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伊始,得以从内战的泥潭中抽身的苏俄政府开始着手恢复国内的工业建设。与此同时,国内部分艺术团体也在计划着将实验室阶段的工作带入到现实的社会场域之中。生产主义便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为更明了地辨析构成主义和生产主义,本文回到了两种理论发生的语境:1920年3月成立的莫斯科艺术文化研究院[INKhUK],这个存活了4年的研究院在经历着人事变更的同时也意味着其主导理论的更替,主导绘画的精神层面的首任负责人康定斯基被主导绘画的物质层面的罗德钦科取代,随后新加入的成员库什纳和阿尔瓦托夫更为生产主义转向提供了理论支持,而这时研究院的负责人也从罗德钦科换成了主张消弭脑力劳动和手力劳动之间的分离而致力于共同目标——制造高质量的物的布里克。在其时,除了艺术团体内部的争论和分歧,苏俄的外部政治环境也在面临风起云涌的局面,如何加入苏联工业化的进程成为布里克保全艺术文化研究院的当务之急。本期推送为论文的第一部分,其余部分及相关文章将在院外陆续推出。文|农积东 责编|钱塘祠炒板栗的莫师傅 Rodchenko standing in front of dismantled hanging spatial construction|Mikhail Kaufman |1922
艺术进入生产:1920年代俄罗斯先锋派的生产主义诸理论|一|生产主义的发生|2021正文5000字以内|接上期(一)逃离表现主义 在讨论生产艺术或生产主义时,如前所述,二者往往会共享一套相同的意涵,它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时常让人困惑。在一些文献中这两者同样经常会被交叉使用。但如果我们因此简单地说生产主义只是构成主义的不同叫法,显然又忽略了两种理论之间相互批评和对抗的张力。于是再次回到两种理论发生的语境,重新梳理二者的关系,便成了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首要问题。当然这么做无意在两者间划出明确的界线,为生产主义找出一个精确的定义,或方便日后将艺术家们逐个分门归类,哪位属于构成主义,哪位又该划归为生产主义者,而是借道构成主义,通过对两种理念和实践的对比分析,让我们对构成主义之后的生产主义的诉求和目标以及通往这一目标的方法能有一个更加确切和明晰的了解,也方便我们再进一步地对其做出恰切地反思与批评。 从构成主义理论走向成熟到生产主义的提出都离不开位于莫斯科的艺术文化研究院[INKhUK]。该机构于1920年的3月成立,是人民教育委员会视觉艺术系[IZO Narkompros]的一个下属部门。艺术文化研究院只存在了短短四年的时间,然而在这四年里却多次改变其整体的目标和方向,机构内的人员频繁更替,多种艺术思潮如跑马灯一般匆匆在研究院出现随即又迅速地淡入了后台。 艺术研究院的第一任负责人是瓦西里·康定斯基。早在1919年,康定斯基就已经开始为这所新学院制定了研究计划和方向。康定斯基希望在各种艺术法则之间建立起联系,并致力于研究艺术各方面的科学问题,同时分析一般艺术的基本元素,以期建立一套艺术表现的客观标准。 基于这一方向,研究院先后展开了一系列的艺术实践,不仅有康定斯基先前就已开始的图画转译音乐的实验,还有基于不同的艺术手段和形式对人身的影响的心理学研究等,为此他经常会对研究院的成员们做一些特别的调查,如让他们描述出看到不同类型的线条或不同的形式时的体验和感受,画出对科学和生活的印象等。不难看出,此时康定斯基的方法依然停留在在过去的表现主义框架内,他整合艺术的愿望也是建立在个人艺术作品的表现问题的基础上。于是研究作品对人所产生的影响即表现的效力问题也就被提上了日程。当然,康定斯基并没有止步于单独的绘画艺术的表现问题。而要进一步研究“联觉”的机制,将各类独特媒材和它们独有的表现力量联合起来,期望借此更有效地表达人类整体内在的感情与精神。这一方法可以用康定斯基较早时候的著作《论艺术的精神》中给出的图示来表示:感情(艺术家的)→感受→艺术作品→感受→感情(观赏者的)。[1]于是康定斯基关注的重心很快落在了研究院三个研究部门[2]中的史诗艺术[3][monumental art]之上。这一项目也集中体现了他对新社会中的新艺术愿景。当然,由于研究的重心侧重于人的感觉,所研究的艺术对象更多便放在了绘画、音乐、诗歌上,相应地,雕塑、建筑和其他空间形式的艺术很快便受到了冷落。 但是,这样一套方法不久便遭来了反对的声音。1920年10月,一个名为“客观分析工作小组”的团体在艺术文化研究院出现。其成员有罗德钦科、斯捷潘诺娃、阿列克谢·巴比切夫等人。该团体的研究方案主要由巴比切夫给出。研究方案分作两部分:在理论上,要求对艺术作品进行分析,并有意识地去界定和理解艺术的基本问题,如颜色、质感、材料、结构等,但这些均是基于绘画,特别是美术馆内的绘画来讨论的;在实践上则是要经由单个发明或任务组织艺术家进行集体工作。相较于此前康定斯基的方法,客观分析工作小组开始把注意力从情感表达转到了对艺术作品的分析上,去研究它们的结构和构造法则。该方法可以在第一次客观分析工作小组会议上制定的计划报告表中看到:a.艺术作品的客观分析是为了研究它们基本的及次要的元素和组织的法则。b.通过不同的艺术作品分析元素和它们的组织。[4]此后,客观分析工作小组与康定斯基一派的分歧越来越大,1921年初几乎到了不可调和的状态,双方一度想要脱离机构,重新组建另外一个新部门。面对这一情况,人民教育委员会视觉艺术系的代表斯滕伯格站了出来,他提议双方仍可相互独立进行各自的研究,和平相处,借此试图调和双方矛盾。但终究无济于事,这一分歧最终以康定斯基及其支持者的离开而收场。 [1][俄]康定斯基著;查立译,《论艺术的精神》,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第12页。 [2]三个部门的研究内容分别为1、思考媒介特性问题。2、建立艺术间内在、有机和综合的关系的理论。3发展史诗性艺术的理论[3]使用《论艺术的精神》的中文译者查立的译法[4]Selim Omarovich Khan-Magomedov. Rodchenko: The CompleteWork. Cambridge, MIT Press, 1987,p.287.Plan of a Composition Natur-Morte|Karl Ioganson|1921
(二)构成主义的过渡 康定斯基离开以后,以罗德钦科为首的客观分析工作小组接管了接下来的研究院。为了将先前的计划付诸实践,客观分析工作小组把讨论和实验的场地搬到了莫斯科的西方绘画博物馆,并在那里共同分析和讨论印象派、点彩派和马蒂斯的作品。最后还计划举办一个“科学艺术展览”。和以往按个人艺术家来分组展示作品的方式不同,该展览主要以艺术的元素和相关的问题作为分组的依据,总共分为七个部分,分别是:颜色、体积、空间、构成、质感、材料和形式。而每一个类别下又分出三个分支:线、面、体积。 在这些讨论中,最为要紧和持久的便是关于组构[composition]与构成[construction]的讨论与定义。该讨论旨在解决这么一个问题,即在摆脱了康定斯基以表现为导向的艺术创作方法之后,新的艺术作品将以什么为导向进行创作,抑或说,它的驱动力是什么。根据《作为生产者的艺术家》一书的作者玛丽亚·高夫的总结,在这场讨论中,有关组构和构成的区分至少出现了五种不同的看法:斯滕伯格和康斯坦丁·梅杜涅茨基以特定作品的维度来区分;斯捷潘诺娃则把构成看作是全新的有机整体的创造;在罗德钦科这里则给出了两种定义,一种是一个推演的结构,另一种则将构成看作是带有目的性地对作品的基本元素和材料的组织。[5]组织和组织原则被看做是“纯构成”。浓缩成一句口号便是:“构成=元素的组织”;约甘松认为组构与构成和维度无关,组构同样可以存在于三维空间中,如排布在桌面上的一系列静物。而构成只能存在于真实空间中,十字交叉[cross]是任何结构存在的最低要求。尽管讨论到最后大家仍未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界定,但越来越多的成员开始倾向于罗德钦科给出的界定。即把构成与组织联系到一起。罗德钦科看来,组构是美学的,并与品味相关,因此也是不合时宜的,组构必将要被构成所取代。并走向有目的即功利地组织和构成。“构成是一个体系,经由它,在恰到好处地使用材料的情况下一物将被有目的地创作出来”。在新的功利的造物逻辑(即构成)当中,每一个构成的过程都有其自身的目的和相应的适宜的材料,因此其形式都是特异的,自成一体,又互不侵蚀。“每个(构成的)系统都将是一个新的发现或一次完善”,“形式的构成,并不会彼此相‘蚕食’,每一类形式,在其自身是异质的,不会消弭掉其他形式的意义”。[6]同样,这套创作方法不单单为着指导某件或一类艺术作品的创作。由于这些物是应着人们的生活的需要而制作,所以这些物对我们生活起着充实的作用,而非点缀或糟糕生活的想象性修补物。因此,它们“不是为宫殿、寺院、墓室、博物馆而作,而是为着生活而作”[7]。另外,在罗德钦科看来,康定斯基的表现主义主张虽然摆脱了模仿自然物象的传统,并以抽象元素表现感觉和精神,但并未摆脱描绘的传统,康定斯基的方法只是从描绘外在客体转到了描绘内在主体的感觉。而罗德钦科的方法则要与描绘的传统分道扬镳。他认为,问题不是模仿,而是造物。在讨论接近尾声之时,随着分歧的加深,参与讨论的成员开始分化出了不同的组织,站在罗德钦科一方的成员组建了构成主义工作组。另一些成员则分别成立了建筑工作组(尼古拉·拉多夫斯基和弗拉基米尔·克林斯基),客观主义工作小组。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构成主义的方法逐渐在艺术文化研究院中占据了主导地位。至此,我们不妨先告一段落,来回顾艺术文化研究院成立至今的主要工作。可以看到,在研究院最初制定的计划纲领中,客观分析艺术作品及其组成要素就已经被作为中心方法带出,并贯穿始终,而基于分析方法的导向问题也引起了日后康定斯基与罗德钦科的分歧和论争。在康定斯基那里,由于关注点更多被放到了绘画的精神层面,分析的方法最终被引向了“史诗艺术”的综合体,并期待借此汇通所有艺术门类,发展出综合的感知,最终经由感知的综合通往人类的共有精神世界。而在罗德钦科这里,关注点则被放到了绘画的物质层面,即材料层面。因此分析的方法最终被引向了造理想的实在之物上去,而这一造物的理想将在日后被布里克、阿尔瓦托夫等人继续发展,并通向接下来我们要论述的生产主义的愿景。 [5]Maria Gough. TheArtist as Producer: Russian Constructivism in Revolution. University ofCalifornia Press, 2005, p.41-56. [6]SelimOmarovich Khan-Magomedov. Rodchenko:The Complete Work. Cambridge, MIT Press, 1987, p.292.[7]构成主义的理论基础并非仅限于文化研究院内部的讨论中,像对“材料”和“物”的关注早在塔特林的反浮雕时期就已经有所体现,而构成(construction)一词也在1914年被塔特林接受和使用了。但构成主义极其理论的提出则是在这一时期的文化研究院,此时的罗德钦科和他的支持者们开始标榜为构成主义者,1922年阿列克赛·甘的出版了《构成主义》总结性著作,也可以说是构成主义理论在这里走向了它的成熟。Spatial Construction [hexagon]|Aleksander Rodchenko |1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