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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罢=父亲 姨=娭=母亲 ——潮语亲属称谓趣谈(三)

林伦伦 林伦伦方言茶话 2022-04-24

父亲就是爸爸,这是常识。为什么还要说它呢?这里要说的是读音,不是词义。

“父”字潮音今有文读hu6(辅),如“神父”“尼父”等,与《广韵》的 “扶雨切”读音相符合。但一音读作bê6(爬6),则与古音韵母不合。

那么,bê6(爬6)的读音是从哪里来的呢?闽语学者有比较一致的看法:bê6(爬6)的本字是“爸”,《广韵》音“捕可切”,属“哿韵並母上声”字,按对应规律,潮音读ba6(罢)或者bê6(爬6)都没有问题。这个“爸”在古代闽方言中写作“罢”,这倒是有文献记载的。唐·顾况《囝》诗:“囝生闽方,闽吏得之……郎罢别囝,吾悔生汝;……囝别郎罢,心摧血下。”原题解:“闽俗呼子为囝,父为郎罢。”宋·陆游《戏遣老怀》:“阿囝略如郎罢老,稚孙能伴太翁嬉。”黄庭坚《送少章从翰林苏公余杭》:“但使新年胜故年,即如长在郎罢前。”《正字通·网部》:“罢,闽人呼父为郎罢。”由此可知在唐代的闽语就是称父亲为“罢”的(ba6 或bê6)的。而且,有可能是读ba或者bê的,因为可以跟“下”字押韵(下,潮音hia6 /ê6)。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潮汕话用bê6的读音去读“父”字、张冠李戴了。这种一个字(A)读另外一个字(B)的语音现象,方言学术语叫做“训读”,是借用日语的。训读现象最严重的的方言是与潮汕话同属闽南方言的海南话,把“黑”读作“乌”,“黑板”变成“乌板”;把“思”读成“想”,“思想”就变成了“想想”;把“首”读成“头”,“为首”就变成“为头”了。(有兴趣者可以读读梁猷刚《琼州方言的训读字》,载《方言》1984年第2期),潮汕话也有一些训读字,除了读“父”为“爸”之外,还读“丸”为“圆”( in5),如“牛肉丸”、“药丸”等;读“夜”为“暝”(mên5),如“无夜无日”、“三更半夜”等;读“昔”为“早”(za2),如“今非昔比”、“昔日”等;读“亦”为“也”(ia7),如“亦文亦武”、“刘亦菲”等;读“打”为“拍”(pah4),如“打人”、“打车”、“打锣打鼓(迎新娘)”等等。(参阅林伦伦《潮汕方言训读字研究——兼谈方言字典对训读字的注音》,载《汕头大学学报》1986年第3期)

还有“师傅”和“师父”两个词的读音,潮汕人本身也少有能搞清楚者。“傅”《广韵》是“遇摄帮母遇韵去声”字,潮语白读音bou3(布)与古音最吻合。另有一读hu3 (副),则与《中原音韵》“非母(h-)”吻合。所以,做姓氏用时,“傅”读bou3(布),如傅雷、傅作义等;但师傅的“傅”,应该读hu3 (副) ,教的意思。有一个关于语言学习的成语叫做“一傅众咻”,讲的是春秋战国的故事,典故出自《孟子》。《孟子·滕文公下·第六章》:“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能得矣。”学习某种语言就要把学习者置于这种语言的环境之中,没有语言环境而仅仅靠老师上几节课是学不好的。我国的绝大多数学生学了十多年的英语,还是说不好,少见能流利对话者,就是这个原因。“一傅众咻”里的“傅”字,就要读hu3 (副)。

    一傅众咻图


 “师父”呢,则应该读se1 hu6(思负),因为“父”是“並”母(浊声母)上声字,潮汕话读阳上声符合古音对应规律。但现在很多人口语说成sai1 bê6了,如“师父教拳留后步” 。“师”读 sai1(狮)没有问题,“父”读bê6(爬6)就是上面说的那个训读音了,其实就是“师爸”。

至于“爸”字,现在有人叫ba1(巴),有人叫 ba5(巴5),少有人读与古音相对应的阳上声(浊上变去,普通话读去声是对的)。而普通话的“老爸”,则与潮汕话的称老父亲为lao6 bê6无缝对接。

话又说回来,现在大家都把“父”读bê6了,你想把bê6这个词写成“爸”那是不可能的。可以想象,你把“父儿母囝”“父母年老” “父老囝细” “生囝缀唔着哭父” “哭父死母” “无父好哭” “我父哙” 这些词语中的“父”都替换成“爸”,不笑死人才怪。所以哦,进行学术研究、搞清楚词义及其用法的来龙去脉是一回事,应用写作是另一回事,它有个从众从俗的原则。上面写了那么多,只是想告诉大家,在潮汕话中有训读音这种张冠李戴的现象存在,“父”字读bê6是读了“爸”字的音,没有想把所有的“父”字词语改写为“爸”字的意思。

     

    尼父(孔子)庭训(孔鲤)图


    说完了父亲,该说说母亲了。与“父”(bê6)相对的称呼是“母”或者“ai5(挨5)”。“ai5”,大家都不知道本字是什么,就只能造个方言字“女哀”来表示了,潮州戏文和潮州歌册中多使用之。甚至连翁子光(辉东)先生也在《潮汕方言·卷七·释亲》中加以考证,以为“哀”是ai5 的本字,加“女”字旁写作“女哀”是对的。

其实,ai5(挨5)的本字是“姨”字。

“姨”指母亲可能是来自古代庶母的称呼。《南史·衡阳元王道传附萧钧》:“钧字宣礼,年五岁。……不肯食,曰:‘须待姨差。’”清·翟灏《通俗篇·称谓》:“其父之侧庶,亦称姨者,姨本姊妹同事一夫之称,后世无媵之礼,而侧庶实与媵比,故虽非母姊妹,而得借比称之。”也有可能来自民间故意用偏称之俗,今潮汕乡间,还多有称母亲为姨者。姨一音 i5(夷),为文读,一音ai5(哀5),为白读。

《潮汕方言》卷七·释亲


“姨”字属《广韵》平声脂韵字,音“以脂切”,脂韵字潮汕文读 -i韵母,白读 -ai韵母,前者如“母姨”、“阿姨”、“妻姨”等,后者如“师父”、“竹筛(tai1)”、“虎狮”、“私家(sai1 kia1)钱” ,还有“梨眉嵋楣屎”等字。总之,“姨”字读 ai5是完全符合古音对应规律的。

还有些方言称女人为“娭”的,读音也是ai。《说文·女部》:“娭,卑贱名也。”《广雅·释诂》四则直接解释为:“娭,婢也。”《集韵·之韵》也云:“娭,妇人贱称。”看来,叫做ai的,不管是“姨”还是“娭”,原来都非正室,而是地位卑下的女人。也不知道我们的祖先为什么会用这个不太荣光的称谓来称呼母亲的。

另外,十五音类字典或者潮州歌册,也偶见有写作“嫒”者,窃以为不妥,因为“嫒”不算是生僻字,尊称别人女儿称“令嫒”,大家都懂,不能混用。

《彙集雅俗通十五音》(击木知音)“英”母(零声母)“皆”(-ai)部下平声(第五声/阳平声)


那么,方言写作究竟用什么字来表示母亲——ai5好呢?“姨”跟母姨(姨妈)、姨囝(小姨子)、阿姨(幼儿园职工或者家庭帮佣)实在是太容易混淆了,“娭”则有低贱的义项在,也不太合适;“嫒”跟女儿义项混淆了。只好还是用老前辈们写的方言俗字“女哀”吧。

您以为这样好吗?不妨留言谈谈你的看法,如果能提供别的更加合适的字那就更好了!

兰州“母亲”雕塑(雕塑家:何鄂女士


【延伸阅读】 

1、老爹不是爸爸,阿娘亦非妈妈——潮语亲属称谓趣谈(二)

2、翁姐原义是父母,阿舅本来是丈人——潮语亲属称谓词语趣谈

3、丈夫人·据拐杖·缀人行 ——潮汕话与《战国策》词语

【照片说明】

本文配图均来源于百度网络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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