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迟到2小时30分钟的高考 ｜ 深度聚焦

记者/李佳楠 实习记者/郭玉洁 甘笠男 李晶晶

编辑/计巍

庞鹿即将跳进救援的铲车

7月8日，11点24分，黄梅县高三女生庞鹿才被学校送考车送至考点。刚走进备用考场坐下，老师开始发考卷时，外面传来“考试结束，停止答题”的铃声——11点30分，她和另外50多位迟到考生的第三场考试才终于开始。

因突降大暴雨，湖北黄冈市黄梅县华宁高中校园大面积积水，最深达到1.6米，576名住校高考考生被困学校宿舍。因华宁高中临近河道，水流湍急，冲锋舟和皮划艇救援难度大，调用大型铲车等设备转运被困考生。

湖北省教育厅考试院决定，受困考生随到随参加考试，上午9:15前到达考场的学生正常参加考试，11:30结束考试交卷。9:15后到达考点的学生分批参加考试，并保证充足的考试时间。

截至8日11时30分，最后一名考生被转移出来，所有考生均参加高考，延时考试按规定时间结束。

深一度视频：华宁高中576名高考生因内涝被困学校宿舍

3米高的学校围墙被洪水冲破

7月7日，湖北黄冈市黄梅县下起特大暴雨，24小时累计降水量达331.9毫米，突破当地有气象记录以来的历史极值。

那一天下午6点，黄梅县华宁高中低洼的操场上，积水已至膝盖。晚上，参加完第一天考试的高考生穿着拖鞋涉水回到宿舍休息。暴雨继续，学校内的积水仍在上涨。第二天一早，积水近一人高，宿舍内的576名考生被困，无法奔赴考场。

8日凌晨3点，华宁高中一楼男生宿舍外声音嘈杂，睡下铺的梁霄辰被吵醒，迷迷糊糊中瞟了一眼地板，发现水已快淹到床铺，“东西都浮了起来”。他立刻叫醒还在睡梦中的两个舍友。

宿管正在挨个敲门，喊学生起床去二楼的宿舍睡觉。梁霄辰将自己的被子和枕头放到上铺，随手拿起一双鞋和一件上衣，蹚着水走上二楼。

在走廊里，他探出头望，外面下着雨，操场边近三米高的围墙被水冲破，田地里的水涌进学校。相邻的教师宿舍楼下，一排私家车都已被淹到挡风玻璃，只剩车顶露出水面。

“水涨得很快，不到一小时，漫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梁霄辰和同学担心自己落在楼下的物品，试着下楼时，“我身高一米八，水已涨到腰了。” 

庞鹿住在女生宿舍楼的6楼，早晨5点40分，她和室友被宿管阿姨的敲门声叫醒。她们走到楼道才发现校园里已一片汪洋。昏暗的天色中，班里12个女生挤进一间宿舍壮胆，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考不了试了怎么办？”、“是不是要备用卷了？”，有的同学急哭了。

校长许建雄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考虑到当时的涨水情况暂未对房屋结构产生损毁影响，也受救援条件限制，所以没有在发现涨水的第一时间对学生进行转移。

随后，校方开始紧急部署，“我们联系教育局希望帮忙解决学生吃饭和休息问题，同时希望政府安排冲锋舟和救援车救援。” 

黄梅县黄梅派出所所长洪涛在接受采访时介绍，凌晨4点多，接到命令称，华宁高中出现险情。

转移到二楼后，梁霄辰没了睡意，一直从天黑等到天亮。6点左右，水位已超过一米，消防队赶来，因华宁高中临近河道，水流湍急，冲锋舟和皮划艇不起作用，考生转移很难进行。

据黄梅县防汛抗旱指挥部消息，因突降大到暴雨，该县华宁高中校园大面积积水，最深达到1.6米，576名住校高考考生被困校园。

7点，梁霄辰和几名同学等不住了，急得想要自己下水出校，被宿管老师拦下了。原本按照计划，送考的校车会7点18分从校门口出发，7:30到达，经过大约半小时的等待，考生8:00会有序进场。

女生从二楼楼道跳进铲车，铲车车身一半淹没在水里

男生扶绳渡水，女生铲车转运

男生宿舍楼所有考生陆续聚集到二楼，等待转移。校门一侧的水沟水流湍急，消防队员无法打开栅栏式的校门，救生艇也无法进入。消防队员只能将窗户破开，剪断铁丝网。窗外，救援队员朝校外的国道拉起一条十余米的长绳，引出安全路线。

8点，男生被安排分批翻到窗外。1米7多的王杰第一批下到水里，2个室友游在他后面，“我不会游泳，但水已经到了脖子的位置，半走半游了出去”。

梁霄辰只穿一条短裤就下了水，“当时水特别冷，已淹到我的胸口”，水流湍急，他一手抓着绳子一手将上衣举过肩膀，慢慢地向前挪动，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位救援人员护着。

离开内涝区，学生们陆续登上送考车。一些道路因暴雨无法通行只能绕道，半个小时车抵达学校安排的酒店。在那里，他们吃了早饭，冲澡后换上干净衣服，被送至考点。上车的时候，梁霄辰“就感觉肯定会迟到了，用心考，只能拼一把了。”

因为女生宿舍离校门较远，且地势更低、水流更急，无法扶绳渡水转运，女生们还在焦急等待救援。

班级QQ群里的消息不断闪烁着。班主任让大家不要慌，“会有人来接你们”。男生游过去考试的消息传来，庞鹿更为慌乱。她给母亲打去电话，“我没去考试，我现在还没去考试”。

10点多，宿管阿姨终于通知她们，“救援队要过来了”，学生集中到二楼。10点半，皮划艇开进了女生宿舍楼，划到一楼到二楼的楼梯旁，住在二楼的袁雯第一批离开，上皮划艇时水漫到膝盖，她打了个趔趄，几乎是趴了上去。皮划艇摇摇晃晃通过宿舍大门驶入到湍急的水流中。一名消防队员载着满船的学生，快到学校门口时说，“皮划艇都快要破了”，袁雯听到这句话紧张、害怕，抱紧自己的书包。

之后的转移开始使用铲车，庞鹿排队从2楼楼道跳上铲车铲斗里， 8个学生紧紧扒住铲斗的边缘，还是“东摇西晃”。铲车行进在一米深的急流中，激起很大的水花，一旁停放的小轿车已几乎没顶。

庞鹿坐的送考车只有25个座位，“人挤人地坐着，还站了很多人”。上车前的慌乱中，她听到校长说，要把她们送到酒店安置。在车上，女生们也还在讨论着，“考试已经快结束了，应该不考了吧。” 庞鹿一路站到了终点，下车时已是11点24分。

8日早上，华宁高中内涝严重，积水近一人高

旁边考生两科的选择题已答完了

抵达考点时，按照正常的考试时间，王杰已经迟到十几分钟，“老师提前跟教育局打好了招呼，没有准考证，就让我们直接进了”。他还是又热又急，坐在考场上，花了几分钟平复情绪。

9点零几分进入考点学校后，迟到的梁霄辰一路狂奔到考场，填写信息时，“手一直抖，字写得歪歪扭扭”。9点20分左右，梁霄辰开始正式看题作答，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考生，“他已经写完两科的选择题了，我才刚刚拿到试卷”。

根据湖北省教育厅考试院决定，受困考生随到随参加考试，对上午9:15前到达考场的学生正常参加考试11:30结束考试交卷。对9:15后到达考点的学生分批参加考试，并保证充足的考试时间。

险情发生后，该县委县政府启动应急预案，教育部考试中心同意延时考试，启用备用卷、备用考试。

11点半，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监考老师统一收卷，梁霄辰还空了两道大题，“按时交卷我觉得没什么，总不可能因为个人影响全部人，毕竟天灾人祸预测不了。”

男考生尹为的考场共有4名华宁中学的学生，他和另一名男同学赶上了正常时间点的考试，剩下的2名女生因为转移得太晚，被安排进备用考场，“如果让我再选一次的话，我还是选择快速冲向水里，按照正常时间点来进行考试，不然中午得不到休息就太累了，至于高考成绩那就听天由命吧。”

11点24分下送考车的庞鹿，被直接带进了备用考场，她“整个人都懵掉了”。刚坐下，外面传来“考试结束，停止答题”的铃声，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11点半了。她听到其他教室里桌椅移动、考生走动的声响，“他们的第三门考试结束了，而我和其他50多位考生的考试才刚开始”。

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告诉考生不要慌张，考试时间依然是两个半小时。庞鹿坐在椅子上，桌面上摆着空白的理综试卷和答题卡，她还没来得及吃上一顿早饭，脑子里一片混乱。

过了近10分钟，庞鹿才勉强平复好心情，拿起笔开始审题作答。下午两点，理综考试结束，庞鹿差两道物理大题没写完，“平常模拟一般会空一道大题”。

庞鹿被学校老师带到考点食堂，草草吃过午饭，下午2点半，她又赶去参加最后一场考试。

还有的女生12:10才开始考试，中午休息的时间变得更短。

在英语考试的听力试音环节，庞鹿感觉到一阵困意袭来，试卷上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更让她觉得眼皮沉重，在考试最后十分钟，她完成了英语作文，将前面没填的题补上，“考完出来觉得很不好，很崩溃很疲惫。”

考完试回到家后，见到妈妈，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袁雯见到了在考场门口迎接自己的爸爸妈妈，她沮丧地对他们说：“理综和英语考砸了”，考英语听力时，她觉得“听到的单词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飘过来”。爸妈连连劝她放轻松：“考完就好，安全就好”。袁雯心里很后悔，考前一天，妈妈本来说想接她回家住，但“学校在第一天考试前一晚有辅导”，她留在了学校，但“学校因为积水深前一晚也没有辅导，还耽误了第二天的考试”。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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