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史上最严重”龙卷风亲历者：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 深度聚焦

记者/ 张涵  实习记者/朱俊熹 王元勋

编辑/ 刘汨

龙卷风留下的一片废墟 | 美联社

“我们听到了最可怕的轰鸣声，就好像站在一架喷气飞机引擎的正下方。我当时认为自己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这场在美国肆虐了365公里的“史上最严重”龙卷风也横扫了诺埃尔的家乡，她向北青深一度记者如此描述当时的感受。

受访者家附近一片狼藉

就像置身在喷气飞机引擎正下方

美国当地时间12月10日晚间，一场罕见的强风暴从阿肯色州悄然生成，一路席卷密苏里州、田纳西州、伊利诺伊、印第安纳州，最终在肯塔基州才止住它的疯狂，全程365公里，高达3万英尺。

风暴将房屋和工厂夷为平地，汽车翻覆，生活物品的碎片飞出州界。一名气象学专家在院子里发现了来自30英里外的碎片。一位在肯塔基州的志愿者用手电照过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整堵墙倒下的房屋，喊着“有人需要帮助吗？” 屋内无人应答，只有狗在叫。

一夜之间，6 个州累计报告了 34 次龙卷风。截至当地时间13日下午，全美共计88人死亡，其中肯塔基州死亡74人，另有超百人失踪。“这是我们州历史上最具破坏性的龙卷风事件，”肯塔基州州长贝希尔表示，“破坏程度是我从未见过的。”

一万多居民的小城梅菲尔德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这里几乎全城断水断电，消防站和市政厅被风暴摧毁，教堂和学校敞开大门，成为居民的避难所。

诺埃尔和家人住在距梅菲尔德373公里的马里昂，龙卷风来袭的前一天，他们都收到了预警短信：“警报：请注意周五到周六夜间的天气预报。预计肯塔基州大部分地区都会出现大风天气”。

但没有人真的把它放在心上。诺埃尔告诉深一度记者，“我们都没想到会是龙卷风，预报只说是大风。”这样的警报当里每年都会收到几次，但龙卷风常常只是从北部或西部呼啸而过，从未真正影响到当地居民。

周六凌晨2点40分，警报突然升级。已经入睡的诺埃尔错过了手机上第一条紧急警报。怀孕三个月的姐姐和男友跑过来叫醒了所有人。诺埃尔和丈夫看了看窗外，一切都显得很平静，偶尔有闪电，并没有下雨或刮风。他们半信半疑，想着可能只是一场小题大做的恐慌，但还是躲进了地下室。

不到5分钟，地下室的电力突然中断，他们在黑暗中收到了最后一条龙卷风即将到来的警告。诺埃尔和家人躲到角落里跪下来，相互拥抱着护住头，“然后我们听到了最可怕的轰鸣声，就好像站在一架喷气飞机引擎的正下方”。地下室里的木质窗框裂开了口子，整栋房子都在吱吱作响，头顶的地板剧烈震动着，空气中充满了厚厚的灰尘和碎屑。

在风暴最猛烈的时候，诺埃尔身边是7岁儿子的尖叫声，窗外则是龙卷风的轰鸣和大树倒下的声音，“我当时认为自己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无数种可能在我脑海中飞过”。

当恐怖的声响终于远去，周围一切又安静下来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回到楼上。诺埃尔和家人发现，屋顶已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正在不断漏进来，外墙的塑料壁板也被刮了下来。

莱梅根住在鲍灵格林，也是肯塔基州受灾严重的地区之一。0点50分，她被妈妈的电话叫醒：“鲍灵格林的天气会变得很糟糕！”妈妈以前喜欢开小型飞机，一直没睡，关注着天气。10分钟后，窗外的警报响了，莱梅根从床上跳起来，把家里的狗聚集在一起，引到楼梯下的空间躲避。凌晨1点20分左右，她感到龙卷风“像一列火车拉着响亮的汽笛呼啸而过”。

早几天时，莱梅根就知道可能会有坏天气出现。“每当冬天变得这么热时，人们就知道风暴和龙卷风要来了，这是生活在美国的一部分。”窗外的警笛已经响了两次，她和丈夫把吉他盒和一条被子铺在楼梯下狭窄的空间，他们和三只狗一起躺下，用被子盖住自己以防碎玻璃落下。

“我们独自在黑暗中，看着手机直到信号消失。”莱梅根的丈夫十分焦虑，9岁时，他家的房子在一场龙卷风中被吹走。莱梅根一直安慰他，他们已经在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大约过去了12个小时，莱梅根感到周围终于恢复了平静。

诺埃尔和家人躲避的地下室

通宵赶工的蜡烛厂，只剩下一堆钢筋骨架

提前的警报并没有引起所有人的重视，萨凡纳告诉深一度记者，她的叔叔在龙卷风来临前几天，带着儿子前往田纳西州打猎，住在当地一家旅馆。龙卷风来临前的几分钟，婶婶和叔叔通话，告诉他将会有大风暴来临，但叔叔并不认为会有多么严重，依然呆在房间里。

龙卷风过后，一家人再也联系不上他们。两天后，婶婶才在停尸房确认了叔叔和儿子的死亡，“他们原本住在旅馆的最高一层，但那部分已经不复存在了。”萨凡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的父亲在去年同一天去世，现在她只能安慰自己，叔叔去另一个世界陪伴父亲了。

当龙卷风靠近梅菲尔德的一家蜡烛工厂时，110名工人正在里面通宵工作。事后，厂方也因此遭到质疑，他们没有对即将到来的龙卷风给予足够重视。

眼下正是圣诞蜡烛的销售旺季，这家蜡烛工厂所属的公司此前发布招聘广告：“轮班工作10到12小时，经常需要强制加班，起薪每小时8美元。”

晚班从下午5点开始，工人们需要不停歇地把化学制品倒入蜡烛容器内。据NBC新闻报道，12月10日下午5点30分，有员工听到警报声，想要离开工厂，但至少有5名工人表示，主管警告他们，如果提早下班，他们就会被解雇。

37岁的萨克斯顿是蜡烛工厂的叉车操作员，负责装卸卡车。据NBC新闻报道，几个小时后，他收到了第三次龙卷风警告，更加确信自己可能真的处于危险之中。萨克斯顿走到门外，目击了直接向他袭来的漩涡状风暴。他试图躲回走廊，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瓷砖和混凝土开始倒塌，每个人都在奔跑，我也倒在了地上，混凝土板落在了我的身上。”

晚上10点左右，一名被困的40岁工厂员工凯安娜开始在社交媒体上直播。画面里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出她的五官。周围传来其他同事的哭喊呼救，还有废墟外救援人员的声音。凯安娜哽咽着，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好吧，我不知道谁在看这个视频，我们被困住了！请给我们一些帮助”， 她的腿被卡在倒塌的墙下，“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

两个小时后，凯安娜获救了。她拍摄了一段泪流满面步行回家的视频，周围是巨大的风声，盖过了她说话的声音，“我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时刻。”

凌晨3点半，搜救仍在继续，一台台挖掘机持续工作，救护车等在一旁。蜡烛公司挨个给每一位员工拨打电话，一些人在废墟下接起了电话，一些人已经联系不上。据《华盛顿邮报》报道，救援人员一个接一个从工厂废墟中救出被困者——工人们被掉下来的混凝土墙、横梁和机器设备压伤，被用于制造蜡烛香气的化学物质烧伤，有些人多处严重骨折，有些人已经神志不清、说不出自己的名字。从高空俯瞰，曾经的方形白顶工厂消失了，地面只残留下厂房的钢筋骨架。

当地时间12月12日，梅菲尔德消费品公司发言人表示，受龙卷风影响，位于梅菲尔德的蜡烛工厂内有8人死亡，另有8人失踪，已经找到90余人。同时，已经有人开始为受伤员工众筹资金。

被龙卷风摧毁的蜡烛工厂

不常在冬季发生的龙卷风，这次却发生了

2021年，美国总共发生了1000多起龙卷风，但这一次可能会成为美国史上路径最长的单次龙卷风，上一次创纪录的龙卷风发生在1925年的密苏里州。

据美联社报道，气象学家表示温暖的天气是这次龙卷风爆发的关键因素。北伊利诺伊大学气象学教授维克多·金西尼说，由于赤道和北极之间的温度和气压差异很大，冬天通常会有很多“风切变”发生。龙卷风一般不会发生在冬季，因为空气没有那么温暖和潮湿，“但是这次却发生了。”

10月21日，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气候预测中心公布了对2021年12月到2022年2月的冬季季节展望报告。报告预计，由于拉尼娜气候的形成条件已经连续在第二个冬季出现，美国南部和东部大部分地区的气温预计将高于平均水平，北部则将更为潮湿。

中国气象局干部学院俞小鼎教授表示，一般4到6月是美国龙卷风的高发季节，冬季出现这么严重的龙卷风确实罕见，“肯定是有天气异常的，但很难说和全球气候变暖有关”。龙卷风形成需要一定的水汽和温度，水汽从墨西哥湾通过东南风往北输送，而当地冬季的气温偏高，低层的暖湿气流充分，加上垂直“风切变”，最终形成强对流天气。俞小鼎说，当地不少房屋都为木头结构，抗风能力并不强，而大跨度结构的工厂厂房，由于支撑少，更容易被摧毁。

在肯塔基州，对失踪人员的搜寻工作仍在继续，州长贝希尔宣布州立公园的小屋将被用来提供庇护所。人们开始努力修复电网，并运送饮用水和其他物资。新奥尔良和路易斯安那州的血液中心鼓励居民献血，物资将被送往阿肯色州、密苏里州、肯塔基州、伊利诺伊州和田纳西州。

龙卷风过境的第二天，天气终于恢复了平静。阳光照在四处散落的房屋支架、倾倒的巨大橡树和被扯断的电线上，诺埃尔和家人们开始清理自家附近的残骸碎片。他们开着车转了一圈，相距不远的谷仓和房屋都倒塌了，一切都被夷为平地，只有泛滥的河水在流动。诺埃尔只觉得庆幸——家人没有受伤，自己的房子也没有出现严重的损坏，好像已经平安地度过了这场灾难。

但她仍感到害怕。凌晨两点，无法入睡的诺埃尔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写道：“请把所有受这场悲剧影响的人都记在心里，他们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爱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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