曲,创立打工文化艺术博物馆和打工春晚等文化艺术手段,喊出属于自身的阶级诉求(因为打工人群反映自身诉求的传播渠道几乎完全被政治审查和商业市场所掐断,所以工友之家“借文艺发声”可以理解为一个折中但又颇具实际意义的策略)。教育上,通过社区工会和自我组织的“大学”,进行有关集体意识的培养。
 
上述工作虽然得到了个别官员的支持,但总的来说受到了政府的限制。目前,工友之家的实践依旧是不充分、不成熟的。他们在打工人群里并没有深入的影响力,反倒是青年知识分子和公益人士更被其吸引。
 

2|新工人影像小组
 
工友之家的发起人之一王德志和作为当代艺术实践者的我,在2016年发起成立了新工人影像小组。现在除了发起人,还有3名揣着演员梦和文学梦的工友。影像小组成员目前达成的共识是:创作的影像作品不仅仅要揭开掩盖打工群体遭受苦难的幕布,还要清晰地展现这个群体当下的自我组织状况和所处的斗争阶段。成立至今,我们不断地在邀请工友、艺术家、知识分子的加入,以间接地、或者超前的方式来反映有关底层联合的内容。
 
在新工人影像小组最近的一次工作里,我尝试着用艺术策划的思路,把王德志十多年来的作品和素材、我们自2015年共同合作的作品、还有我在影像小组里创作的作品,梳理和再剪辑了一遍。最后做成了一个叫《团结者》合集,在展览里以五频录像的方式呈现。这个合集分为工作、生活、爱情、家庭+居住+儿童、和斗争五个部分。每个部分长短不同,从5分钟到20分钟不等。我们希望通过这个合集聚焦打工人群从基本生存到走向团结所面临的双重困境:既有外部压迫,又有内部的不成熟(比如,打工人群里对更弱者:女性和儿童受到的漠视、歧视和欺侮)。当然,片子也强调打工群体中难得保有的善良和理性思考的能力,以及对团结更多工友的愿望。比如,在相声《角色扮演》里,街边烧烤商贩,顶着被城管驱赶的风险,表达着自己特有的乐观;而在纪录片《野草集》的末尾,面对地方政府对两代流动儿童的野蛮驱赶,民办小学校长的讲话,充分展现了这个群体面对危机的从容和理智。
 
片子展现的另外一个困境,是实践者的困境:即要抵制权力者的压迫,又要面对已经被主流价值观主导的群众。


3|工友王德志的影像观
 
王德志来自内蒙古农村,90年代到北京打工,自学了从马克思到毛泽东的社会主义理论和朴素的辩证思维。他平时从事各种杂活,目前他主要负责工友之家二手店的运营和打工博物馆的日常工作。他爱好民间曲艺,梦想成为相声演员。他曾出任打工春晚的导演。他之前的梦想是成为相声演员,他平时很留意积累素材,大多都用在了小品、相声、话剧和影像创作上。
 
回忆起一个小品创作的经历,他说道:
 
“当年我骑三轮车送矿泉水,在北京最繁华的一块地儿,正好赶上下班时间,急得不行,没命地蹬,但不管马路牙子上还是大街上,很多人遛着狗,背个手,一点都不着急,你摁铃他们也无所谓,慢悠悠地躲——那时候,一秒钟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但这帮人为什么能那么从容地活着?于是,我就决定从我的角度去分析他们的内心。”
 
王德志自发拍了十多年的影像,希望通过片子来表现打工群体里一些个体遭遇,进而引发整个群体的思考。比如曾经计划采访“开胸验肺”的张海超的纪录片。
 
“张海超曾经面临死亡,在个体精神上所面临的东西是常人体会不到的。虽然政府迫于舆论压力赔了他一百多万,但让他签字承认只收到了六十多万——为了给其他的尘肺病人看,表明这个数额是赔偿的最高限度。张海超在上手术台之前,又把这个内幕公布了出来的——我想采访他讲述自己的心理变化,会很震撼人。”
 
在王德志关于的集体构想中,大家可以通过松散的方式来进行实验形成一个团结的社区:在这个集体里面,每个人都需要为这个集体付出劳动,如果不认同随时可以离开,想再回来也随时欢迎。他相信经过长时间的摸索,真正认同的人会留下来。“让已经解决温饱的人每天给别人一个馒头是有可能做到的”。他希望,新工人影像小组一部分的工作,也就跟这个理想社区的诉求结合了起来。他看重通过艺术作品来展现人的多面性和复杂性,比如,在影像小组的剧情片《厕所少年的愤怒》里,他拍了因为失学而走向犯罪的少年,也拍了在厕所里保护蛆虫的孩子。他想用这个方式说明:流动儿童因为身处恶劣的生存环境,在涉及到关乎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候可能会很自私;但是在面对一个弱小生命的时候,也会本能地珍惜和爱护它们。这种很普遍也很极端的矛盾是他生活的一个缩影。

4|我的艺术实践观
 
我并不来自打工阶层,我一直在当代艺术行业里工作。我相信在当代艺术的工作伦理中,有对挑战固化的认识的宽容。而具体艺术工作中,我也看到这个框架下我们可以发展出一些工作方法,保存抗争性。我看重打工群体这个重要的思考和实践场域。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任何一种的认识经验都讲有平等发展的机会——包括来自打工群体内部各种经验。
 
当代艺术语言里给复杂性提供的空间也是我感兴趣的。这种复杂性对应打工人群以及他们面对的现实的复杂性。在我和王德志合拍的剧情片《移民二代》里,有打工艺术团的歌词动员:“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但在该片片尾,暗示了一种潜在的分裂:当多数人还没有完全认同团结理念的时候,维持这个联合,发起人往往沿用旧有的粗暴方式进行管理。
 
对于影像的思考,我也有不同的视角:纪录片和剧情片在不同层次上可以营造的证据感更吸引我。纪录的影像难以完全抹除镜头内意外出现的素材——这些应该成为产生新感受的起点;而对于无法拍摄到的证据,摆拍、虚构的剧情片通过综合各种故事和演绎的方式,也能使证据感在另一层面得到强化。
 
不过艺术界和打工者的更多相互理解和合作发生起来并不容易。我目前的体验是,对成长于打工者群体又始终处于第一线的社会行动者而言,艺术家谈的激进观点过于虚。而在艺术家这边,也容易觉得工友的工作是局部改良式的:它充其量只能达到人道主义的标准,无法带来工作思路上的创新。可是,如果彼此就僵在这样的思考框架内,对话将很难发生,甚至会退回各自的领域内 --- 这样的结果不正好就是权力者最想看到的么?我希望自己不仅仅只是在外部讨论“打工者之间如何团结”,而是去实地实践如何让艺术界与打工者进行更多的合作。目前打工者所面对的是,明天就彻底丧失房子工作等等一切基本生活保障。艺术家和知识分子与打工群体相比,是相对更能从容思考和探索试验条件的一方,所以应更有耐心。在中国目前的体制压力下,我认为,无论什么样形式的联合,无论多长时间的联合,都比个体抗争有效。我们实在是太缺乏如何走向团结的经验了。
 
对我来说,更进一步探索当代艺术工作者与打工群体联合之路的工作,或许是想让艺术界看到:在打工者的实践中存在着和当代艺术同等激进、同等实验和具有同等表现力的工作——在感知上建立两者的平等。
 

5|尾声
 
皮村入口处处有一座墓园,名为“皮村,早晚见”——早出晚归的人都会路过那;另一层意思是,生命终结,迟早要在这种地方相见。
 
生活和艺术,都亟需革命;皮村,早晚见!

版权归作者所有,作者已授权发布。
未完待续|
相关推送|

重新论述、感知度、未存在的案例

穿越学科的共同工作
回顾BLOOM绽策划的第一次评论展的来龙去脉之外,以此为例,提出了集体策展团队未来的工作方法与路径:穿越学科的边界,批判实践的同一性强制,面对共通的对象,展开“重新论述”,激发出摆脱教条认知的议题,从不同实践者的感知能力出发,通过由各种案例与评论共构的“田野”的调查、研究、提炼、加工,甚至加入虚构、想象,主动创造出一个个尚未存在的案例。这项极具挑战而颇有意义的行动,将带出强列的多面性和矛盾性,不断卷入不同领域的异质者,历练共同工作的联合性技术。

对积极性的集体强迫症……凡是不想只在自己学科内部进行讨论的人,都应当尽量连接起来。

精编|主动创造出案例,一个并不存在的案例,一个从现实中升华、抽离出来的案例,或许更容易带有强列的多面性和矛盾性。


异感,各种虚构的混合
朗西埃中国行
在他讨论过的诸多主题中,究竟哪些才最能与中国语境擦出火花?第一次来访中国的朗西埃本人也仍在感受和摸索当中。在旅行最初,一切都还没有答案,隐约有种古怪的气氛弥散其间,他的到来似乎酝酿已久,但又事出突然,兴师动众,却又不为人知。正如文中所问:此行将成为又一过期的新闻?还是历史的时刻?而朗西埃的回答或许是:他的理论被用作知识筹码的时候,那就是危险的。
政治和美学存在联系……建构了具体的时间和空间格局……刷新共同世界的“感知分配”,可言、可见、可行间的关系网络。

生命治理的政治?或者治理?
朗西埃明确了他所谓的政治和治理并不是两种生活模式,而是两种可感分配,切分感性空间的两种方式,而治理将相似性与差异性同一化。就此指出福柯对政治的思考是围绕着权力而建构的,并未对生命权力与生命政治加以区分,都只是发生在所谓的治理空间之中。而真正意义上的政治,远比压迫性机器以及身体的规训等等的外延更大。这也正是他在访谈中所重申的,人们不可能从描绘着权力实践的某种关照中,从模式的生命治理的权力理念中,提取出作为特有政治主体化模式的生命政治的理念。
治理并非一种权力机制,它是一种可感分配的原则,在这一原则中决定着权力的各种策略与技术。

回复:BAU、星丛、回声、批评、BLOOM,可了解院外各板块的汇编。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