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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霍利-纳吉的搪瓷构成|包豪斯人

BAU学社| 院外 2023-12-25


院外陆续整理包豪斯人的内容:以与包豪斯相关的个人的创作与经历为主要线索,以现代主义运动可容纳的多样性及其深度,考察每个个体对新的共同体信仰的不同预见。这项工作不止于填补某段被忽略的空白,或是重新打捞包豪斯的历史遗珠,更希望能够打破既定的叙述框架。本次推送介绍的是莫霍利-纳吉的搪瓷构成系列绘画。这组作品背后有一个真假莫辨的故事:莫霍利声称自己1922年致电一家招牌工厂,定制了这三幅搪瓷画,而且仅仅结合色表和网格纸向工厂主管描述作品构图,却没有提供任何草稿或示意图,而露西亚·莫霍利-纳吉则暗示这是一个谎言。然而,本文指出,在“电话绘画”中,莫霍利有意将原本作为“复制设备”的电话转而用于生产。他之所以在自述中突出电话,意在点明基于“数学和谐形状”的绘画构成,可以通过数据客观地呈现出来,并借助不可见的媒介传播。另外,电话绘画和莫霍利的黑影照片一样,是改良人类知觉的实验。他欣然接受机器技术,以在画作中生产出光滑的色彩平面,消除手绘痕迹,让观者能在一系列不同尺寸的同一构图下研究“色彩关系中的精微差别”,从而发现视觉现象中的新关系,提高感官知觉能力。所以,莫霍利的自述真假与否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观者面对这组绘画是,能感知到什么。BAU学社以学社成员的初译作为学社自身的“初步课程”,并鼓励成员们对一些基础讯息进行加注,尝试着与文本形成对话。目前整理出一些公开的基础材料,希望之后能够透过回溯性的历史动态构成,挖掘出新的视角和思考维度,并期待有志于此的同道加入,切磋砥砺。

艺术试图在已知的和迄今为止未知的视觉、听觉与其它功能现象之间建立更深远的新关系,如此它们可以在不断增加的丰富性中被功能器官吸收。


文|Brigid Doherty    译|韩渺    校|明心    责编|明心

EM3、EM2、EM1|拉兹洛·莫霍利-纳吉|1923


拉兹洛·莫霍利-纳吉的搪瓷构成|2009

本文3500字以内


“这是一个工业生产和技术精确的时代,”1924年,拉兹洛·莫霍利-纳吉如是写道,那时他已经进入包豪斯任教并担任初步课程和金工作坊大师近一年,“我们也竭力生产具有总体精确性的艺术作品。今年二月我在风暴画廊[Sturm Gallery]展出了一些新作品,其中有一系列机器生产而成的搪瓷画作。诚然,只有艺术作品旨在精确而且以非个人化的技术创作时,这种生产绘画的方式才能发挥作用。如果想制作这种作品,可以基于奥斯特瓦尔德色表[Ostwald color charts]和缩放网格,随需应变,因此甚至可以通过电话定制。”


二十年后,莫霍利在一篇文章中以“客观标准[objective standards]”为题,谈到了这些画。在他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早期的画作中,他开始呈现这些“客观标准”,对此他解释道:“我想展示的并非个人原创,而是采用“中性”的几何形式、体现一种新视觉的标准。”这些中性的形式旨在揭示“关系的实质”,它们存在于单幅画构图内部和各幅画构图之间,尤其是在一系列具有相交、相离标准点的作品中。对于莫霍利在绘画中展现“客观标准”的意图而言,有一点至关重要,那就是他尽可能“使着色光滑且不带有个人色彩,摒弃所有肌理的变化”。之所以设立这个目标,是因为他认为在制作或“处理表层”时做到均匀光滑,最能支撑他在一系列不同尺寸的同一构图下研究“色彩关系中的精微差别”。莫霍利认为,观者在抽象画中研究色彩关系能反作用于自身,他们在此过程中遭遇“已知和迄今未知的视觉……现象中的新关系”,从而提高感官知觉能力。


莫霍利寻求单幅画作内部和多幅画作之间的“新关系”,既将其视为研究对象,又认为它可能是“客观标准”的一个案例,为此他利用了魏玛一家搪瓷招牌工厂的生产和复制技术。这家工厂平时通常负责制作广告、公交站和街道的招牌,莫霍利与它合作而成的作品现在通称“电话绘画”,其中两幅画作,即《EM2》和《EM3》,今藏于现代艺术博物馆。这两幅画和《EM1》同属一个系列,构图完全一致,但尺寸是按照标准比例缩放的。“EM”是德语词“搪瓷[Emaille]”的缩写,指代这组四色作品的制作材料——搪瓷,而数字则标明作品在系列中的位置:“1”即三幅画中最大的一幅,而“3”则是最小的。这组工厂生产的钢搪瓷[porcelain enamel on steel]绘画于1924年2月在柏林风暴画廊首次展出,该展的展评尤其关注这组作品,一位批评家讽刺它们,进而把整个展览称作“沦为应用艺术的构成主义”。这无疑是有意嘲讽,挖苦整个包豪斯,而此前一年的春天,莫霍利在包豪斯发挥了重要作用。几十年来,面对这组招牌工厂绘画,人们总是着眼于其物质材料,从指称它们的标题中就能看出这一点:1937年,伦敦的一个展览展出了一幅1922年的《搪瓷画[Enamel Picture]》;1960年,今名《EM3》的画作在苏黎世展出时,被称为《搪瓷抽象[Enamel Abstract]》,彼时,这幅画还是菲利普·约翰逊[Philip Johnson]的藏品。


搪瓷构成在风暴画廊展出|拉兹洛·莫霍利-纳吉|1924


与莫霍利1924年2月的文章《1924年2月的搪瓷绘画[Emaillle im Februar 1924]》相反,莫霍利在1944年的自传文章《一个艺术家的抽象观[Abstract of an Artist]》中声称,其实他在制作搪瓷绘画时使用了电话:“1922年,我打电话从一家招牌工厂定制了五幅搪瓷画。我把这家工厂的色表摊开在面前,在方格绘图纸上绘制草图。电话另一端,工厂主管手上也有一张方格纸,将我口述的形状标记在相应的位置上(就像通过信件下棋一样)。”通信下棋所对应的德语词是“Fernschach[远程象棋]”,与莫霍利心中所想的德语词大致接近。故而,我们可以将他与招牌工厂的合作称为一种“远程绘画[Fernmalerei]”或“电话绘画[telepainting]”实验。他在《生产,复制[Produktion, Reproduktion]》一文中宣称自己对记录、传播声音和图像的新(或相对较新的)技术媒介感兴趣,包括留声机和旧式电视机[Telehor](这是电视机的前身,由生活工作于柏林的匈牙利人德奈什·沃·米哈伊[Denés von Mihály]发明),“电话绘画”这个称谓呼应了此文的关注点。


这组搪瓷画制作于1923年,1924年首次公开展出,而《生产,复制》可以追溯到1922年,即这组作品成型前一年。1922年,该文发表在先锋派杂志《风格[De Stijl]》上,1924年被修订,1925年收录在莫霍利的著作《绘画,摄影,电影[Malerei, Photographie, Film]》中出版。在《绘画,摄影,电影》版的文章中,莫霍利提到了自己当时的摄影,他在其中尝试“让迄今为止仅用于复制的设备(手段)能用于生产”。为此,他还用留声机唱片进行实验——他提出,蜡盘通常“被用于复制已有的声音”,那么听众可以刮花它们,以产生一种与之相反的“新的、至今未知的声音和声音关系”。基于这一点,莫霍利在《1924年2月的搪瓷绘画》中提到,搪瓷画具备可电话定制的潜能,我们应该将其视为一个计划的中心目标,而这个计划和之前的留声机实验一样,本质上是“实验室中的实验”。这是“让迄今为止仅用于复制的设备(手段)能用于生产”的另一尝试。


在搪瓷画的案例里,电话被卷入到生产过程中,参与其中的不仅是艺术家,以后还可能会有消费者致电招牌工厂,定制一套或多套系列画作。如此一来,他们远程激活了工厂的机器,莫霍利认为,这时机器就不再是用于复制的设备,而是用于生产的设备。电话技术通过碳发送器、电线和电磁受话器传输人声,但莫霍利并不关心电话的媒介功能,而是勾起各设备之间潜在的关系网,这层网络远程传送不可见的信息,让生产绘画成为可能。在当时的早期电视技术实验(如米哈伊的旧式电视机系统)中,“电话绘画”与架上绘画相对应。

Z VIII|Moholy-Nagy|1924


之所以取名“电话绘画”而非电话图像[Telephone Pictures],是要阐明,不论电话在生产的扩展技术设备中是实在的还是潜藏的,都不影响我们理解这些绘画的含义,也不妨碍我们理解其生产过程。而设备中还包括早年由奥斯特瓦尔德设计的色表和一个空间坐标系(缩放或投影的网格,莫霍利在1944年的文章中简称为“方格纸”),莫霍利用它们在搪瓷表面对应的金属薄片底板上做记号。这一系列绘画的生产地点在工厂,与艺术家工作室相距甚远,而且实际上艺术家并不在场。其后果就是,绘画生产还涉及到传输。此处的传输并非传送与电话绘画相似的图像,而是根据带编号的色表和缩放网格,对非模仿性信息进行编码并传递。在莫霍利1924年的阐释中,电话的作用在于强调这样一个事实:基于“数学和谐形状”的绘画构成,可以通过数据客观呈现出来,并借助不可见的媒介传播。事实上,电话早就能充分传达如此编码的信息了。莫霍利可能事先在网格纸上勾勒出电话绘画,也可能没有;而在生产过程中,工厂主管亦然。然而,无论在哪种情况下,他们都没有通过人工绘图来传递工厂机器赖以生产搪瓷绘画的信息,而且为了实现生产性目的,也不能这样传递。



要想将制作绘画置于“客观性正确范畴”,不仅需要机器技术的客观性(从色表和缩放网格到工业机器),还有赖于莫霍利所说的“禁欲式克制”:摒弃“过度膨胀的自我”。在他看来,那些强调艺术家之手“个人风格”的抽象绘画中,“过度膨胀的自我”已经被人格化了。他希望超脱出手的能力并消除手的痕迹,故而欣然接受机器技术。“比如,油漆喷雾器和喷枪就能把表层处理得光滑且不带个人特征,手工技巧做不到这一步。为了达到机器般的完美,我并不害怕使用这些工具。”


莫霍利不仅有志于开发工业资源、为图像建立机器客观性的标准,还关心在绘画中达到“结构客观性”的可能性。莫霍利式的“电话绘画”概念会认为艺术具有“可传递给所有人”的潜能,因为它能根据客观标准被重新建构。试想将这种情况推到极限,那么就正如洛林·达斯顿[Lorraine Daston]和彼得·加利森[Peter Galison]所说,“只有结构(而不是任何形式的图像、直觉和精神的表现)可以跨越时空,向所有心灵传递”。1924年,莫霍利声明其他人也可以通过电话定制他的搪瓷绘画;1944年,他又宣称自己在电话中向工厂主管描述了搪瓷绘画的构图,这两者都旨在将机器客观性置于首要地位,即数字色表和缩放网格以非模仿性的方式传递绘画构图,以及搪瓷招牌工厂对于制造绘画而言,不是艺术性的场所,这二者中所蕴含的机器客观性。这样看来,莫霍利在“电话绘画”实验中是否打过电话就不重要了,关键在于,当《EM1》《EM2》和《EM3》并列在墙上、我们的眼睛感知到它们时,眼睛看见了什么、看不见什么。


黑影照片|拉兹洛·莫霍利-纳吉|1939


版权归译校者所有,译校者已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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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霍利-纳吉艺术理论及实验(1918-1928)

莫霍利在1928年之前的工作,都围绕着他自己提出的“生产”概念进行。他以大量的材料、技术、艺术实验,试图寻找以往没有存在过的视觉经验——这个过程如果被分解开来看,就是制造、效果、感觉、潜能、完美的人。
如果没有考虑到人的成分,就无从理解莫霍利所说的机器生产、机械技术……也就无法理解到他那些看起来抽象而疏离的作品。

他的艺术,是要去生产“全体人的幸福”,而不仅仅是去生产使个人沉醉的艺术。


拉兹洛·莫霍利-纳吉的黑影照片

对于莫霍利而言,黑影照片从不只是艺术作品,而是改良人类感官知觉的实验。在那个时代,他所面临的谜题是,如何让人类感官适应、理解技术化的现代世界?如何让人类感知到光?艺术是解谜的关键,因为它能建立一种新的联系,并促使人类知觉器官吸收它们,而黑影照片恰恰具备创造新联系的潜能。他将人类感知中的不足归咎于人们对光的麻木,并认为在黑影照片中,光第一次以现代人类能感知到的方式呈现。

莫霍利黑影照片实验的最终目标,是推动新的感觉关系的出现与发展,从而使人的功能机制发展到其潜能的上限。

光第一次以现代人类能感知到的方式出现……如果没能把黑影照片和世界联系起来,那么无论是专题解读还是寓言式的解析,都会被这种图像所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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