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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顶一粒星,又是乡愁夜——读林伦伦教授《乡愁入梦》

陈丹桐 林伦伦方言茶话
2024-09-12


天顶一粒星,

地下开书斋;

书斋门,未曾开,

阿孥拼爱食油䭔……

    小时候睡前要缠着趴在奶奶背上,她背着我摇啊摇,念“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当押韵的朗朗上口的歌谣在耳边轻轻柔柔滑过,这一夜的好梦就有了保护。现在独自在外读书,恋家的孩子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以前,这串歌谣,是安慰自己的秘密咒语,也是我偶然“乡愁”的具体化身。


本文作者陈丹桐,广东技术师范大学2019级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本科生。


    当拿到林伦伦教授《乡愁入梦》这本书的第一时间,我急切地翻开了目录,寻找这一串我思乡的音符,幸好幸好,是有的。当然,先生对此童谣的定位和见解可不会局限于我这种幼稚小孩所认为的“催眠曲”和“顺口溜”——在这本书中,我第一次知晓,“星是潮汕少年儿童读书成才的梦,书斋是上学读书的具体的物像”,这首听起来似乎“无厘头”潮语歌谣的背后,还有潮汕人民“晴耕雨读”诗意栖居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以及殷切简朴的盼孩子读书成才的教育价值观。于是我不由得想到,唱这首歌谣的奶奶,在我熟睡的时候,是否也悄悄地替我向神灵虔诚地许了愿?若是开口问“奶奶奶奶,你有没有拜老爷保护(ho7)我读书乖乖勿除人”,未免显得太没羞没臊,只好当做一无解谜题作罢。


       温馨提示:本书当当网有售。


    我所举的“天顶一粒星”的例子不过林老师书里所写的潮汕风光潮人风貌中的一个小小的点。在林老师的书中,取材于潮汕大地的乡亲、乡景、乡音、乡情,以及本人游历四海的见闻,在所见所闻中生发自己带有时代价值和文人情怀的独特思考。这就是《乡愁入梦》这本书,每一位读者,都能在字里行间找寻到记忆的共鸣,能在先生深入浅出的文笔中感知更多的潮汕文化,又能在读罢放下书后再去一一拾捡自己与潮汕大地有关的回忆,有志者和有能力者还可追寻着先生的脚步,踏上方言与文化的保护传承之路。


个头狮狮的狮头鹅。

 

     回到这本书本身,先生拟的篇章标题本身就很有可读性,前后共“故乡入梦来”“家乡的味道”“母语之艺文”“日久他乡亦故乡”“原乡异乡两地情”“我心依旧”六个章节,还在各篇章的中扉页别出新意地加入了“村落故居”“狮头鹅”“木棉花”“潮州会馆”等切合篇章主题的暗纹插画(我权当阅读时的“小彩蛋”)。我盯着这目录看,只觉得“狮头鹅”“南澳岛”“糖葱薄饼”“月光月疏朵”“侨批”无一不熟悉,单是这些文章标题的词词句句就都是我20年来在潮汕大地上获得的记忆。待我翻开这本书一看,这文章没有写明文体,字字句句每篇都在写着“潮人文化”。我舍不得放下,捧书看了半夜,满本都写着两个字——乡愁。


酥芳甜(脆香甜)的糖葱薄饼。


    潮水初见景

     先生的散文,画面感极强,他总能带着摄影发烧友对光线、构图、时机的敏感,捕捉自然、生活中的美,并用平淡的文字和出镜率极高的傻瓜相机记录下来。

    《啊,故乡》一文中,他写“清碧的韩江水面上,漂浮着一群群的白鹅,水天一色,疑是蓝天白云倒影”,寥寥数语,便定格住了这幅我熟悉又陌生的江景,又写“从未见过野生动物的女儿先是吓得惊叫了起来,接着又为水鸟们盘旋滑翔的英姿而拍手叫好”,勾得我心痒痒,想和他们同游韩江。这时候尤为遗憾这本书中插图甚少,未能透过先生的取景框一窥他所见的趣味盎然。一个韩江一个榕江,一个澄海一个揭阳,儿时韩江边疯玩的先生和被爷爷安放在自行车儿童座椅上的我,穿越时间空间重叠在了一起,回望那蒹葭苍苍、碧水茫茫、白羽片片、红掌翩翩的江景,我不由得感慨,原来杜工部所写“房相西亭鹅一群,眠沙泛浦白于云”的这群鹅,我早早地就见过了,往后再读诗也不必暗自羡慕。


韩江边金凤树下的狮头鹅群,典型的潮汕水乡风景。


    前面还在感慨“鹅一群,白于云”,紧跟着的《外婆家的狮头鹅》,又把我从美景中拉了出来,深深陷入小时候被大鹅“驱逐”的噩梦。先生是威风凛凛的“鹅排长”,带着他的“兵”纵横角斗场,还能惬意地“在树下铺上一张方格浴布,斜躺着欣赏狮头鹅这‘金鸡独立’的雅姿,不知不觉地,便和鹅一同进入梦乡了”,而打小和猫狗鸡鸭鱼等诸多小动物相处甚欢的我,一遇上“八字不合”的大鹅,便只能落得仓皇而逃、满巷子喊妈妈的下场,实在是羡慕先生啊!

     

     《可宅可诗南澳岛》一文中,先生写带着父母住在海景房,坐在民宿床上看朝阳“从一线红霞,一片红霞,到半天红霞,从一牙朝阳,到半圆朝阳,到全圆朝阳,金灿灿、黄澄澄的。那天凌晨海面风平浪静的,本来是一片深蓝色的平面,冉冉升起的朝阳把东边的海平面染成了金色”。巧了,又与我几天前的南澳之旅记忆重叠在一起,只是赖床的我无缘见此日出胜景,只能借着姐妹的照片和先生的文字“解解馋”,后又在《在仲夏南澳追光掠影》中见得先生用潮汕的大号汤圆“鸭母nim³”来形容海面上浮沉的旭日,这下眼馋更添一分嘴馋,叫我心痒得想把这抹光亮“嗷呜”一口吞下,唉,又得继续羡慕先生!

 

村前的大池塘和池塘边的老榕树,多少代潮人的集体记忆。


    后文所写还有溪西的大堤和湿地、程洋冈的古村落、澄海的樟林古港古驿道……往海外看去还有东南亚的潮州会馆、泰国曼谷的耀华力街道、湄南河的船娘……我跟随着先生的文字,在这见过的家乡美景和未见过的异域风情之间往来自如地穿梭驰骋,从中一窥先生对家乡亲友、故人故地的丝丝缕缕的念想。

     但先生的文化散文之妙,可不止在于这种“谁不说俺家乡好”的风土人情的描摹,而胜在其“景情理”兼具。当我还沉醉在先生笔下的江景海景村景街景时,他已先我一步将眼光由风景人情投进其背后的风土民俗和发展思考,由表及里,提出诸如“富了的乡亲,却还在继续着乡村不和、宗族纠纷的噩梦,美景和恶俗仍在”“我们能否有能力重写其昔日精彩的故事,演绎出和美侨乡建设的新编故事”“在追求GDP式发展的社会里,我们记住了自己本来的名字了吗?我们能找到回归(优秀的传统文化和乡土文化)之路吗”等为了家乡更加和谐美好发展的思考。他自己所说的是:偶尔也兼佮(兼及)一些乡土文化的散文,望梅止渴解解馋,也解解郁结的乡愁。而我则觉得,先生的文,处处流露这一种“若为化得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的对故土的眷恋和沉思。


这碗食了不知道几千年的有“核”( hug8,佛)的“糜”(粥),只有潮人会煮,懂食。它能像血液一样使疲惫、饥饿的潮人浑身血脉扩张、任督二脉立马贯通。


   巷陌遍寻味

    先生在《老骥奋蹄趁春风——“林伦伦方言茶话”四周年感怀》中写到:“想起家乡美食时常常画饼充饥,垂涎三尺,砸吧砸吧舌头也能过把瘾,还引起了读者们的一片呼应声”。读及此,我忿忿不平地想,先生您这哪里是画饼充饥啊!您这明明是写“牛肉火锅鸭母捻腐乳饼乒乓馃笋馃炸豆干卤鹅炣饭月糕糖葱薄饼”充饥,身为公众号的“资深”读者外加在外读书的潮汕孩子,对于先生时不时就发送推文勾人馋虫的行为,那可真的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下次回家的时候觅食的目标清单又多了一项,恨的是先生这极富引诱力的文笔啊,一旦遇上美食那可真的是让人恨不得把文字拉出来嚼上一嚼,看看能不能嚼出记忆中的那个家乡的味儿来!

     但馋归馋,我还是要大声附和先生那句话:还是潮汕美食最诱人!而且,要我说啊,潮汕美食的精髓,还得是在潮汕小食(即小吃)!要知道至正的美食往往“大隐隐于市”,潮汕最好吃的小食,更经常藏在窄窄的巷道,热闹的市场,甚至平头百姓的家家户户之中。


回潮汕的第一顿,非它莫属!


     先生写“乡愁是一碗潮州糜,越吃越想吃,哪管血糖高不高;乡愁是一只老鹅头,越啃越想啃,哪管牙口好不好。”先生告诉我,我最喜欢吃的佃鱼又叫豆腐鱼、九肚鱼,名厨钟成泉先生在坚守传统潮菜味道的基础上不断实践、探索、创新,用平平无奇的它们也能烹饪出好几味佳肴。先生写暑假回家总爱吃的老三样:薄壳、菱角、竹笋,好吃在潮人“讠别食、会食、识食”,善于讲究食材当令,选用普通的食材烹调美食。

    读完收录在“家乡的味道”这一章的短文,一定会让你对先生“潜心于方言和文化研究”的严肃学者形象产生怀疑。在《糖葱薄饼和草馃的诱惑》中,先生是顶不住馋虫站在街边就开始吃糖葱薄饼,还反驳太太“难道老师/校长就不吃零食了吗”的“幼稚大人”;在《季节的味道》一文的结尾,先生是感慨“哎,又想吃了”的“馋虫”;《糜之恋》让我发现了这位“时已深夜,想食瞑糜(夜粥)了”的“同道中人”;待到《芳饭芳,家家户户炣饭忙》这一篇,又是“好吧,该收笔了,外行说话,话多必失。因为这是只吃不做的吃货我写的,末经我家中馈大人审阅。大家有兴趣实操的话,以菜谱为淮,本文只供参考,炒/炣糊了本人概不负责”的“老顽童”,让人读来哑然失笑。专属于学者的严肃气质,不知到哪儿去了,只留下一个好吃又会写的形象在。这一章节,读来最是有趣!


感恩詹伯慧老师勉励


    千里共乡音

     先生自2017年开办“林伦伦方言茶话”公众号至今,科普不停,笔耕不辍,《南方日报》称先生“一生所爱,乡音无改”,先生告诉读者:“普通话能使我们走遍全中国,外语可以帮助我们走向世界,但只有母语方言和乡土文化,才能使我们知道从哪里出发,根在哪里”,先生亦说:“世界上有些东西,真的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而有些具有地方性或者民族性的东西,就只能用母语(方言)‘言传’而不能用第二种语言(方言)来传译。”

     我对此深以为然,我们的潮剧潮曲、歌谣歌册,哪个离得了方言,再加之年青一代越来越少说方言,这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发展趋向,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且不说我大学认识的很多大湾区长大的客家人、潮汕人的第二三代的同学们,他们很大一部分人都会听潮汕话但是不会说,单单是我的弟弟妹妹们,就常常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潮汕话与普通话双管齐下,咋一听有时候都反应不过来哪些是潮汕话哪些是普通话,更别提一些潮汕的俗语谚语和歌谣,那叫做一个一问三不知。就连我本人,自诩一口潮汕话还算流利标准,偶尔和我奶奶聊天,她脱口一些潮谚,评点一些潮剧剧情和人物,都能让我一愣一愣的,想搭话但是有口难开。


     先生于是将个人投身于方言和乡土文化的调查研究和保护,开办公众号,把一些艰深难懂的语音问题、生僻难考的词语问题以及方言俗字的书写难题等,用深入浅出的文笔写出来,向读者普及方言常识,间插了很多潮汕地区的民俗文化知识。像是最新更新的“潮汕方言与《水浒传》《三言二拍》《西厢记》词语”、“虎年虎话,硬虎会直”、“谈‘杂咸’之于潮人日常生活的重要性”、“屯·春·蠢的古文字考释与潮语之‘cung1’”等等,看似难懂,但先生的文字大多通俗,条理又很清晰,所以读完总有很多收获。本书中收录的几篇短文,亦是我看公众号时会反复看上两三遍的一些比较有趣的科普和趣谈。


潮汕田园分光,现在有点撂荒了。


    除了这些正儿八经的方言研究,我也非常惊奇于先生对于潮流文化和传统方言的关系看待。当兴趣圈子与先生的研究圈子碰撞重叠,这种难以形容的骄傲感来得很是微妙——先生紧跟潮流创作潮语RAP以吸引小朋友和年轻人来学习母语方言和家乡文化,还在采访中列举了海丰话的“五条人”、南澳话的“老船长”、客家话的“九连真人”等方言乐队为例,讲年轻人“猛然回首”发起学习母语方言的活动,创建创作和演唱方言歌曲的乐队,在全国都唱出了影响,迎来保护和传承方言的春天——一方面骄傲我们的方言文化能为更多人所熟知,一方面骄傲自己,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也是传递传播潮汕文化的一份子。在骄傲的同时,我也更加期待能看到潮汕方言与潮流文化碰撞出来更多优秀作品。


野生的“弓蕉”(香蕉)

    

    人们都说“海内一个潮汕,海外一个潮汕”,本想新开一小标题“四海远游子”,写写“日久他乡亦故乡”和“原乡异乡两地情”两个章节中先生在东南亚所见的异域风情和他乡故知,再讲讲我与先生结缘的开始——侨批语言和侨批文化,但苦于篇幅受限,只好作罢。但也舍不得这些精彩的内容,遂指路“林伦伦方言茶话”公众号,期待大家闲暇时一探究竟。


    借用许子东先生谈及秦牧先生的散文风格时的一句评语:读秦牧的散文“有故人相晤之亲切,而无严师面诲之紧张,有灯下谈心之舒畅,而无正襟危坐之拘束”。这就是我读先生的《乡愁入梦》的真实感受。

    书一册乡愁入梦,说不尽的情思和念想,今夜又是乡愁夜,又有谁在轻轻唱着那首歌谣:天顶一粒星,地下开书斋……随风飘荡至潮汕大地走出去、走回来的每一位潮人的枕边,和心底。



【延伸阅读】

1、季节的味道

2、糜 之 恋

3、糖葱薄饼和草馃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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